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了许多档案资料,就是难以找到有关 “东夏山背” 的文字记载。这样一个连地图上都无法标识的小地名,确实有被忽略的可能,但在我的人生历程中,却留存着无法抹去的印记,是我成长过程不可或缺的一站。
“东夏山背” 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山坡,距离最近的村庄是东夏村,故而得名。
到 “东夏山背” 走的都是泥路,要是下过雨,被踩的稀巴烂的泥路非常难走。穿雨鞋吧,泥泞的黄土浆粘着,雨鞋成了雨靴,重的拎都拎不动。如果赤脚走,走三步滑一步,一不小心还要摔跤。
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是当地村民对 “东夏山背” 的真实描述。
我的初中母校就建在 “东夏山背”,一栋呈 “工” 字形的教学平房,南北朝向,设立了从初一到初三共6个班级。最北面是一排教师的宿舍兼办公室,教室与办公室相隔着两畦菜地,中间是一条水泥地面过道。
整个学校除了教师宿舍东西两侧砌有围墙外,其余全是开放式的,外人能够随便进出。
经常能看到有附近村民把牛拴在学校操场上,较淘气的同学仅利用午休时间,就可以到附近田坑里抓几条泥鳅回来。
在我们眼里,那时的校园就是田园,在教室就可看到翠绿的青山,出校门即是种满农作物的农田和在田间劳作的农民。在学校西南方向,就是神奇秀丽山水如画的九峰山。
如此田园诗情的校园,乡土味十足的操场,荡漾着庄稼气息的教室,对现在的学生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难以想象。
【1】
蒸 饭
当年大家在各自村里读完小学(那时村村办有小学)升到 “东夏山背” 读初中。由于都是来自附近村庄,大家操着相同的口音,穿着同样款式的衣服,谁也没觉得谁有特别,大家很快就相熟了。
对来自陈村,陶寺,东夏,峰边,后徐,油麻车,白鹤殿口的同学,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因为我曾经随同家人去过这些地方,能够随口说出他们村庄的一些特点。
而对里金坞,戴家,宅口,上境,胡碓,蒋村这些地方稍显陌生,不过来自这些地方的同学能把他们村描述的很有特色,让你有马上想过去看看的冲动。
厚大是大村,人口多,距离 “东夏山背” 也不算远,半小时就能走到。相比陈村的同学要卷裤脚涉水过溪上学(架的是木桥,经常被水冲掉)和陶寺的同学走山路上学,我们厚大的学生占尽地理优势,感觉得了许多便宜。
读初中改变最大的是生活方式,即中餐须在学校吃蒸饭。
每天早晨到校放下书包,第一件事不是拿课本,而是拿上饭盒急匆匆跑到校门口的水井边(刚开始没有自来水)打水淘米,把饭盒里的米淘洗后再放到食堂大蒸笼里。
早上时间集中,到的同学多,大家一圈一圈围在井边等着打水淘米。水桶只有一个,但没人争抢,按照先来后到顺序是很自然的事。
在我读初中的3年间,从没遇见过因打水淘米而出现争吵,农村人的善良可见一斑。
只是大家的饭盒样子都差不多,开饭时有粗心的同学偶尔会拿错。因此在饭盒上刻上名字很有必要。
中午下课铃一响,肚子早已咕咕叫的我们立即冲向食堂,闹哄哄围在尚冒着热气的大蒸笼前,在饭盒堆中找到自己的饭盒,揣在怀里跑回教室(食堂没桌子也没空间,课桌就是饭桌,有时也会端着饭盒到操场上吃),从课桌侧面钉子上挂着的网袋里拿出搪瓷杯,杯里装着家里带来的干菜或咸菜,有时也会有荷包蛋,但很少有肉。
大家在一起有说有笑,相互尝着家里带的菜,吃着香喷喷的白米饭,那份开心,那份满足,也许只有当时的我们才懂。
当时的生活条件是苦,吃的是粗菜淡饭,穿的是粗布制衣,走的是泥泞小路,但我们并不觉得有多苦,反而以苦为乐。
吃咸菜,吃干菜,吃白米饭,身体成长所需的营养也跟得上,这病那病更是从没听说。
那时的饮食,天然,安全。
特别是蒸饭,当打开盒盖瞬间,那扑鼻而入的米饭香,日后的我再也没吃到过,现在想起来还是会令人馋涎。
【2】
春游中的意外
之所以要写春游,除了春游是最令人向往的课外集体活动,还与我个人的一次意外事件有关,春游留给我的不仅仅是回忆,而是感动。
当时全班组织去大岩水库(即金兰水库)春游,由班主任范复华老师带队,从厚大贞姑山背到上盛再到徐村到大岩一路走着去。随着同去的还有厚大的摄影师范天健。
当返回时,可能由于疲劳,在快走到贞姑山背时不小心把脚崴了,顿时痛得走不了路,尽管用双手使劲搓,脚踝处还是慢慢红肿起来。老师也蹲下来帮我搓了好长时间,疼痛才稍有缓解,但脚一沾地还是会钻心地疼。
在这荒凉的贞姑山背,距离最近的九峰农中也要4里多路,当时又没电话,我只能咬咬牙踮着脚坚持走。
“等一下”,
“要不叫人背一下吧”。
“金郁骥,范伟桥你们两个力气大些”。
没容我回答,老师话音刚落,金郁骥和范伟桥已经跑到我身边,不由分说就要背起我走。
大家只是同学,个子相差不多,一路走来也都很累,我怎么好意思让同学背着走?
