今天朋友圈里看到二百货拆了,七零八碎得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有点莫名的失落,其实它立在那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突然地一塌,心里就觉得有什么轰的一下。
可能不光是我,我们这一代在三完小读小学的人,对这栋楼都可能有或多或少的感情,或者可以把这种感情说成是一种情怀,是对记忆的尊重,对年少时光的缅怀。
现在看着,县城不大,开车转一圈也不过十几分钟,可是90年代初,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光一条栽满黑槐的县委前街已经让我感觉特别的漫长,几百米之外的东关就是我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好在二百货离我家并不远,一路之隔。这栋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门口的台阶很高,柜台上的商品琳琅满目,柜台里的售货员也特别时髦,戴着贝雷帽,涂着口红,打开一瓶香水,用手轻轻扇动。这个手势就像后来初中化学老师教的,闻挥发性液体的方法一样。别问我为啥记得这个对比,小孩子的记忆就是这样奇怪。时髦售货员不但教我妈如何闻如何涂,还特别大方的给我妈手腕点上两滴,并建议她转先去逛一圈,再闻闻后调。当然,我妈拉着我逛了一圈以后,就理直气壮地走掉了。对于一月十几块工资收入的家庭来说,那瓶售价五块的“百爱神”实在太贵。
后来长大了一点,已经会跟着哥哥他们疯跑的时候。二百货已经被我逛的熟的像自己家一样了。南门奔进去是日化柜台,除了那些摆着卖不动的几瓶香水,还有宫灯,咏梅,花露水……以及后来风靡的舒肤佳。往北走是家纺,毛巾,针织品。另一面卖五金,锤子钳子刀子剪子。接着转就是西南角的副食柜台,金丝猴大白兔巧克力对我来说都是奢侈品,牵肠挂肚,却也不敢多看几眼,怕给人说“没出息”。现在想想,一个柜台那么高的孩子,要什么出息,出息给谁看?
偶尔遇到爸爸开恩给一块钱,马上奔过去,看一眼买不起的巧克力,然后转身去旁边的七零门市部跟老板要一包吹牛瓜子和一块奶油蛋糕卷。老板给从箱子里夹蛋糕卷的时候,我往往掂着脚尖,两手扒着柜台,伸着脖子盼着他能把旁边那块蛋糕上的奶油多扒拉一点在将要递给我的这一块上。双手小心翼翼接过来捧着,马上伸出舌尖去舔那雪白的奶油。大概是放的久了,奶油里经常会有一些风化成硬渣的颗粒夹在里边,但是这好像更能触动味蕾,以至于我到现在都还觉得那干干的奶油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之一,只是根本就没有再吃到过。
那时候,磐石大厦楼顶有龙宫,开了没多久就趴了的望月商场门口有喷泉。这些新奇设施大概影响了二百货的生意,于是它踌躇满志地在楼上开了一座儿童乐园,现在想起来的,这园里似乎只有两组转转杯,一个小滑梯和几个木马,但是那时候觉得这五彩缤纷的地方跟它的名字特别相符~“乐园”,不错,真的是我的乐园。然而两块钱不限时依然那么奢侈,好在后来它倒闭了,哥哥发现锁门的铁链使劲往外抻抻,就可以从门缝里挤进去。虽然转转杯只能靠人力,滑梯也落满了灰尘,依然不妨碍我们每天放学都来此逗留,直到某天玩的忘乎所以被心急如焚的老爸揪出来。打了一顿以后,儿童乐园再也不敢去了。似乎为了弥补儿童乐园的损失,楼下北门又辟了一间,开始卖新奇的零食,大大卷就是比泡泡糖好吃,朱古力就是比黑猫警长巧克力够味,火腿肠竟然还有鸡肉的……这一切完全抵消了儿童乐园带给我的失落。
记忆到这大概就戛然而止了。二百货倒闭了,变成了超市,药房,餐馆……一茬接一茬地改头换面,老楼却再也没有焕发过春光。童年再也回不来了,火腿肠不再吸引我了,爸爸也不再暴躁地给人吃竹笋炒肉了,县城越来越小,脚步能丈量到的地方越来越大……这一切记忆,不知道会不会随着老楼的轰然倒塌而垮掉。所以,虽然夜已经很深了。我还是胡乱记下,以免遗忘。再见,二百货。再见,小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