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扎头发的橡皮筋 是什么做的吗

我懂怪人,所以你很美

“你知道扎头发的橡皮筋是什么做的吗?”她问我。

那个夜自习一如既往的沉闷无趣,教室的四面八方间或传来压低声音的谈话,有的隐约听得出是在讨论题目,可大部分都是无意义的闲聊。我也许是在发呆,盯着政治书的某一页的一行看了很久,粉红色的荧光笔痕迹歪歪扭扭,显示出写下笔记时的不耐烦。书页右边有很大的空白,大概是印刷者故意留出方便阅读者作批注的,此刻那里的中央是一朵小小的彩虹,她给我画的。

“什么?”一来我的确不知道,二来听到有人提起新鲜的话题,就好像沉闷海水里的一口氧气,我的兴致甚至小小地将她惊吓了一下。

她搬来和我同桌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坐两张桌子大半个学期了。

市重点的非重点文科班——由于人人都托关系挤进了那两个重点班,导致我所在的班级后面的空地足以让大家踢毽子、跳大绳、踢足球、玩打火机、谈恋爱、抄作业、打架,充裕的空间也足以让同学们两个人挨在一起后在空旷的教室里形成三条宽敞的通道,更足以为了让某些因为觉得上课无趣而不停和随便什么同桌讲话,讲满一节又一节课的人不再影响别人学习而设置某些一人占两张桌子的特例。

我就是那个特例。

恰好人数是单数的班级,我甚至带着点儿开心的趴在桌子上——我有两张桌子,也就意味着我可以把书和练习题随手放在任何我想放的地方,写字时胳膊肘可以伸的展展的不用担心碰到旁边的人,可以在空书桌里放水杯、饼干、巧克力、苹果。

所以在她搬来和我同桌时,我是带着几分不情愿的,因为这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我的空间将被全部剥夺。

她将一个拼装的桌上书架放在自己课桌右上角的时候,我简直觉得天都灰了。

高中女生中,往往浮动着一种诡异的大气,她们固定地组成坚固的两两组合,也许会在一些时候拼凑成堆,但更多时候还是以固定的二人组合出现——上厕所、问题目、买零食、在操场上闲逛,挽着手,排外而约定俗成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对这种令人窒息的组合乐此不疲,并且没有勇气打破——那些孤独一人的女生,往往被视为怪胎——于是在分班后我也迅速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一个学习成绩优异并且自视甚高的女生组成了这样的组合。虽然在了解了别人眼中“应该和我同时出现”的那个女生后,我十分的厌恶甚至惧怕她,但是在高中的大气里,我鬼使神差地忍受着这一切——是的,这个世界上是有那么一些人,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只能用“忍受”来加以形容。

可她不是。

她是机灵的、有趣的、充满活力的、闪着光芒的。

在她搬来和我坐同桌头几天必经的客客气气过后,不知是她的力量还是我的,或者说是不约而同的,我们迅速的找到了共同的话题——觉得学习无趣、中意恐怖电影与超能力、喜爱在背后嘲笑别人取乐——我可以看到班主任马上后悔了这个调换座位的决定,却因为需要用单独的座位来隔离比我杀伤力更大的人物而无可奈何。

于是我们直到毕业,都一直坐在一起。

那是一段该在记忆里调成暖色调并且镶着银边的日子。

我们躲在她大大的书架后面讲故事,她给我讲她新看的恐怖电影,我给她一集一集的讲美剧「HEROES」,为了理清人物关系,我们甚至边讲边在纸上画出错综复杂的示意图,那一张张图纸几乎成了丛林中士兵的迷彩,每当老师经过时,我们总能信口开河的从脑海里捞出一道题目然后假装纸上的字符都是数学公式。

我们在课间活动的时间召集同学来打扑克,掏出自己身上的零钱,一局一毛钱玩的不亦乐乎。后来牌局蔓延到夜自习,年级组长在巡视时冲了进来,夜自习打牌并赌钱,我并不想惹上这么大的麻烦。“把牌都扔到地上!”到现在我还佩服我的小聪明,那是我人生中最酷似电影的一幕,只不过藏匿的并不是黑帮老大托运的毒品,面前来的也不是缉毒大队大队长。

年级组长站在曾是牌桌的桌子旁,只要她低头就能看到足以将我们全部置于一个高中生能想到的最坏的境地的一地的扑克牌,我们默契而笨拙的编织着类似在讨论题目的谎话,随着年级组长离去的背影共同松了一口气。

