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江攀龙长呼出一口热气，随即拎起原本放在自己胸前的背包，从出租车的后座中钻出来。他抬起手，一把抹掉自己脸上和额头上流下来的汗珠，随即背起背包，跟在师父身后。

上海体育场高耸的外墙显现在师徒二人眼中。高大而宽阔的波浪状外墙发出耀眼的白光，从远处看，几乎完全如同真正的海浪一般。它被宽阔的石板路团团围住，四周空空荡荡，几乎看不到多少人影。由于此时并非比赛时间，体育场绝大多数的门窗都紧紧关闭。偶尔有几个人从此处经过，也缩在墙壁边缘的阴影之下，或者用遮阳伞遮盖住自己，快速躲开太阳的炙烤。几个干枯而黝黑的中年人还蹲在体育场的墙根下面，排成一排，几个人分别把略微发黄的旧报纸或者纸质传单顶在头上，一边闲聊，一边抽烟。

“大龙，还有几分钟？”

张俊卿头也不回，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餐巾纸，擦自己脖子上的汗。他前进的方向前方，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室内体育馆。如果说上海体育场是一只母鸡，这座体育馆就只相当于母鸡刚下出来的一颗蛋。不仅如此，这座体育馆的外部装饰也显得有些老旧，主体完全被灰、白两色的瓷砖覆盖，充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气息。体育馆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一个穿制服的人。除此之外，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影。

“还有五分钟。”江攀龙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手机。

“好！”

张俊卿撒腿往前跑。江攀龙也加速向前跑，紧跟在师父身后。只经过不到一分钟，师徒二人先后冲到体育馆的大门前方。

“你们俩睡过头啦？”站在门口的工作人员笑着迎接师徒二人，抬起手，指向同样对外敞开的两扇内门，“大家就等你们俩啦！快进去入座吧！”

张俊卿和江攀龙顾不上回话，只是点点头，便快步往内门走去。

坐在内门前方的长桌子后方的两把椅子上的两名工作人员刚刚看清师徒二人的身影，便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接过两人递过来的卡盒，开始检查他们的卡组。

江攀龙长呼出一口气，随即转过脑袋，再次打量自己所处的体育馆内部。这一块场地原本是多功能场地，可以作为篮球场使用，也可以作为排球场、羽毛球场。此时此刻，除了难以被搬走的篮球架之外，其他所有体育设施都已被撤走，整整十排长桌椅摆放在场馆中央，占据场馆的大部分空间。不过，靠近大门的后六排桌椅的位置已经被调整，相互之间的距离被缩小，几乎紧挨在一起。靠近篮球架前方的主席台和焦点桌的前四排桌椅之间的空间则被扩大，每一排的桌位也由十六个缩减为八个，每个人所坐的空间一下子扩大一倍。几十名牌手和他们的同伴正围在后六排桌椅周围，要么三五成群地闲聊，要么交流或者交换各自的卡牌。他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还有的倚靠着墙壁和工作人员聊天。工作人员早已分成两拨，一拨负责维持秩序，另一拨则负责调试围住四排桌椅的摄像机。

“飞龙，第一次进64强吧？加油啊！”

留着平头的工作人员迅速地检查完卡组，随即将塑料卡盒还给江攀龙。他的脑袋又圆又大，如果剃成光头，绝对是一个标准的圆球。

“谢谢。”

江攀龙笑着点头，接过卡盒，跟在师父身后，往玩家们中央走去。没走出几步，他就从人堆中找到正在和几个男玩家说笑的凌子珊。

她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因为，整片场地中，只有她一个女性。

“现在有请大家按照昨天在瑞士轮中得到的名次，依次落座！”

坐在主席台中间的男人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话筒，高声宣布。他的语气很严肃，像是在宣读某些重要的文件。

“第一名，江陵！”

留着一头长发的杨明剑在十几名玩家的欢呼声和掌声中从人堆里走出来。他端起自己手中的黑色塑料卡盒，甩动头发，走向标有数字1的第一个桌位。

“第二名，北冥！”

