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昆南 参赛编号:830
念我平常居 气结不能言——曹植
人结婚时,要置办家具。大多数人,也只有这时才从睡至成年的旧床彻底苏醒过来,移寝主卧,洞房花烛夜,新床红被,春宵良尽。若与父母合居,很自然的,父母挪至偏房稍间,预示着权事的交让,责任的迁压。若分居,接父母小住,亦然。人终于长大,再儿态复萌地望父母之床撒娇恋崇,说不过去了。尚有些人,一张接一张床奔波更换,常常夜间惺忪地醒转,不知身置何处,迷糊如梦地旧床复卧般重又眠下。逐食的代价是隐忍委屈求归的本能。
我就是这样一个需要不停更换床位的人。虽说广厦万间,眠不过七尺之塌。换算过来,也就是两米一左右,于我自己来说,宽一米绰绰,尤其逐食北方,铺盖常常叠合,寝卧一半,另半以示独居。枕边堆书,脚旁歇衣,偶尔梦里客访,床腰闲谈片刻,道声再会,各自眠安。
我睡过不同材质的床,以铁床居多,这种床往往分上下铺。初到工作之地,遇到铁床,需自己动手将焊好的铁架组装起来,放上硬生生的聚合板,铺盖也要叠合起来才稍微不硌腰脊,人少时,上铺放行李,洗漱用品,圆镜。我常常刻意带圆镜出门,这是武侠小说看来的,照照自己,还有几年勇猛精进的可能。人多时,上铺腾出来,住人。凌晨,吱吱扭扭地失眠着,听床咬牙切齿地怨叫。圆镜挂在枕顶,取下,凑着深灰的夜色,想自己的心事。我求学时一直睡这样的铁床,那时便想,等我出去了,要舒舒服服地睡席梦思床,想自己的心事……
我还睡过半年泡沫砖撑起的筑胶板床,那是大学暑假在建筑工地谋财,有的是五十上下的老人家,从运来的建筑材料上揭下包装纸板,显得异常兴奋。买一只凉席也不过二十来块,那不行,那可是两瓶酒啊!夏夜前半夜闷热,每当昏昏欲睡时,蚊子唲唲近脸,啪一耳光,手法尤为辛辣不顾,人这样辜负过一张尤为看重的脸面。后半夜凉风习习,城色璀璨。我曾和一个老人家啤酒毛豆至后半夜,觉得花花世界真好。老人家懂八字,趁兴合合我。当时我连讲话都词不达意,作文时常结结巴巴,他却说我命格适合文学,他的话我一直记到现在。
现在,此刻,我歇卧于单层铁床,二手席梦思床垫,铺盖照例叠合起来,枕边一部圣经,脚旁歇衣,梦里无人堪言。圆镜已不刻意带了。淡青床单上爬着一袭红被套,新添未久,深灰夜色下,如墨般黑得令人发怵,此刻也想揭下了,逐食的代价是隐忍委屈求归的本能。
昆南于18.0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