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与禅意【帝君凤九】【45】

45

凤九没有急着回青丘,而是留在了梵音谷的族学作列席学生,这是她此行之前便同女君连城说好的,因云雀惊鸿宴后,六界中不少人答应了在此小住兼授课。青丘的家事,暂时由她的家人代理,不需要她操心,有实在需要她的,便由她惯常的随侍迷谷来通报。不光是她,燕池悟也留了下来,不过此人凑热闹的兴趣比求学来得更深厚些,他留下了,他的随侍小魔头自然一同也留下了。

不只他们,上神玄冥本来便已答应了梵音谷,宴请后留下教授一门音律,据说这位水神一柄乌木长萧,惊艳四海八荒,这柄萧不只是乐器,更是件兵器,据说他的音律不仅悦耳,也是能杀人的。

连宋看人凑的挺齐,也自愿留了下来,开了一门水系术法的课程,想来统帅四海水军的主帅,其人公子如玉,风流倜谠,他愿意教习晚辈这等好事是任何一族都求之不得的,比翼鸟一族自然欣喜万分。不仅如此,他还惟恐天下不乱的喊来了他的老相好花主成玉元君,主授园艺花卉,自是又成一亮点。

我因想着要再审护法颜佳,继续探查缈落的踪迹,再者我之前也答应了比翼鸟一族列席些课程,说到了总要做到才是,于是我仍留在易水寒小住。凤九原来的住处浣溪沙,因为被缈落散落的浊息侵染,虽已净化,为保万全暂时还是封印住了,因此那院子不宜住人,她便仍住在了易水寒的东厢房。本来我们的身份,同住不宜,可因为是我,也没人敢说什么。

我希望她在身旁,哪怕我们各自忙碌着,能每天看到她,也是好的。

梵音谷这阵子都很是热闹,先是他们一族的庆宴,虽说当中生了些枝节,随后族学将开,六界中很有些高人答应了授课,虽是鱼龙混杂,也算得是相安无事其乐融融。

梵音谷的族学,每十年开一季,课程门类繁多,此一次更加显眼些,生员多来自他们本族以及周边的灵族,他们自己的女君也尚在学中,更不乏凤九燕池悟这类身份特别些的生员。课程皆按照个人喜好选取,选多选少全看个人能力和偏好,没有强求一说,很是灵活自由。每门课程都有考试,考试模式由授课先生决定,开卷闭卷,动笔动手,抓阄比试,皆有可能。

重霖备饭在五谷稻香的时候随意将这些闲篇讲给我听,凤九正在一旁皱眉苦读一本佛理,应该是选了这门课,开课前正临时抱佛脚。我知道她一向最不喜佛理这类规矩中正的课业,于是问她怎么选了这样与自己喜好相悖的课程,她无奈解释道,佛理是理家治邦的根基,因为之前没有好好学过,所以要补上一补,末了又委屈的加了一句,为君者,不能太任性。我看她颓然的模样不禁轻笑。她扭头问我:

为何帝君能将佛理这等枯燥的书卷读得这样通透,还津津有味。

我想了想:

年纪大了,经历得多了,心定,则心静,心静,则心清。

她听了,懊恼的将头又转了回去。

我看着她的样子,娇憨可爱得紧,不由笑出声来。

正当此时燕池悟带着少绾进来,看到我极鲜少的欢快笑颜俱是一愣,见是他们,我收起笑意,冷了脸问道:

你们怎么又来了?

这些人,在这里住下了,便每天早晚的来蹭饭,凤九厨艺精湛,又好脾气喜欢热闹,因此很是好客,从不介意,而我的沉默不满直接被忽视了,为着凤九得兴致,我没有出言阻止,难得她这样高兴。不仅燕池悟少绾,连宋成玉玄冥,连那个腼腆的女君连城和护法德裕有时也来,来的没有神魔两族那样明目张胆罢了。

像今儿这一餐,桌前坐了一圈人,燕池悟少绾,连宋成玉,连城德裕,玄冥没有过来,因为第二天便是他的音律课,据说他启动他的乌木长萧前,均会斋戒。于是一桌四对八个人,除了燕池悟同少绾,剩下的到真是成双成对。连宋成玉这对冤家不提,女君连城和她的护法德裕,似乎不仅仅是有君臣的缘分,虽然他们本着君臣的本分,可是那一份默契是不瞒人的。

