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究竟是因爱而性，还是因性而爱？最近在和几个相熟姑娘一起吃饭时，有个妹子又将这个看似千古谜团似的问题抛了出来。

但凡是涉及人性的谜题，我总爱去《红楼梦》找找答案。因为雪芹先生是个极睿智的大师，他喜欢于细微之处，将那些涉及人之欲望的旷世难题，轻易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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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爱《红楼》之人都会慨叹，雪芹先生对其所塑造人物把握当真是精准。他对人物的刻画之所以能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我想除却那些令人倾慕的文学技巧外，最重要的，是因为他的坦诚。他从不避讳谈及很多儒家道德始终在遮掩的问题，比如情欲。

而人物，恰是因为有七情六欲，有爱欲缠绵，有徘徊于伦理纲常之外的欲望纠葛，才够立体，够生动，才可让读者感受到其真实性。所有的读者都愿意读虚构的小说，但却只想看到真实的人物。

雪芹先生的笔触向来博大又细腻，擅长于细枝末节之处透漏人性的真实。比如，贾宝玉初试云雨情这段。

喜读《红楼》的人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情节，雪芹先生怕大家疏忽，还特意把它写在章回题目里。是了，第六回的题目便是“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的对象是谁呢？恩，是他的丫鬟袭人。那么，宝玉是因为真的很爱袭人所以才与她完成第一次性经验吗？但凡对《红楼》有过一点了解的人也该知道，自然不是这样的。宝玉最爱怜的女子是黛玉，其次也该是宝钗。至于袭人，不过是个一心想要给宝玉当姨奶奶的大丫鬟。博爱的宝玉自然待袭人也很好，但这毕竟不可能是他心尖上的人。

那他为何要与袭人行云雨之事呢？倒也不能说他天性淫荡或一时性起，而要从前一章回的因由说起。

第五回中，贾宝玉在秦可卿的卧房里午休，迷迷糊糊中竟随着一个看似可卿的身影到了太虚幻境。幻境里的警幻仙姑带他看了十二钗的判词册子，又听了十二支“红楼梦”仙乐，而后密授他云雨之事，再推他入妹妹的房中。

这个所谓警幻仙姑的妹妹，便是贾宝玉性幻想的对象了。雪芹先生特意描绘了此女的长相：其鲜艳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流，又如黛玉。

此句一出，便是再明白不过了。也就是说，宝玉的性幻想对象，是黛玉和宝钗的结合体，此二女才是他心尖上的人儿。况且警幻仙姑又道：“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所谓兼美，应是兼具黛玉和宝钗之美之意。表字可卿，或许可解为，秦可卿也可看作宝玉的性幻想对象之一。总之，无论如何，袭人都不会出现在他的幻想之中。

而后来，袭人是为宝玉更衣时发现其遗精，又在晚上和他聊了这件事，宝玉将梦中之事讲与她听，而后强拉她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而当真正与袭人行此事之时，宝玉脑中应是仍想着黛玉与宝钗，而不是他强拉入怀的袭人。

若将雪芹先生留下的蛛丝马迹这般拼凑在一起，就能解出文章开头提出的横亘在众多姑娘心中的谜题。不要再追究男人到底是因爱而性，还是因性而爱，如贾宝玉一般，男人是可以把性与爱区别开来对待的。

宝玉心中之爱是黛玉或宝钗，可现实中却求不得这二女，于是便与容易得到的袭人享受床第欢爱。现实中此般男子，亦应不在少数吧。

2

那女人呢？女人便是因爱才会生性吗？

张爱玲曾写过一篇知名度不是很高的小说，后来李安把这小说拍成电影，终于让这小说火了起来。小说的名字叫《色戒》。据说李安在拍这部电影时，极精准地把握住了张爱玲写在小说中的一个句子：阴道是通往女人心里的路。借由这个句子，李安为汤唯和梁朝伟安排了三段大尺度床戏，把小说中的情欲爱恨在大屏幕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再将其引向一个新的高度。

