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又该开始总结了,这两年一事无成的我今年算是做了个大决定 - 永久回国。
本来是该两年做一次剪辑师作品集的,一想到2018年即将回国,就加紧凑了个2017年的剪辑师作品集。
2017剪辑作品集播放地址:
也是时候给我来美国的这五年做一个“临终总结”了。
丧丧的五年
五年的时间,纽约的地铁票从两美元一次涨到了两块七毛五一次。除了凌晨四点的纽约,我还见过二十四小时任意时段的纽约。这里所有能拍摄的和不能拍摄的地方我都拍过,也在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都剪过片。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波士顿,坐的是这辈子最贵的出租车。银行存款从来没有超过四位数,也只有在剧组里才吃满过一日三餐。住过淹水的地下室,也住过没暖气的阁楼,搞得再也不敢住地平线以下的地方了。始终没搞清楚自己为啥要来到这该死的地方,而且居然还在这该死的地方养活了自己。
作为在纽约的一个很低调内向的半吊子电影民工,当导演拍了几部短片,预算最低的那部没花钱,预算最高的那部花了五千美元,部部都是在妥协中完成。最后终于明白一个真理:如果一次拿不出三万美元来拍短片,那就不用拍。
作为摄像,我拍过婚礼与葬礼还有幼儿园小朋友的毕业典礼,从餐馆厨师的正面照到纽约时装周,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拍了一遍。
作为编剧从短片一直写到网大。什么网剧,长片,故事大纲,剧本分场,项目策划案这些都做了一遍,最后才意识到故事是最不重要的一环。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技能就是当剪辑师了,真的是什么都剪了一遍,如果我能安心只做剪辑,现在也应该可以做到小有成就,但是人呐就是贱,谁让我非要做导演呢。
留学与流放
别人是出国留学我是出国流放。在武汉读工科的那段日子,简单点说就是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宅在寝室里成天看电影打游戏。当时微电影刚出来不久,还没有网大,网剧这些概念。微电影《老男孩》网络上正热播着,一股用单反拍视频,人人都能当导演的风潮来了。
毕业后我立马决心投身电影行业,剪辑摄像写本子啥都干,拍着拍着就认识了一堆小伙伴,搞了个小团队,平时拍拍想拍的片子,再接点拍摄的活赚赚外块,也够凑活的活着,如果能做下去应该还是很有前途的。
家里人叫我出国,不懂为啥,也没有对应的经济条件,一直抑郁不已,最后我还是做了人生最后悔的一个选择,同意来到了美国纽约。刚来到这边英文不好,没什么人脉,啥也不能干,跟被流放差不多。
从来美国读电影的中国人就可以看出来内地电影市场越来越好。现在美国所有的电影学院都有中国人,也欢迎中国人来读,应该也只有中国人交得起学费了吧。每年各大学校的电影系都有毕业作品展映,中国学生拍的片普遍在制作上精致很多。
没钱也没资格去读电影学院的我,只能去读一个社区大学从头开始、从大一读起,靠着政府的助学金刚好把学费给免了,但是看到一堆数学,英语,历史,物理这些必修基础课开始抓狂了。
惊迷影视
刚开始还能在社区大学里坚持读着。但那颗躁动不安的电影心开始不安分了,成天想着怎么入电影坑,不爱社交英文又不好的我就在网上到处找在纽约学电影和拍东西的小伙伴,最后联系到了何总,要了QQ,在人潮涌动的Union Square(联合广场)一个厕所前的队伍比买咖啡的队伍还要长的星巴克里开始了面基。
和何总面基的时候也顺带认识了其它几个对后来影响特别大的电影小伙伴,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的迅速认识了一大堆搞电影的小伙伴。
何总后来自己开公司取名惊迷影视,当时他们在做短片展映的活动,需要剪宣传视频,我就去帮忙剪辑,剪片子很耗时间,在惊迷的办公室里剪着剪着就没走,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为公司里为数不多的男丁之一,大家有时候是各忙各的,有时候是一起忙。
后来惊迷的短片展映越做越大,需要剪的东西越来越多。但我这社区大学里的课也越来越难,实在是没时间完成课堂作业了。一堆纽约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毕业的同事开始帮我写各种101基础课的课堂作业,尤其是英文101的学期作业,我还找了两个同事来写,一人负责写一人负责润色,最后教授给了我个C+。再加上后来实在是没钱吃饭了,可亏靠着何总相赠的一套厨具解决了无数次的温饱问题。由于大量的时间都要耗在学校里,又没有赚钱的工作,就果断放弃读书好了,开始了电影民工的生活。
电影民工
这个民工可真的不好当,每晚睡觉前我都要用手机看一遍银行账户,这样可以保证第二天的早起。开始是混各种剧组当PA(场工),后来一直被干到吐。直到一次当天跟组结束,精疲力尽的在大雪天凌晨两点扛着一堆器材徒步40分钟走回地下室,睡了没两小时就被电话叫醒说要回片场,说人手不足需要我,现在谁一跟我提去跟组搬东西我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在纽约做的时薪最高的工作是在华人区贴电影海报。那是在朋友的帮助下接到的活,由于华人众多,很多国产片都会在纽约上映,因此需要人贴海报做宣传,贴的越快赚得越多,快的话平均一小时可以赚到一百美元,但朋友回国后这个活也没有了,现在大部分赚钱的活都是靠剪片子。
汤比面好吃要多吃肉
