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扬从她身后浮现了,死气沉沉地板着脸,默默地看着她。
她的两颊染上了红晕,但还在不断喝酒,丝毫不在意背后还站着一个人。她慢慢地讲述着一个属于我但不属于她的故事。她为了搞清楚了一切,却重新改写的故事。
赛后朱老师整理资料时看到了我们的作品,找到了阿扬,让阿扬把它写成论文。阿扬回来跟我说,然后照做。这我都知道。
后来朱老师又跟她说论文不错,可以投稿试试,你不如花点时间翻成英文。她知道我懒得干这种事情,就找了徐航帮忙。这我也猜的差不多。
但我不知道朱老师为什么只找得到阿扬和徐航,却从来不联系我。阿扬没有告诉朱老师我的联系方式,几乎以垄断的方法跟朱老师联系,截住了一些重要信息。她没有告诉我朱老师对她说,留在学校,做我的学生吧。
或者她曾经要说,被徐航一个电话打断后,再没有机会而已。这个并不是重点。
徐航知道了这件事。他把阿扬叫了出来,质问阿扬是不是向我和他隐瞒了真相。阿扬说没有,徐航就给了她一巴掌。潜藏在徐航内心的控制欲和暴力因子汹涌澎湃地朝阿扬攻击而去。但这次徐航的选择跟他在另一条时间线里不同,他仅仅是把阿扬按在窗台上。这是我从视频里看到的。
她摇晃着半空的酒杯,瞟了我一眼:“就是这样,你爱信不信。”
“我该信吗?”
我胆怯地抬头,看着她身后的阿扬。阿扬闭上眼睛,轻蔑地嘲笑着——这是面目表情的她第二次笑。“我该信吗,阿扬?”我又问了一遍,她忽然狰狞着向我扑来,企图掐住我的脖子。但她做不到,因为她是魂灵。阿扬的整个身体从我身上穿过,到我身后去。
她慢吞吞喝了一口酒,说,“你喝多了吧。”
我回头,那里只有一个白色的柜子,安安静静看着我俩。没有阿扬。
我确实喝多了。阿扬是我的幻觉。从来就没有阿扬。
她告诉我那些被呼呼电流声和风声掩盖掉的对话。“徐航给了阿扬一巴掌,说你就这么把林青的东西抢过来?林青也跟她吼,说林青除了敲了两行代码还干了什么?我没白没黑地写论文凭什么把她的名字写进来?你这么关心她,是跟她有什么关系?你根本就是想让我也把你写进去吧?”她冷笑地看着我,或是我身后不存在的阿扬,“然后徐航把阿扬按在了窗台上。我想,那一刻他应该是在犹豫。”
这一次徐航没有杀阿扬。他低吼着松开扼住阿扬的手,喘着粗气,“你一个人独吞这个成果,你不想想我?我不也没白没黑地帮你写论文?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阿扬慢慢坐到地上,目光停滞着,摇了摇头。
“你自己想想清楚吧!”徐航摔下这句,抛下阿扬,扬长而去。
如果这一切在这里终止,该是多么好的结局。
她把酒杯里的酒喝了干净,说,“可惜这时候,我出来了。”
阿扬隐瞒了朱老师的许诺,想要独吞这个成果。徐航看不过,想和阿扬分享这个成果。
是这样吗。阿扬?
她知道了全部的真相,知道为什么她那条时间线中徐航会一怒之下杀死阿扬。她知道面前这个女学生早就不是当初跟她同一个屋檐之下的室友。她抛弃一切回到十年前,为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笑话。
“真是个笑话。”她把酒杯狠狠砸在桌子上,把烟蒂狠狠熄灭在烟灰缸里。她冷冷地看着我,说。
我原以为贪婪的真的只有徐航一个人。
我原以为我跟阿扬的交情真的有那么很深笃。
我原以为怀抱着最大恶意的是这个十年后的她。
我原以为我以为的都是对的。我替阿扬报了一次仇,又该替她报另一次仇。
我原以为——我哪来这么多以为?要是早早逼着她问清楚,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问她:“林青,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她的脸颊染着酡红色的酒意,从椅子跌落到地板上。她有些醉了。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吧?
我跟着她一起跌坐在地上,趴到桌子地下,凑到她眼前。酒精的味道扑在我的脸上。
我慌张的动作带倒了我那杯一滴未动的酒,流进地上的插板里。电灯闪了两下,就忽然熄灭下来。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漆黑,黑到我听到她在我耳边说,“跳闸了。”
我环顾四周,在这片黑暗里我再也找不到阿扬的灵魂,看不到她面无表情地面孔。
我从口袋里摸出阿扬留下的半支眉笔,递在她手中,“教我化妆好不好?”
她带着醉意刮我的脸颊,说:“阿扬是另一只蝴蝶。如果那天我问她的时候,她如实告诉我,我肯定会阻止她去教学楼。”
“阿扬跟我说,你问的是徐航的事。”我挪着身体,靠她近了一点。她轻轻地搂住我的肩膀。黑暗里我们俩彼此偎依着,仿佛怕熄灭我俩中间最后那点脆弱的火焰。“发论文,上研究生,跟着导师做研究,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沉默。没回答。
“可是有一件事情你还是不知道。”我往她怀里靠了靠,“徐航最后把我的名字写在了第一个。”
“是吗?”她的声音细不可闻,快要睡去。
“徐航没你想的那么坏。”
“但你还是杀了他。”
“你把那段视频留给我,不就是让我这么干吗?”
她又沉默。
我的眼睛适应了光线的昏暗,拿过她手中的打火机。我翻出口袋里的那支烟,借着院子里路灯照进来的微弱灯光,擦去先前同一口袋里半支眉笔蹭上的痕迹,只剩下她浅粉色的唇彩印。我把烟塞在嘴里,点起打火机照亮我们两个凶手。
徐航说我该去找心理医生,他说的没错。只是我后来没找,所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我在意的,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你之前给徐航打过电话,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偏头,发现她在我怀里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平稳悠长,像个孩子。
算了,这件事,也无所谓的。
尾声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我滑开接通,电话那边乱糟糟一片。
“二青子?二青子是不是你?”
这是个不再熟悉的声音。但这么叫我的人,只有一个。就在这一瞬间,我的眼泪滂沱而出。
大明哥,我好想你……我想叫他,却发现声音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喂?二青子?是你吗?说话呀?”
他那边忽然响起一个“网管,来包面”的声音,他哦一句,冲着我又喊两声“二青子”就挂了电话。
我低头看睡在我肩膀上的她,破涕为笑。
这是你带给我的礼物对不对?我看着手机屏上那串号码笑起来。
等我见到11岁的林青,一定要把这个号码告诉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