我记得初入梵音谷时,在幽水泉边无意听到凤九和连城的对话,连城和德裕似乎是一对爱人,但是连城纠结他们的情缘并不为族中所允。德裕虽因报恩臣服在比翼鸟一族几万年之久,辅佐了几任女君,但他年纪长了连城十万岁不止,且他原身本是精卫鸟,并不属比翼鸟一族。年纪差距我到是觉得没有什么,只不过精卫寿数绵长,而比翼鸟不过三万年的寿命,那女君自是要先他而去,想开了倒也没什么,本与他人无涉;再者,便是听闻比翼鸟一族通常不与外族通婚,何况是女君。

不过他们没有明说,我自然不会多问。

明日梵音谷的族学多数课程便要开了,这些人或施教于人,或为人施教,今日过后怕是都没了这么些闲工夫,我到盼着正好得些清净。此一时,一桌上神魔灵族聚集,这些人私下很投脾气,因此毫不见违和。桌前少绾正吃相不雅的吞下一块肥瘦均匀的炖肉,凤九笑着跟她说小魔头你慢点,我这才突然想起来,少绾的身份,除了凤九失忆时,对连宋明说过,其他人均还不知她的其实是大名鼎鼎的魔尊少绾,其他人倒也罢了,我却不想瞒凤九。

她们一个是我万万年的唯一老友,而另一个,是我唯一想要相守的女子,我甚至有些盼望想让她们认得。

饭后一味茶后,一众人各自散了,我对少绾使了个颜色,她意会留在了五谷稻香。我随口说了声了你们随我来,带了凤九少绾往后院书斋而去。书斋里燃着白檀香,面前摆了茶,我近来便慵懒的斜卧在了软榻上,她们俩则莫名其妙站在跟前。

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茶,我抬眼看看小魔头打扮的少绾,开口道:

本来应先问你一声,不过,本君不想再瞒着她。

少绾了然的嘿嘿一笑,我觉得她笑得极其猥琐:

这个自然,你的人,我是信的。

凤九听着我们的话似乎摸不着头脑,只皱眉站着,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少绾。似乎对于帝君与魔族一个随侍有交情不大理解,这很正常。

我的目光又转到凤九身上,目光温和,我缓缓对她道:

此人,乃魔尊少绾。

凤九倏然张大了眼,嘴也张着一时没合上,模样很是可爱。少绾走过去,举起手在她跟前晃了晃,小声对她说:

小狐狸,吓着啦?

凤九这才回神,愣愣看看我看看少绾,她手指着少绾,脸上仍是不置信:

小魔头?魔尊,少绾?

少绾现了真身,模样上改变不大,更清秀冰冷的脸,穿着一身靛青的常服,样式极其简约,几乎不带装饰,其实这并不是少绾从前的风格。她满不在乎凤九的惊讶,大气凛然的对她道:

可不是吗,小魔头与魔尊都是虚名,所以你别害怕。

凤九小声嘀咕:

到不是害怕,凤九之前见个小魔头总在帝君座前嬉皮笑脸,似乎颇得帝君青眼,现下明白了——

我讶然,记起羽雀惊鸿时,少绾与我谈笑被她见着,她神色略有异色,此刻我才知晓原来她早就在意我同少绾的亲近,只是她隐藏的很好,更从未开口问过。

少绾大大咧咧的笑着解释:

你放心,你们帝君不是那老凤凰,没有断袖之癖。

亘古的魔尊开口竟是这样直白粗鲁,这一回凤九讶然了。我正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听了她这话茶也呛在了喉咙间,惹得我不禁轻咳。少绾转头看我,皱眉不解道:怎么了, 实话直说吗。

少绾口中的老凤凰,是上神折颜这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只凤凰,如今他早已栖身在了百里桃林,与青丘的白真上神,凤九的四叔相依作伴,逍遥自在,说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并不为过,为人艳羡。

