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宫太极殿。
萧衍面带愠色,悻悻地走进殿去。萧衍虽然精神不错,但毕竟年逾八旬,加之一路颠簸,车马劳顿,此时走路难免有些颤颤巍巍。中书舍人朱异见状,连忙迎上前去,搀扶着萧衍到御座上去。
“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何龙颜不悦?”
“还不是那个陈霸先,不识抬举,扫了朕的兴致!”萧衍说完,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却没开口,他感觉有些疲惫,便对朱异说:“算了,不说他了。朕有些困倦了。”萧衍眼皮滞重,伏于御案之上,倚案睡去。
当萧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怪哉,怪哉!朕一向睡深少梦,今日竟做起梦来了!”
“陛下梦到什么了?”朱异不解地问道。
“朕梦到中原牧守,举地来降;百国东献,贡礼盈余。朕身着衮服,正在接受群臣朝贺!”萧衍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说道。
朱异撩袍跪倒,谄媚道: “哎呀!此乃吉兆也!这预示着宇内一统,陛下将建万世之功矣!”梁武帝哈哈大笑,搀扶朱异起来,得意地对朱异说道:“朕自登基之日,不好声乐,以身作则,修身治国,皆循圣人之道。舍身寺院,广开法器。上天有眼,佛主慈悲,这必是佛主眷顾我国之因。”接着萧衍把脸一沉,冷冷地说道:“待朕移鼎中原,泰山封禅之际,看那陈霸先还有何话讲!”
太极殿传来了君臣的笑声。
白日做梦,自欺欺人。
浙江吴兴。
郊祭大典结束后,陈霸先顺路回了老家,祭扫祖茔,一晃已过了三个月。
一日,陈霸先回到府上,面露愁容。自家花园里,两个少年正在练习剑法。这两少年,不愧是将门之后,身上散发着英锐之气。陈顼看到了陈霸先眉头紧锁,在亭前踱步,便放下剑来,起身走向长亭。陈昌也放下长剑,跟在堂兄后面去见父亲。
“叔父,怎么了?是朝廷出了什么事了吗?”陈顼不解地问道。“北人侯景举地来降,陛下欲招降侯景,裂土封侯啊!”“举地来降,不是好事一桩吗?”陈昌睁着那双大眼睛,小声地问道。“昌弟,你有所不知。这侯景绝非善类。他先事东魏高欢,高欢待侯景不薄,统兵十万,专制河南。谁料高欢死后,世子高澄袭位。老主尸骨未寒,侯景就因私隙,通书西魏,反了高氏一族。如今,侯景又欲降我大梁,这等反复无常的小人,焉能重用?”
“是啊,顼儿所说正是我所担忧的。可是,当今天子……我怕……”陈霸先想说些什么,却又收了回去。他拉着儿子和侄子的手,告诫他们:“乱象已生,军事为重。你二人当竭尽全力,练武修文,不可荒怠时日。”陈顼自幼跟随叔父过日子,叔父外出做官,他与堂弟陈昌看护家园,守着薄产,习文研武,很少与外人结交,可谓是乡不知名,邑不挂号。两人遵照陈霸先之命,越发用功。
陈霸先离开故居后,赴任西江督护府。他整顿军纪,操练部署兵马,时刻准备作战。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这等乱世,陈霸先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明智的。
朝廷对于是否招降侯景的讨论还在继续着。尚书仆射谢举出班,高声道:“我朝据守江左,边境无事。侯景来降,迫于形势。侯景忽附西魏,忽附南朝,狡诈之心,昭然若揭。陛下不闻吕奉先,刘牢之之事乎?臣以为侯景绝不可纳。臣年老体衰,时日无多,跪请圣上,拒纳侯景。”自古忠言逆耳。萧衍大怒:“北人乞降,机会难得,焉可坐失良机。满朝腐儒,以百年前之事套今日之事!你们阻挡朕接纳侯景,是何居心?况朕有吉梦在先!”
众臣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中书舍人朱异越出班列,朝谢举白了一眼,得意地向萧衍奏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传曰:‘奉不可失,违天不祥。’陛下,吉梦良兆,中原牧守并举来降,已得一统之祥瑞。今侯景奉地归降,已应梦境。况陛下圣明,南北归附,我大梁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萧衍听后大喜,不从众人独依朱异之言。
太清元年二月,萧衍授侯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河北诸军事。
同年八月,萧衍应侯景之请,以南豫州刺史萧渊明为大都督,出师北征,讨伐东魏,替侯景复仇。谁料,萧渊明被擒,辎重尽失。为救渊明,萧衍提出与东魏议和。侯景对此不满,奇袭梁朝重镇寿阳,向朝廷示威。
陈霸先父子与朝廷诸臣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侯景大举反叛,连下梁朝数十城,直扑建康 。太清三年三月,侯景攻破台城,占据京畿。
萧衍失去了他的人身自由 。一代帝王,沦为囚徒。萧衍呼风唤雨的日子结束了,如今连吃饭都成为了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这是他所没有料到的。一向被他讥讽的齐桓公,如今他沦为了和桓公一样的下场,可悲可叹。也许,萧衍此时的内心是后悔的。他后悔误信朱异,后悔不从陈霸先,谢举之谏。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后悔是世界上最廉价的一件事情。萧衍忧愤成疾,于当年五月,饿死于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