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每次约我出来都是为了同一个问题？”坐在我面前的夏禹小姐，将新做的指甲在我面前来回晃动，像极了红烧鲤鱼的鳞片：“那个人渣又找你了？”

“嗯。”

端午节那天，我去参加毕业生们组织的告别乐队演出时，和吴泽宇不期而遇。他大方地向我打招呼，就像两个许久没有见面的朋友突然相见。

“聊聊吗？”

我们绕着操场走了一圈，之后躺在足球场上，看着有别于南方的点点星空，一句一句地诉说，试图弥补半年来的空白。

“你变得很多语。”他说。

我动了动嘴角，没有笑出声：“因为你错过了太多。”

这学期开学时，我收到吴泽宇的消息：“对不起，我们还是分手吧。”和大自己两岁的人恋爱就此告一段落。他决绝地删了好友、不接电话，彻底断了我再联系的念头。之后平静地度过了一个学期，有次在路上远远看见他，最终只是同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我曾经想冲到他面前质问他分手的原因，想想太幼稚就没有付出行动。

他突然说，这个学期他长大了，学会了烦恼，也学会了抽烟。

“不过我没有真的吸进肺里，只是在嘴巴里假抽烟。”

此前我仅听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就是我爸。每次我训斥他把饭厅搞得乌烟瘴气，他就拿这个借口说服我，说他以这种方式抽烟不会影响健康。

我在心里偷笑，笑他跟我爸一样幼稚得可爱。

一开始，他偶尔拍拍我的肩，后来越搂越紧，把我圈在自己怀中。

我说：“我们这样算什么，又不是情侣，这么亲密做什么？”

他只是搂得更紧，不答。

“其实谁离开谁不能过？你看我被你甩了一样也能过得挺好。”

他把头埋进我的肩头，低喃道：“你别这样说。”

我挪开肩，示意他这个姿势我感到不适，又说：“你呀，以后娶个可以给你恋爱滋味的好女孩。别像我，不会谈恋爱，也不会关心人。”

他猛地拉住我的手，又松开了些许力气，在空中悠悠晃荡，生怕弄疼我似的。

“我知道说这样的话很渣。没错，我就是人渣，”他双手捂着脸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后悔了。”

“放了我吧。”我微笑地看着远方，不去看他的脸，不想看到他后悔的神情，不愿让自己心软。

结果那天晚上，在六月的星空下，他拿走了我的初吻。在嘴唇互碰的瞬间，我愣了一秒，推开了他。

就像六月的阳光，并不能烧灼皮肤，却能让能量停留在表层片刻，被拿走的初吻，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但从脸颊到耳根生出红晕，烫得让人无法忽视。

我将头埋在双膝，小声道：“这是初吻呐。”

他像一个骗到糖果的小孩，不敢光明正大地表示喜悦，只是紧紧地搂着我。

“也罢，反正你对他没什么感觉。”夏禹说。

“可是，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你别告诉我，你们复合了？”

“怎么可能。”

我垂下眼睛，搅动杯里的咖啡，闻起来香醇，味道却酸苦。到现在也没有摸清分手的原因，大概吴泽宇没有面对两年异地的勇气，所以选择退出。

我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在没有把握下不会全盘付出感情。也难怪在交往的时候，他一直抱怨没有谈恋爱的感觉。他曾询问过很多朋友，朋友们的回答是，平平淡淡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当初因为妈妈一句“可以试一试”而玩笑似的问他：“不然，你从了我吧？”两个人就草草地开始谈恋爱。