张俊卿转过身，对江攀龙笑笑，随即拿起自己的背包，走向四排桌子之中的最后一个桌位，也就是32号桌位。

竖立在焦点桌位和篮球架中间的，是一个硕大的白色塑料纸板。纸板上画着64强选手的对阵分布图。六十四名选手分别在各自的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虽然说，有的人签下的东西没人看得懂，或者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懂。在这个对阵分布图上，1号位置和64号位置位于全图左上方，也就是左侧的第一个位置；63号和2号两个位置则位于全图右下方，也就是右侧的最后一个位置。

“第三名，暴雷！”

“第四名，冰王子！”

“第五名，一团泥巴！”

“第六名，ASDF！”

“第七名，永远不会打牌的人！”

留着钢针一般的短发的中年男人一丝不苟地盯住自己手上的晋级选手名单，依次读出牌手们的ID。每有一位牌手从人堆里走出来，他便低下头，停顿几秒钟，任由玩家们鼓掌或欢呼——尽管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在昨天就已经欢呼过至少一遍。很快，第三名到第七名的玩家先后在各自的位置落座。

“第八名，凌落！”

中年男人故意提高几分嗓音。紧接着，如同粉丝们迎接偶像明星一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从场馆的各个角落响起。

凌子珊袅袅婷婷地从人堆里走出来，笑吟吟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她轻轻地拉开自己的手提包，从中取出自己的粉红色卡盒，摆放在自己的胸前。她伸出双手，在自己的卡盒之前比出一个心形，右眼轻轻眨动，像是在对全场放电。

“第五十七名，飞龙！”

经过几分钟后，中年男人的声音第五十七次响起来。

“啊？哦！”

江攀龙刚刚反应过来，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他连忙端起自己手中的背包，快步向自己的位置跑去。

“嘭！”

一声脆响突然响起。

原本坐在16号位置上的钟卓越猛地从自己的座位上蹿起来，差一点从椅子上翻倒在地。紧接着，原本坐在他身下的椅子像是被一根撬棍撬起来一般，斜着翻倒在地上。

刚刚从他身边冲过去的江攀龙也一个踉跄，差一点仰面摔倒。

“哈哈哈……”

一连串笑声汇聚在一起。尚未落座的玩家笑得前仰后合，已经落座的玩家笑得东倒西歪。

“抱……抱歉……”

江攀龙一边露出尴尬的笑容，一边倒着往回走。摸到自己的座位后，他立刻坐下，并坐正自己的身体，抬起双手，将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重新整理好。

“你不要太紧张嘛，飞龙弟弟。”

凌子珊一边笑一边摇头。她已经将自己的卡组从卡盒里取出来，背面朝上，平摊在桌面上，开始洗牌。她的主卡组、副卡组所使用的卡套也是少女感满满的桃红色，额外卡组和生命区所使用的卡套则是深浅度不同的黄色。

“呃……我没有啊……”

江攀龙将自己手中的卡盒平放在桌子上，打开卡盒，取出卡组。套着狂暴灭世龙卡套的主卡组和套着腾云惊天龙卡套的额外卡组、生命牌被他充分地打乱，再重新组合在一起。

“64强对战，开始！”

当江攀龙完成自己的两轮洗牌之后，中年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凌子珊刚好把自己的卡组推到他面前，让他洗牌。淡淡的香味先后从她的手上和卡组表面传出来。

整座场馆瞬间变得喧闹起来。“唰唰”的洗牌声，嘈杂的对话声，骰子的转动声，以及裁判等工作人员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桌面上，低下头，紧盯自己的牌桌，紧盯自己和对手的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坐在主席台上的人和一直站在场边维护秩序的保安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感觉到，时间仍在流逝。

玩家们先后露出不同的表情，陷入不同的神态之中。有的人轻松自在，有的人抓耳挠腮；有的人忍不住高声争辩，有的人仍然轻声细语。裁判们开始变得忙碌起来，在长桌之间来回穿行，一边解答玩家们的疑问，一边调解玩家们的纠纷。

不久之后，三组玩家先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各自的桌位上站起来，走向主席台。获胜的人直接走向塑料板，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笔，在下一列空格中签下自己的名字。失败的人则走向主席台的边缘位置，和工作人员握手，并领取自己所获得的奖励。

渐渐地，从桌位上站起来的玩家越来越多。代表32强的下一列空格一个个地被填充满。

“呼——”

