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雨,毫不吝啬,滴滴答答下个没完。
整个镇都在拆,江南村一栋栋漂亮的别墅房都被推到,规划重建。
这样的轰轰烈烈的拆迁,带着时代的豪气,可似乎也抹杀了过去30年的历史。现在的我们求复古,求将来,可现在的我们也是未来历史的一部分。
这么短的时间,却又抹杀的这么快,也许50年后,我们的这一代就像没来过这个世上一般,悄无声息,无影无踪了。我想,也许我们应该留下一些什么,作为我们曾经来过的证据。建筑是最好的,它可以永久,可也是最贵的,盯着的人太多,留下来谈何容易!
陪着孩子去学校,回来的路上,从建设四路回家,路上的残墙断樑合着雨天,和着雨伞上“嗒嗒”的落雨声,把我的思绪带去好远。
无意中看到雨中两把硕大的广告伞,一把立着,一把斜着,伞下有人拿着砖刀在劈着砖块外的残余水泥块,劈好了堆在一起。
雨天,大伞,残墙。
砖刀劈下去清脆的声音,使我停下脚步,想拍几张照片,想写写这些不为人知的人,可就算是拉到最大的焦距,拍到的还只是一个背影。
我想拍正面照,又认为这样拍照,没有得到人家同意,始终是不礼貌的。于是我停下来向他们走去。
走到他们跟前,立着伞下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看看我,于是我就上前问:
“你们把这些砖块弄去干嘛呢?”
中年男人抬起头回答:“有用呀!”普通话说的含含糊糊的,又带有地方口音,不太听得明白。
我又问:“你们自己来的吗?”
斜伞下传来一个女声:“给老板打工,老板让来的。”她的普通话明显好很多,口角也清楚。
我转过头去,看到头上包着花布的中年女人。
“哦,这样呀!”我随口答道,心里想着要不要再问一些私人问题,但又怕人家不开心,但前面既然想写写一些纪实的文章,总不能自我想象自我发挥吧,头一甩又问道:
“你们这样做多少一天呀?”
“一百多块一天。”中年男人又插上来道:“问一下,现在几点了?我手机的时间不正确,不知道时间。”他手上拿着手机,眼睛看着我,向我解释。
我笑笑,把手机正确的时间告诉他,但又告诉他:“现在的手机是不用调时间,自动生成的,在设置上。”
“我这个不能。”中年男人看看我又请求道:“这手机是女儿给我的,我也不懂,你能不能帮我设置一下?”
“好呀,手机不一样,我可能弄不好,但我试试看。”我接过了他的手机,这时中年女人撑着她那硕大的广告伞靠近我,在边上她解释了一下,原来他们是夫妻。
果然是设置的问题,把手动点击到自动,手机上就跳出了正确时间。我把整个操作告诉中年男人,可他还是坐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我又怕他没听懂,转身对中年女人再演示了一边,她连连向我道谢。这样我们之间的话匣就打开了。
中年女人告诉我,他们夫妻来自贵州安顺,就是有黄果树瀑布那个美丽的地方(这是中年男人自豪地告诉我的)。家里有两个孩子,老大是一个女孩,二十一岁了,在贵州民族大学上大学,学得是桥梁设计;老二是个男孩,今年十七岁了,在新东方学厨师。
大女儿一年得花四万多,儿子也得花三万多,还不包括生活费,杂七杂八算起来,两个孩子一年的开销得十几万。孩子花钱多,工地上又苦,但是没办法,为了孩子只能这么干。尤其大女儿,光颜料就得一个礼拜好几百块钱呢。中年女人特别提着她的大女儿,一个礼拜好几百的颜料费是不少呢;又说自己是少数民族,是布依族,所以女儿高考分数可以低二十分。
我想她不是在向我埋怨孩子的学习费用高,也不是在嫌弃自己的民族,言语间还带着夸耀,心里大概是幸福和自豪的。
雨越下越大,我得到他们的同意,随手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照片上中年女人一脸笑脸,而男人在边上一脸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01.熬熬
中年女人不断地跟我提起她女儿,一个青春飞扬的二十一岁正在大学里读书的女孩。看着她妈妈的模样,应该是一个长得漂亮的女孩。
年轻、上进、有前途。
经过她妈妈的介绍,女孩留给我这样的印象。她的存在也许是她妈妈最大的骄傲,寄托着一个母亲,一个曾经也是青春少女,现在却在雨天干着这累人的苦力活的女人一个梦。
再熬熬几年就好了,女人这样告诉我。
我寻思着女人的话,品尝着,似乎有一种苦尽甘来的等待。这等待有她对现实的无奈,有对未来的憧憬。
熬熬,熬过了青春;熬熬,熬过了现在;熬熬,转眼就老了。
大多数人都在等待中熬着,怀着希望、或失望、或喜悦、或悲伤、或有目的、或无方向地遥想未来,熬熬,或许就过去了。
这样想来,中年女人是幸福的,她的“熬熬”有无穷的希望。
有希望的日子,一点都不苦。
02.存在
这是一个刷存在感的时代。
房子、车子、职业、地位,甚至是孩子及孩子所上的学校,都刷着存在感。
他们夫妻在这个城市里,拿着并不高的佣金,在这个建筑垃圾堆里整理着砖块。按眼下的说法,如隐形人一般,很少有人会看到他们的存在。
如果人的存在的意义是满足人的欲望,那么,他们的欲望又是什么呢?是好的工作环境?是老板加薪?是儿女的优秀成长?是儿女成长后,能享受到的晚年幸福?
又或许他们根本没考虑过,这样顺其自然地存在着。人是自然的生物,就这么来了,就这么活着,如果没有用想法去赋予意义,也许存在就没有特殊意义了。
也许他们的存在是传递一种希望,希望一天比一天好,一代比一代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