我和他之间都没有谈恋爱的感觉，那他算不算我的初恋呢？

他常说他无法掌控我，没有安全感，可我无法回答，要如何给他恋爱的感觉。

所以当他提出分手的时候，我没有驻足伤心，甚至可以用冷淡来形容。

内心很骄傲又很自卑的我其实不想承认“被甩”这个事实。

“啧，果然，没有喜欢的感觉，很难走到最后。”我这样宽慰自己。

八月的冷气开过了头，我不禁收拢双腿，靠在沙发背上。

趁着空闲拿出手机确认一下消息，发现那个熟悉的收件人出现在屏幕前。

“在干嘛？”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问我这三个字。我一点都不想回答！”少女无理取闹的声音冲进我的脑海。回忆里，吴泽宇总是用同一种方式开头，而每次看到这句话的我也总是皱着眉头。其实，我不是真的讨厌，只是不知为何，从跟他交往的第一天起，我就拿着一股劲。知道对方怎么也不会离开，所以恣意妄为。

“拔牙。医生说第一个星期脸会肿，而且只能喝粥或者吃细小的食物。”

然而习惯抵不过时间，原先不喜欢吐露感情的我也变得多语，原先抗拒电子产品的我现在也能得心应手地使用各种社交网络。

可到头来，还不是离开了。

毕业前的那次见面后，吴泽宇和我又恢复了聊天状态。你一句我一句，常常以他“要去忙了。”结束话题。我曾调侃他“好想你”，“想谈恋爱”，然而他既不给出肯定的回答，也不否定，他那标准式的偷笑表情让我捉摸不透。

他回答：“快毕业吧，小姑娘。”

分手了还能做朋友吗？在我这里的回答是，不能。即使无更多好感，也不能做朋友，这大概是出于女孩子可怜的自尊心。

然而他的再次出现，让我打破了这个想法。分手后，我对他的感情反而更近了一步。

他虽没激起我心中的惊涛骇浪，但我渐渐接纳他，将他作为生活的一部分。我嘴上说对他没感觉，心里却埋入了他的种子。

每当产生“我在他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地位？”的想法时，我就告诫自己：“打住这个问题，你要的太多，也想的太多。”

反正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要纠结？

“分开未必是件坏事，也绝对不是结束。两个人可以好好感受一下分开后的状态。”妈妈用一副“过来人”的笑脸回答我。

可为什么当他真的不喜欢我后，我却想试图挽回些什么？

自尊心？还是，喜欢？

我用力摇了摇头，想摆脱这一系列的问题。

缘分天注定，用两年考验他“属不属于我”，未尝不可？现在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了。

Follow your heart说来容易，但实践起来，恐怕首先得解决“我的心是什么？”这个问题吧。

我的心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吃饭咯。”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讨厌，拔智齿这是最后一次了，每天喝粥我就差削发为尼了。”

面前这碗粥，妈妈将西红柿土豆切成丁，熬成泥，口感酸酸甜甜的。

我随手拍了一张发给吴泽宇，没几秒，他就回复了。

“吃啥呢？”

“粥。”

“哈，减肥吗？怎么不吃点好吃的？”

——“啪”。

“怎么了？突然这么生气？”妈妈问。

“没什么，”我表面强作欢笑说：“妈妈好贴心，知道我拔牙后咬不动东西，做了这么好吃的粥。”

心里却想着，吴泽宇不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

然而反思起来，吴泽宇现在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即便他不记得我说过的话，我又有什么理由生气？

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牵动着自己情绪的我，显得好傻好可怜。分不清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我只能在爱情的十字路口前徘徊。

“妈，我想恋爱了。”我说。

去年春节吴泽宇送我的那台烤箱如今安静地躺在纸箱里，那个爱吃抹茶味的男孩已数月未见。今年寒假回家，我将烤箱拿出来，擦擦干净，烤了抹茶曲奇。

“这段时间有空吗？说好要去看你的，给你带你爱吃的饼干。”我在屏幕面前偷笑，幻想着去见他的场景。他是否会给我一个熊抱？

“年前忙，请不了假。”

往往事实不能如人所愿，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

因为工作性质，忙碌可以理解。我拿着100%的放心，在抹茶muffin上撒了些肉桂。不知道他习不习惯肉桂的气味儿。不过，我做的东西，我还是有信心让他全盘接受。

猴年过到初五，我百无聊赖，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过年有没有回家？”