张俊卿呼出一口气，靠倒在自己的座位上，张开双臂，用力伸懒腰。伸完懒腰之后，他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翻起来，伸出右手，想要和自己的对手——瑞士轮第六十三名握手。对方却显然不想和他握手，自顾自地把自己的卡组收起来，便转过身，屁股一扭，向主席台边缘的位置走去。

“恭喜你，北冥！”

钟卓越刚好大步走过来，张开双臂，做出想要拥抱的姿势。

“同喜，同喜！”

张俊卿露出笑脸，抬起右手，往钟卓越张开的右掌上用力一击，转过身，准备去塑料板上签名。

“你徒弟还没打完呢，”钟卓越笑着摊开手，“他跟凌落刚开始打决胜局。”

“啊？”

张俊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张开嘴，下巴几乎快要掉到喉结的位置。不过，他仅仅吃惊几秒钟，随后又转身跑向塑料板，接过笔，原地蹲下，在空格处写下龙飞凤舞的“北冥”二字。

钟卓越笑着走向已经被玩家们包围住的第八桌。十几名已经晋级或已经出局的玩家们已经围成两个不规则的半圆，从外面往里看，几乎看不到江攀龙和凌子珊的身影。不过，所有人都没有大声喧哗，更没有人直接对两位选手说话。因为，比赛规则中有一条，所有围观人员不得干扰比赛，不得直接对还在比赛中的选手说话。

“你们觉得，谁能赢？”

钟卓越缓缓走到人堆后面，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两个位于人堆外围、身高和宽度都和他差不多的玩家。

两个玩家先后转过头来，露出坏笑。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杨明剑和燕海浪。

“当然是凌落啊，”杨明剑笑着说，“那个小子，太容易着急，不冷静。”

“他的那套巨龙卡组还是不够均衡，”燕海浪补充，“虽然，我能看出，权哥帮他改过。”

“我的回合。抽卡。”

江攀龙从自己的卡组顶端抽出一张卡，将它加入手卡，随即转动自己面前的二十面骰子，将数字4转到顶端。

那张卡，刚好是一张狂暴灭世龙。它的费用为3，等级为9，攻击力为3300，守备力为2800。

此时此刻，他的场上没有其他任何怪兽，只有一张已经存在于场上的巨龙祭坛。凌子珊的场上则有三只怪兽，分别是三只长有不同颜色的头发和翅膀的花妖。其中一只花妖是费用为2,、等级为6的中级怪兽，另外两只则都是费用为1、等级为4的低级怪兽。除此之外，凌子珊的场上还有一张盖卡。

凌子珊伸出一根手指，先后指向两只等级为4的花妖，嘴角微微向上一翘。

“在你抽卡的时候，紫罗兰花妖会对你造成500点伤害哦。然后，场上有效果伤害发生时，白百合花妖会把那个伤害翻倍哦。所以，你会受到1000点效果伤害哦，飞龙弟弟。”

“飞龙，翻一张生命牌去墓地。”站在一旁的裁判提醒江攀龙。

江攀龙抓起自己生命区顶端的生命牌，翻入墓地中。他抬起手指往那张生命牌上一指，示意自己将发动那张生命牌的效果。那张生命牌的效果文字的第一行是“本回合结束时”。围在他身边的几名玩家纷纷低下头，去看这张生命牌。另外几名玩家则向双方的生命区看去。凌子珊的生命区中刚好还有三张牌。江攀龙的生命区中则还有四张牌。

“由于我场上有巨龙祭坛，我每个回合第一次召唤七级以上龙族怪兽时，可以少支付一点费用。我支付两点费用，召唤狂暴灭世龙。”

江攀龙的语气冷淡如冰，手上的动作却带起一股旋风。他用力挥手，右掌将手中的狂暴灭世龙拍到自己的场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凌子珊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如潮水般退去。她露出警觉的表情，将左手覆盖到自己场上的那张盖卡上。

“我要发动狂暴灭世龙的登场效果，将场上除它以外的所有怪兽全部破坏。”江攀龙说。

“不行。”