在何总的介绍下认识了个台湾老头方sir,当时是叫我帮老头完成一个广告的剪辑。去和方sir面基的时候他提出找个安静的地方见面,我们就在殡仪馆见面了,顺便就在这里完成了殡仪馆广告的剪辑。
相处的过程中听了方sir说他在台湾的传奇故事。当年在台湾搞电影的时候,杜可风给他当过摄影,因为拍的太烂被方sir给开除。他自己拍的两部短片分别得过两次台湾金穗奖,如果他不是迫于家人压力来到纽约,现在也应该是一位很有份量的华语电影人了。
认识方sir之后我开始了一段跟着他到处去混吃混喝的日子。很多时候没钱吃饭都会去找他,方sir总有办法带我去混到饭吃。这时的方sir已经退休,活在电影梦里的他,天天帮助各种搞电影的小伙伴拍东西。当时在纽约的华人年轻电影人还不太多,所有人都认识方sir,他也加了所有人的微信,后来还在他的带领下加入了个好莱坞级的葬礼拍摄团队,一次葬礼拍摄四台机位特写,中景,全景都有,不间断的接力完成整个从殡仪馆的葬礼仪式到墓区下葬的过程。因为拍的太好而被对方寄律师函起诉,其实他们只想要一个DV架在那里大广角拍全程,这也是这个好莱坞级的葬礼拍摄团队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活。
方sir无论是在台湾还是在纽约,桃花都是朵朵开。听他说当年离异的他独自一人带着女儿来到美国,想给女儿找个后妈但无奈每次给女儿找的都是姐姐们。
刚认识方sir时他除了腿脚不利索身体都还行。如他所说,好不容易申请到了政府的免费医保卡,却他妈的只能用来买维生素,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身体太好没什么医疗记录,而美国最不值钱的就是维生素。
后来经历几场大病之后的方sir越来越不行了,在医院被爆菊做检查,再加上几场手术,他也开始了老年人该有的生活。药不能停,拐杖不离手,一周一半时间都待在养老院,和身边的每个人说起他的金穗奖。
和方sir相处的这段时间产生了一个发生在纽约的公路片故事的灵感,后来变成长片剧本《三人行,不行》,最后发现不行。
创作生涯
在纽约刚开始没钱的时候经常拿着单反和刚认识的小伙伴拍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来用了五千美元拍了个爱情动作片《APART》。这部片如果没有一群好伙伴的帮忙是无法拍出来的,但最后在各种妥协当中拍出来的却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拍完后银行里还有五百美元存款,老天也很配合,这年冬天特别冷,再加上住在淹水的地下室里,忍痛花了三百美元买了件厚袄子。最后这部片子也入围了一些电影节,在纽约和洛杉矶的电影院展映过,然并软,去洛杉矶的机票我都买不起,就没去成。在纽约的放映活动也没啥心情去了,这片就随他去吧。
后来何总还资助我五百美元拍了一部儿童题材的短片《Superhero》,果不其然的在这种预算下拍的素材烂到我自己都剪不下去,在无数次想放弃中,花了一年半时间完成了后期。很是想不明白到底我是没才华还是没机会,这段时间除了打游戏和去外面接活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随着身边的小伙伴都慢慢回国了,剩下的在纽约的要么是不太熟要么是不认识,感觉遍地都是纽约大学电影系的,如果没有李安这个神话,纽约大学应该也没这么多中国人读电影了。
慢慢的我也开始想着回国的事情了,但都这么惨了,回去不甘心,不回去又糟心,决心回国前得拼一把 - 写剧本。
剧本这个东西很特殊,不像小说,文章,只要写出来就行,无论是给自己看还是别人看,有人看就有价值。但剧本这玩意,写出来就一个目的:拍。拍出来之前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总之能拍出来的剧本都是好剧本。
花了一年的时间完成了三部长片的剧本: 悬疑科幻《战栗空间》,公路文艺《三人行,不行》,喜剧动作《超级英雄》。
《三人行》是其中完成度最高的一个故事,也是唯一一个发生在纽约的故事。写完剧本后我把所有能投的电影创投全都投了一个遍,刚好一个都没中。再加上之前前期准备许久的科幻短片《完美自杀》错过了豆瓣影业提供的原本板上钉钉的投资,我想,是时候该滚回国了。
归去来兮
方sir当年得金穗奖的一部记录短片叫《归去来兮》,记录的是一个最惨的纽约华语电影人。那人本来在台湾过的风生水起,偏偏来到纽约要搞什么电影,以为来到美国就是来到好莱坞,最后沦落街头,靠社会救济为生,精神也变得异于常人。
决定回国前的这半年里,我也拍了个叫《归去来兮》的记录短片,记录一心想拍片的方sir是怎么在纽约一群年轻电影小伙伴的帮助下重拍当年另一部金穗奖得奖短片《缄》的过程。拍之前万万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子的,来美国前也万万没想到我后来会是这样子的。我们都成了《归去来兮》里的最惨电影人。
拍完《归去来兮》之后一切都回到起点,也终于知道导演这条路是不可能在美国实现的,是时候该离开了。在纽约的时候看了魏德圣的《小导演失业日记》也看了李安的 《十年一觉电影梦》,之前从来没想过要看,因为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过自己的就好了。但后来我发现电影人大多都一样,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没机会还是没才华,很多时候只能等。
如果我不来纽约,现在也应该是个拍过无数烂网大的导演了吧。
---- 大黄 写于201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