而因着这样脑洞大开的谈话,这个介绍她们认识的过程也简单欢乐了许多。天色稍晚时候少绾又变回了小魔头告辞而去,凤九行礼懂事的尊称了她一声前辈,少绾自觉长了辈分冲我坏笑一声,又带了惯常的嬉笑对凤九道:

你喜欢的话就还叫我小魔头罢,我很是喜欢吃你包的碎肉包子。

说罢她大摇大摆的去了,殿中只剩了凤九与我。灯烛闪耀着光辉,将她的脸色衬得很漂亮,我抬手招唤她到我跟前来,她起初有一丝扭捏,看了看四下无人,还是走近前来,我伸手拉过她坐在软榻上,我仍是卧坐着,懒散的姿态,而她有些拘谨的坐在我身前, 我抬头看着她的侧脸,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见我无话,她转过头看来看我,我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葇荑,眼光深邃又柔和的凝视着她,缓缓开口道:

为什么不来问我?

凤九疑惑:问什么?

我不假思索:问少绾与我的关系,问为何我会同一个魔族随侍谈笑。

她抿了抿嘴唇,半天才小声的说道:

帝君难得容得他人在近前,难得有几分欢颜,难得有个把朋友,凤九为何要问?

我知道她一向以我为重,一向心疼我,却不止她竟心疼我至此,看得也这般通透,我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缓缓对她道:

我跟你之间,不需要有秘密,秘密会生出嫌隙。凤九,我们对彼此有情,也心意了然,便坦诚相待,因此有什么你不懂,不解,哪怕你觉得可能是误会,都直接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我希望你对我也如此。

她静静的看着我,回味着我的话,脸上扬起好看的笑,懂得的微微点了个头, 随后便实践了这番话,她向我问道:

帝君同魔尊是朋友?

她自然而然的使了尊称,我没有告诉过她,其实在我们独处的时候,我更喜欢她唤我的名讳,唤我东华,可是我在想,她还需要适应的时间,适应同我这样一尊神祗相爱,抛却那些俗礼,那些仪制,就只有单纯的她合我。而我应该给她时间。

我只是说了一句,不必这样见外,而后坦诚相告:

少绾与我是朋友,说是知音也不为过。我认得她,是在父神的水沼泽学宫。

她惊诧道:这样久?

我细想,确实是很久了。我自化身于碧海之上苍灵之墟,算是天地所化的仙胎。与我同时侯的人,混出些名堂的,天上地下的都有,最出名的像天族的战神墨渊,魔族的始祖少绾,青丘狐帝白止,百里桃林的上神折颜,而我们这些人,基本都上过父神所创的水沼泽学宫。

我跟墨渊是被父神挑中的,少绾因是魔族后起之秀被魔君庆姜忌惮所以被选送来的,而灵族等等则是慕名而来。说来那时读书,较现在松快的多,没有这些条条框框,只计较结果。

思路被她等待的目光拉回来,我轻轻颔首:嗯,不过神魔大战时,她被刺穿了心脏,沉寂了十几万年,最近才醒过来,被魔族迎了回去。

凤九接话下去:我听我姑姑略讲过,魔尊少绾,当日被墨渊上神刺杀幻灭。我还听说有传言说,他们,似乎有一段情。

是有一段情,又是怎样伤人的一段情。我并不知晓细节,可那是朝夕相处的玩笑暧昧,是青梅竹马的简单欢喜,更是神魔不共的愤世嫉俗,可他们都爱了,也许还爱着。奈何身份命运使然,他们没能避过那一战,她被他刺穿了胸膛,满眼悲凉的消散,从此,他的眼里,也带着那样的悲凉。

那是少绾的私事,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也许本不该是我对凤九说起这些,可我看着她一脸关注痛惜的神色,还是安抚道:

这些他们的私事,我并不是那么清楚,也不该私下评说,可是他们,该是很爱,也很伤。

话一出口,我竟也不知是在说少绾墨渊,还是凤九与我自己,错落间默了下来,而她眼中一悸,似有同样的感悟,一时也没了话。只有相看着的眼中却渐渐是明晰了然,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感到她也正回握住我。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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