凌子珊伸出一根手指，随即将自己场上的盖卡翻开。那是一张费用为2的反击陷阱卡，卡图是三只不同的花妖同时举起自己手中的法杖，共同催动一座大型魔法阵。魔法阵中刮起三股分别由不同颜色的花瓣组成的龙卷风，攻向一只巨大恶魔的要害部位。

“我支付两点费用，发动花瓣狂风暴。当我的场上有两只以上花妖时，把你的卡牌效果无效，并把那张卡破坏。”

“好。”

江攀龙微微点头，将自己场上的狂暴灭世龙送往墓地。随后，他从手中抽出一张魔法卡，将它拍到场上。那是他一直握在手中的复活祭坛。

“我再支付两点费用，发动复活祭坛。我要复活狂暴灭世龙。”

“好！”

张俊卿率先发出喝彩声，并带头开始鼓掌。钟卓越和杨明剑同时露出吃惊的表情，但也立刻跟从张俊卿的动作，一同鼓掌。

“我要再次发动狂暴灭世龙的效果，”江攀龙直接将墓地中的狂暴灭世龙重新放回到场上，“破坏你场上的所有怪兽！”

凌子珊微微点头，将自己场上的三只花妖依次送到墓地。她将紫色的紫罗兰花妖和白色的白百合花妖放到下方，将明黄色的郁金香花妖放到墓地上方。

“就是现在！”江攀龙一掌拍到桌子上，随即抬起右手，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凌子珊，“我要用狂暴灭世龙对你直接攻击！”

“好！在你发动攻击时，我要发动手牌中的花妖女皇-赤焰玫瑰的效果！”

凌子珊从自己的手牌中抽出一张高级怪兽，展示给所有人。那是一张费用为3、等级为8的高级花妖。她头戴一顶赤金色的王冠，身穿赤红色的华贵王袍，手持一根镶嵌着红宝石的黄金法杖，背上长着两对宛如红纱一般的巨大翅翼。她的攻击力是2500，守备力则高达3000。

“当我即将受到战斗或效果伤害时，我可以支付一点费用，将手牌中的这张卡舍弃，让这个伤害由对方代为承受！此效果作为连锁1！”

凌子珊将赤焰玫瑰舍弃到墓地，随后立刻将墓地中的郁金香花妖取出，展示给所有人看。

“同时，我要发动郁金香花妖在墓地中的效果！当其他的花妖发动效果时，我可以把墓地中的她除外，对你造成墓地中花妖的总数乘400点的伤害！我舍弃赤焰玫瑰，并将郁金香花妖除外之后，我的墓地中一共有四张花妖！因此，你将受到1600点伤害！此效果作为连锁2！”

江攀龙如同瞬间坠入冰窖一般，右臂停在空中，双眼直勾勾地盯住凌子珊丢弃到墓地中的赤焰玫瑰。他记得一清二楚，在前两局对战中，凌子珊从未使用过这张卡。

“飞龙，你有动作吗？”站在一旁的裁判转过头，看向江攀龙，“如果你没有任何动作，你将受到3300点战斗伤害和1600点效果伤害，总共4900点伤害。你将输掉本场对决。”

江攀龙用力摇头，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低下头，紧盯住手里剩下的牌。

裁判露出一丝坏笑，低下头，看向江攀龙的手牌，又拿起他墓地和除外区中的牌，仔细翻看。很明显，江攀龙没有能够防住这两次伤害的手段。他放下所有的牌，转过身，面向所有观众和走过来的工作人员。

龙没有任何防止伤害的手段！对战结束！凌落获胜！”

“好！”

“好耶！”

一连串欢呼声瞬间从观众群中发出来。十几名玩家先后发出喝彩声和欢呼声，有几名玩家甚至还开始尖叫，或者吹口哨。

“凌落姐威武！”一个小个子男玩家忍不住挥拳呐喊。

凌子珊笑吟吟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将自己的卡组重新收拾笑，向周围的所有玩家和工作人员致谢。

钟卓越、杨明剑和燕海浪先后还以笑容，并有节奏地鼓掌。待掌声结束，凌子珊走到塑料牌前去签名之后，他们才转过身，向张俊卿看去。

张俊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摩挲江攀龙的额发。江攀龙也没有说话，只是机械地收拾自己的卡牌。他的动作如同粗制滥造出来的机器人一般僵硬。

2019.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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