而我想说的是，张爱玲的智慧其实在于，她没在这个句子中加入“只要”“唯一”等词。她说阴道是通往女人心中的路，没说是唯一的路。她只是想说，因为女人无法如男人一般把爱和性分开来对待，所以通过征服女人的身体而征服她的灵魂，确是一条路。

于女人而言，性和爱是一体的。王佳芝爱上易先生，不是因为她只爱与易先生欢爱的快感，而是她早已将床上之欢与心中之爱混同在一起，难解难分，越陷越深。

可是，当真只要通过阴道就能占领女人的心吗？张爱玲也没有说。这不过是一条路，走不走得通，还要看缘分，看造化，看真心。

3

我又要讲一个烂俗的故事了。

我认识的一个姑娘霏霏最近正为了一个男人而徘徊于抑郁的边缘。在她看来，两人早已确立关系一年多，男人经常约她去他家里，过一晚缱绻温存，却从未带她见过自己的朋友。她以为男人只是忙，忙过这段时间，总会带自己去见朋友，公开她这个女朋友的身份。

可是没有。一年了，她就像男人生活中的隐形人一般。她觉得，自己已经和男人在一起那么久了，男人应该是爱她的把。“他是打算好好和我在一起，会娶我的吧，不然怎么不和我提分手呢？”霏霏怔怔地问我。

我向来不擅长安慰人，也做不到用犀利入骨的话直戳别人的痛处。我怕那些犀利到无情的句子无法警醒她，反而把她引到抑郁的更深处。

翻开《红楼》，我把贾宝玉初试云雨情的故事讲给霏霏听。或许这可以让她明白，她不过是扮演了一个袭人的角色，而那个男人心尖上的人，永远都不会是她。

男人会把女神放在心上，然后和容易到手的女人在床上欢爱。女人则是把床第之欢与心头之爱混同在一起，如霏霏一般傻傻地觉得，那个与她在床上温存的男人一定是爱她的。于是便这般在情爱之苦中越陷越深。疏不知他在床第间许诺你的深情，或许只是为了一时的快感与淫荡。当他与你在床第欢爱时，或许如贾宝玉一般，心中想的是别的姑娘。而那个姑娘，才是他真心所爱。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曾读过木心先生写过的一个句子：“从前的人，多认真，认真勾引，认真失身。”

男人善将性与爱区别开来对待，女人却喜欢将其看作一体。这是涉及生物本能的不同，是天生的。可这天生的生物本能，不该成为我们拥抱爱情的绊脚石。明了这一事，只当是多了一种面对心中之爱的智慧。茫茫尘世，

从此，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去计较性与爱的问题，不要陷入因性而爱还是因爱而性的套路里，不要把“阴道是通往女人心里的路”奉为圭臬。而是认真对待每一次勾引，认真完成每一次失身。男人不要随意去找床第情人，女人也别因和男人有过一夜温存便欲纠缠终身。

男人总该少一些随便，女人也该多一些智慧。而后，记得多付出一番真心。譬如宝玉，他不爱袭人，但雪芹先生还写道：宝玉在与袭人行过云雨之事后，便“视袭人更自不同了”。

认真勾引，认真失身。如此老来回忆时，总还能记起当年的真心。若是没有真心，男人或许只剩兽欲，女人亦只剩盲目。

霏霏想了很久，终于说：“我不想做他的袭人。可是这样抽身出来，我不知道下一次还敢不敢再去爱。”

我微笑，告诉她，下一次，当然还要去爱，要好好去爱，就像没受过伤害一样。只是，记得要带着智慧认真去爱，如此方可明了，真心是否可付。倘若真的有情，倘若真心相爱，那便认真勾引，认真失身。

鹿十七：本科学的法语，硕士又读了传播学。目前游走在北京城里。爱读《红楼梦》，平生最大志向，是用手中之笔温暖世间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