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创首发，作者：东风燃，文责自负】
人的衰老是从眼睛开始么？我问。朋友点点头说人的眼睛是大地与天空之间的尺，当你不再仰望天空或俯身耕耘时，你就是在衰老的路上越走越远了。我点点头想了想说没那么复杂，我用这双眼睛看看混个脸熟就好。
但先来到我眼前的是混合着潮湿水汽和泥腥水草的空气，它沿着江水蜿蜒曲折的流向，是清冷的风，裹挟着古老的记忆尘埃，在这个恰巧碰到的日子里与我相遇，这是风的味道，雨天时，它会有雨水的味道，天空的味道，最后还会混合上大地的味道，阳光的味道，真是美妙的体验。你瞧，我招呼朋友看向天空，那儿有一群自由飞翔的鸟，正做着落叶飘的姿态，旋转向下滑翔，直到无限接近江面时才又向上拉升，像一架架性能强劲的战斗机，它们追赶着彼此，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非常优雅的动作，此时，耳边响起了引擎轰鸣的巨大声响，一定是不小心闯入这异世界的大飞机，我看得入迷，连同听觉也带入进去，瞬间觉得眼睛和身体的其他器官都变得像雷达一样精准敏锐善于捕捉信号。朋友说，那说明你年轻，我点点头说，那当然。
在那鸟儿无限靠近江面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面古老又现代的镜子，是的，我看到了流动的江面，那江里的每一滴水都在时刻跳动打磨着眼前这面镜子，此刻，镜面清晰透亮不断反射出白色月光。我能感受到时间在向前缓慢移动，因为想到了古老的铜壶滴漏，江水悠悠跟着流动起来，起初是阵阵鼓点，到了某一刻就像万马奔腾般奔涌向前，自然的力在此刻尽显，那江水从东边的入海口涌入，倒灌回江床里，水面也由低窄处逐步扩升至两岸最外围的边缘，江面由此变成了一座座汹涌澎湃的山峰，浪花飞舞，那是山峰里飘洒着的朵朵白雪，白色飞鸟点缀着天空，无数浪花抛洒向江面，像是自然的时针与分针用自己的方式记录着正在消逝的时间，等到时间的某一个号角再次吹响时，江水又迅速的回流，流入那大海最初的怀抱，“时间来了，后来又离开了”，我心想着点点头，周而复始，日夜循环，在人类世界里不断被翻新记载，形成了时间最特殊的留白。
现在，江面平坦开阔，水波浩淼自在，船在江面上劈波斩浪，飞鸟装点着白色天空，擦身而过的戏码在这留白的天地间不断上演，这是生命力的最佳体现，来自山间和大海的风不断吹动，繁茂的树木左右摇摆，风拂面，带来春的讯息。是的，我们身处在“动物”的世界，唯有动态的美感才能点缀生命，记录变化，就像那无形的水一般。这时，货轮行驶过来了，庞大黝黑的钢铁身躯稳健伟岸，轻盈有力，向前划开江水流动的表面，它就在那表面的波浪里自在前行，速度极快，甚至还带着漂移。这时，又一艘快船从货轮对面的航线上驶来，紧跟在它身边的还有两艘小船，它们如同游鱼般簇拥着大船，你能够感受到它们速度的变化，大船有大船的节奏，小船有小船的速度，时快时慢，时急时缓，它们像极了琴弦上跳动的手指，彼此沉醉在时间的弦河里弹奏着属于自己的美妙乐曲，每向前翻动一次螺旋桨，音符响起，混合着这自然的涛涛江水奏起关于时间和生命的秘密旋律。
现在，江面上陆续出现大大小小的往来船只，各种类型的建筑堆砌着甲板，像平原又像山峰，平原辽阔肥沃，一望无际，山峰耸立挺拔巍峨，豪迈震撼，他们带着春天的使命穿梭出发，或是同行，或是擦身，镜面的涟漪一次次涌起，又一次次被新的涟漪盖过淹埋，时间在流逝，又在这里划出不同的线条，连成时间的网，或快或慢，或急或缓，它们就在这张时间织起的细密的网上前行，而作为人类的我们也都活在不同的船上，活在各自的时间线里，有时平行呼应，有时擦身交错。现在，我站在河流的第三边用双眼与这江水对视，就像是我同时间之神互相凝望一样，他流动无言，对我时而温柔，充满好奇，时而冷峻严肃，带着蔑视的威严自在独行。
潮起潮涌，潮涨潮落，这是片刻之间的闪回，在那独行之神的记忆里一定是弹指一挥间的短暂相遇。现在，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时间的河流泛起了浪漫的涟漪，淡红色的天空同样映照在了这一汪江水里，鱼儿也兴奋的跃过水面，江面泛起金红色的浪花，犹如是在时间的弦上点缀起生命的印记，而那捉鱼高手的水鸟，正趁着着鱼儿欢快跳跃的时刻行动起来，潜入水中追赶鱼儿，捕捉生命最活跃的印记。我再次抬起头仰望天空，那里广阔无垠，无边无际，我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但我的视线和我的这双眼睛能够达到我去不了的地方，我再次跟随着时间的使者俯瞰大地，在靠近河流的第三边像时间之神一样静观其变。