“请了两天假，刚到家。”

我忽然有些生气。说好去看他，请假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要不，你明天去？”妈妈说。

“还是算了吧，时间太赶。也许人家好不容易跟父母相聚，不想被外人打扰吧。”说这话的时候我嘴上原谅他，心里却在抱怨，或许，他是在逃避我？

大概，真的很忙吧。

“那你还想不想吃饼干了？”

“你做的？”他问。

“废话。”

过了大半天，他回复：“不用了，最近在减肥。”看到句号后大哭的表情，他胖嘟嘟的肚子和可怜兮兮的样子好似近在眼前。

我暗叫不妙，我本身不爱抹茶，做了这么多，该怎么消耗？

我想起送友人饼干的时候，妈妈还提醒我，别忘了留一点给小吴。还说要是不够，到时候再做点给他。

初八中午，我突然收到他的消息。

“我交新女朋友了，她要我删掉前女友，所以，对不起。”

现实残忍，命运叫人难堪。已经不再是男女朋友，即使当初恋爱并没有喜爱的感觉，可为什么当真正失去时，心又这么痛，眼泪又这么多？

我慌慌张张打开电脑，搜索“催泪”的关键字。为一幕幕感人的场景落泪，试图掩埋真正伤心的理由。看着泪水打在手心，从温热变成冰凉，从咸涩变成苦涩。

伸出拳头，在胸口用力锤了三下。恨自己不争气，为一个已不在属于自己的人哭泣。

疼痛的真实感好像能分担些许心痛，我触摸它，脑海里浮现初夏他吻我的那一幕。为什么你这么贪心？夺走了我的初吻，却离开了我的世界？你说你后悔，你等，可是，你食言了。

看着玻璃中模糊的倒影，我笑自己无理取闹。海誓山盟都有崩塌的时候，多少分手的人也曾说过永远，那一时的语言只是戏言，喜欢过也好，爱过也罢，说来说去都离不开这个“过”字。然而，只有我傻傻地站在那个路口，徘徊着，去等一个不会回头的人。

吴泽宇爱吃香蕉，但他只吃长得好看的香蕉，表皮不能有黑点，果肉不能发黑。

吴泽宇顿顿吃肉，但因为我嫌他胖，他忍了一个星期。

吴泽宇喜欢一切跟抹茶有关的食物。

但我已经来不及告诉他，这次我做的抹茶戚风蛋糕加了红豆。

我想大度地跟他说再见，但因为不是好友所以发送失败了。

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象过自己谈恋爱的样子，也没有想象过分手后的样子，更不曾想过分手后还能做朋友的样子，如今也无法想象再次被“拒绝”后的样子。

不是想重新来过，只是过往的岁月，感情结束后仍有遗留。半年交往，半年分手，将感情的交互局限在狭小的手机屏幕里。相隔两千公里的两人，跟对方分享生活的种种，这一切，好像因为分手而变得更加自然。

找回我的是他，再次抛下我的也是他。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渣。

现实不是游戏，Game

over以后还能重来。人生，不能选择倒退。

至始至终，都是我在演独角戏。一个高傲的剧本，一个女王的角色。

恰也是情人节的后一天，朋友纷纷在问，昨天过得怎么样？

我匿名发了一段话：和前男友分手后还保持了半年联系，今天突然收到他的消息，得知他交了新女友，所以决定跟我彻底断绝来往了。

没想到聊天室的主人很快就回复了过来：告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挺好的事，祝福你把心腾空了，做好准备迎接对的人的到来吧。

就像当初分手时的感觉，我感谢他陪伴我度过了人生比较黑暗的一段时光。在与他的相处中，学会了顺其自然，学会了与人相处。

如今他已前行，不再等待。喜欢也好，习惯也罢，吴泽宇最终只能成为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希望他的她能让他更加幸福。

所以，再见了吴泽宇。

很高兴遇到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