我们暗地里嘲笑班上学习努力却又成绩不好的女生,嘲笑她的发型穿着一举一动,却又在讲完刻薄的话之后补上一句“其实她也挺可怜的”。我们也嘲笑那些每天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做的优等生,看他们追着老师问题目,看他们装出一副又酷又高傲的样子,然后精心为他们设计一个类似「死神来了」的结局——跑上讲台抢着问题的时候被天花板掉下来的高速旋转的电风扇切得血肉模糊。

甚至有一次,她不知怎么取得了班上一个怪胎女生的信任,那个女生竟然给她看自己的日记,而她将日记拿回来,在英语课上摊在书架后面,悄悄地跟我说“你和我一起看,坐直了假装在听课,不要被发现。”于是我看到了一本我并不应该看到的日记,而我和她在每每看到那个怪胎女生写出令人发笑的段落时就会抬起眼相视一笑。

我们在晚自习后跑出很远去买彩票直到把身上的钱花光,我们故意在好欺负的英语老师的课上迟到然后编一个很假的理由,我们在生物老师面前抄忘记了的历史作业然后在背后嘲笑那个谢顶了的老师要给我们告班主任的威胁,我们在课上唱歌——避开那些软软糯糯的正在流行的情歌一遍遍唱“刘老根你是一个啥样的人儿”和“我家住在黄土高坡”,我们在班上同学打架的时候笑做一团,我们剥开零食的包装纸一人一口,我们把胶水涂在掌心看它们拉出来长长的丝,我们给对方涂蓝色的紫色的指甲油,我们在课本上画小彩虹——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紫的。

这些,全部的这些,如今想起来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性质基本上能够等于美国青春片里那些热爱欺凌弱小并最终恶有恶报的mean bitch,可是我却不得不承认,在呆板无趣沉闷的高中,她带给了我多少乐趣——她身上有我那时那个固定的女生朋友所没有的一切,她身上有我那时认识的任何一个女生身上所没有的一切。

她是机灵的、有趣的、充满活力的、闪着光芒的。

我喜欢她啊。

毕业几年后的一个南半球的冬天,我和朋友在旅途上,那个玩心很大很可爱的屋主老爷爷请我们喝了酒,那天的确快要玩脱线了,我晕晕乎乎笑嘻嘻的,对我朋友说“我喜欢过一个女生来着”,朋友说“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就知道!”,我嘿嘿嘿嘿,忘了自己还说过什么别的蠢话。

现在我们还会联系,抱怨毕业的出路,抱怨不靠谱的男人,也会谈起从前的同学,甚至连我上一个男朋友,都是在她的不知是该算鼓励还是怂恿下在一起的。

那些枯燥却浓郁的日子离我们渐行渐远,算不上携手在高考里逃出生天,却也没在这场与体制斗争的战役里遗失什么,也勉强算得上赢吧。

可能只是高中的日子过于冗长臃肿,在回忆里我们总是剔除掉那些空洞的段落,而所留下的实质上少的可怜的片刻活着的体验,才莫名其妙又毫无道理的显得特别。

而我知道,其实她早已变成了一个远远的站在那里的小女孩,永远走不到现在我所存活的这个世界。

“你知道扎头发的橡皮筋是什么做的吗?”

“什么?”

“是用过的安全套!”她压低声音,瞪大眼睛。

“不会吧,好恶心。”

“我给你看,”她说着从手腕上拿下来一个黑色的橡皮筋,从书架侧面找出剪子小心翼翼的把上面的绒线剪掉,只剩里面乳黄色的橡胶,“不过都是回收过去之后洗了的。”

她展开那一层薄薄的卷在一起的橡胶,果然很像半个松松垮垮的安全套。“你看我没骗你吧!”

“好恶心啊……”我嫌弃的说。

“其实就小卖部的那种辣条,你知道吧,也是安全套做的,不然只有面粉的话不会要嚼那么久。”她继续一脸神秘地说。

“真的假的啊?”

“真的!可是无所谓啊,反正现在也没有多少东西能相信了,好歹这个我知道是什么做的,我还照样吃。”她说着从书桌里拽出一包油油的辣条,撕开袋子递给我,“你要不要?”

(完)


作者:我不是盆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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