风从未停止，闭上眼，在那耳边喃喃，树木繁茂，叶子拥抱在一起，阳光透着温柔的缝隙飘洒进我的心里，树干并不笔直，蜿蜒有力，盘旋向上，又或是向下延伸，扎根进深层的泥土里，那是时间的又一种留白，通过提供源源不断的养分让这自然的树木植被变得充满生机和自由的生命力，树木茂盛，留存了几十年，在那江岸上等待，如同在等待多戈，画面回闪，江水潺潺，四季变幻，阴晴雨雪，在这时间的河流边，树木用年轮记录下关于这条河的点滴，还包括在这河流两岸时间的造物，那一定是关于人类的故事，一定有关于工业和厂房，机器和大生产，马力和大轮船，还有国企改革和重组方案。这些正湮没在历史的尘埃和正在疯长的杂草丛里，难以言说又无法避免。
现在，走进这肆意妄为的杂草丛中，犹如走进人生最深处的神秘荒原，它破败不堪，却到处散发着生命的气息，野花盛开，绿色入眼，杂草是植物最可爱的留白，在那堆砌的砖瓦之间，在石头的缝隙里，在脚踩玻璃的碎片中，在我观察这一切的心坎上，杂草如我这个闲人般肆意生长，继续向那荒原深处探寻，高大的厂房依然屹立，玻璃门和窗散发着淡淡的微光，斑斑点点的铁锈使得这一切的留白显得格外沉重，犹如那悬在心中的铁块。我前进的脚步也变得谨慎起来，继续探寻，乱石丛生，可爱的昆虫随处可见，蚯蚓蜿蜒成河流的样子找寻着自己的下游，戴胜鸟勤劳的点着头捕食着泥土里的虫子，那是荒原土地最肥美的馈赠，阳光灿烂，日光照射到地面后，荒原变得荒芜且不再冷峻，虫鸣伴着风声雨声，还有鸟儿的美妙歌声，这里就变成了被遗忘的动植物乐园，而我也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很多年以前，大概是十年前，有个人躺在长江边上的草丛里感受时间的流逝，我想那一刻跟现在的我也很像吧，我们都试图对抗过时间，但也知晓什么都抓不住，在这荒原里陪伴过我的朋友们，感谢与你们相遇，我躺下身，将自己埋藏在荒草深处，埋藏在荒原里，在风都找寻不到的地方，请将我遗忘，像这杂草，请将我遗忘，像这乱石，请将我遗忘，像这无言的河流，请将我遗忘，像世间万物，闭上眼，渐渐睡去，睡在时间的河流里，此刻，心是温暖的。我终于了解了封藏于这荒原的秘密，那是过去的秘密，现在却成为了这自然风的秘密，那就无非是人去楼空，生命更迭，移步换景，在时间里生产，在生产里生存，时间让一切从无到有，再从有到变旧，这眼前的景象就是如此，更别说人，人类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动物，驯化自己妄图成为世界的主人，到这眼前却也只是满足了自己的野心和虚荣罢了。
目望，勿忘，过目不忘，很多年前，这里兴盛繁茂，轮船穿梭，码头繁忙，渡口兴盛，人口众多，依靠着这一条江水，在时间的洗礼中风雨同舟，不断前行，时光飞逝，物事更迭，后来，在很多年后的今天，当我有幸走进这荒原时，这里杂草丛生，植被茂盛，破败萧索，无人问津，寂静是它无处诉说的心事，野性的破败预示着即将大厦将倾的结局，总有一天，这里会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我十分有幸在这个时候遇见这一切，在一切都保持原样之前，在一切都未发生之前，在我寂寥的岁月和幻变的青春年华依然存在的时候，时间之神用它自己的针脚记录下关于记忆更迭的真实，而我用我的方式记录关于生命的步点，因为每一步都是真实的自己，都是自己一去不复返的人生。
我，拥有这双时间之眼的我，带着善良、真诚，带上时间的针和线，还有对抗时间之神的好奇心，再次迈起青春的步伐，用我唯一的尺，丈量起这世间被遗忘的一角，尽管人生处处是风景，但因为时间，它曾经告诉我，时间不等人，你看到过，记录下美好，它就是永恒的，无论什么时候，它都不会被遗忘，即使是被遗忘了，它也依然有它自己的时间秩序，因为，我一直相信，人生最好的时光永远在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