难为情不说,我也实在放不下这个脸面,仅仅只是脚疼而已。
在我一再拒绝下,大家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他俩搀扶着我走。
由俩同学扶着走了一段路,疼痛逐渐缓解后,改由单个同学轮流扶着我继续走。
看到金郁骥和范伟桥额头冒出的汗,我充满歉意,心中更是感激。
由于我走得缓慢,影响了大家行走速度,照这样走,路远的同学到家时恐怕天都要黑了。
老师决定带其他同学先走,由金郁骥和范伟桥扶着我在后慢慢走,并负责把我护送到家。
贞姑山背到厚大并不远,却整整走了近2小时,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是老师同学的精心细致周到,才使我免皮受肉之苦。
这件事虽过去三十多年了,可我仍记忆犹新。
借此再次感谢范复华老师,感谢金郁骥和范伟桥,感谢同学们!
【3】
晚 自 习
那时读书不像现在的孩子压力山大,父母整天在田地里忙农活,根本没有精力来管我们的学习,老师更不会布置一大堆作业让我们回去做,只在每学期的期末考试来临前抓一下,搞个集中复习。
下午放学就回家,利用吃晚饭前这点时间,帮助家里干农活或做家务,在当时的我们是很自然的事。
由于家里都没有电视,一到晚上就很空闲。因此老师倡议 “有条件的村可以组织本村同学到家里晚自习”,我们厚大村有10多个同班同学,当然是属于有条件的。
舒红娣是学习委员,深得各任课老师信任,由她牵头组织 “晚自习” 也顺理成章。
吃过晚饭,带上课本就去舒红娣家。
范兰芳,陈菊青,范月芳,范爱花,范凤娟,范赛群,到的都是女同学,男同学中好像只有范建余和我参加。
不过这并不重要,本来就不强制。
说是来 “晚自习”,等课本一打开就忘了此行目的,说着说着就跑题,聊的最多反而是白天在学校的课间趣事和各科老师的小道轶事。
平时被一本正经称呼的老师,这时也瞬间变成如 “复华丁”(范复华老师)” 、“有根哇”(范有根老师。注:范有根老师前两年已过世,特表示哀悼)或者干脆直呼其名,并伴随着阵阵嘻嘻哈哈。
几个女生一起,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在舒红娣多次打手势要求静一静,方才寻得片刻安静。随着一句 “红娣,你书拿反了” 的玩笑话,刚刚静下的场面复又热闹起来。
在嬉笑打闹中,翻开的课本没看上一页,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那时仿佛感觉不到中考的压力,相互之间没有那么多的竞争,上课,做作业,考试这些听起来枯燥乏味的事情,对我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大家虽来自不同的村庄,在一起却像兄弟姐妹一样生活,没有攀比,没有嫉妒,更没有像现在的学生平时忙着上补习班,中考时又如临大敌。
当时的学习生活多的是人生乐趣,才使如今那么值得回味。
【4】
辛勤的老师
初中开设课程多,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共六门主课,分别由不同的老师任教。
印象深刻的是教英语的郑老师(在写这篇文章时,才得知郑老师已于去年去世,心里真的很难过,谨以此文作为纪念),一个从东北调过来老知青,一张胖乎乎的圆脸,长着两片厚嘴唇,操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头上常年戴着一顶黑色的呢毡帽,像是要遮挡住头上的什么秘密。
学英语关键是语境,如果我们日常交流都使用英语,对学英语应该有立竿见影的帮助。
在当时的我们,很多父母甚至都是文盲,我们除了在课堂上听老师读英语,回到家看英语书是只有发愣的份。
也有学得好的同学,特别是女生,英语成绩普遍都好于我们男生。
看到我们男生如此不争气,郑老师那个急,那个恨铁不成钢。
在上英语课时经常有男生被叫到黑板前,默写英语单词,练习发音。连说普通话都夹带方言口音的我们哪里读的标准,只好接受郑老师的特殊惩罚。
惩罚时,低着头弯着腰撅起屁股,任由郑老师拿着笤帚往屁股上打。
写错一个单词打一下,错二个打两下,读错音标直接打三下。
班里男生没有不挨过打的,印象中刘正忠和刘伟海挨打的次数最多。
当然,惩罚只是手段,学好英语才是目的。郑老师心如明镜,手下自有分寸。
现在想想,郑老师是工作职责所致。由于历史原因,他自己在最好的年龄被耽误,希望我们好好珍惜当前机会,学好英语。他太想我们成才了。
范复华老师曾经是我们班主任,也是对我影响最深远的一位老师。
他曾就读于浙江大学中文系,由于历史原因没毕业就来到我们这里教语文,一边教书一边继续自修大学课程。
范老师很有学问,风度儒雅,出口成章,写得一手好书法。他写的毛笔字洋洋洒洒,不受约束,却又自成一体,极像他性格。
尤其是上课,范老师从来不带讲义,腋下夹着课本就走进课堂。
讲课时深入浅出,信手拈来又紧贴主题,课文主旨随着他天马行空般的思绪跃然于胸,对课本中的文章往往有独到见解。
我就是听着他的课而爱上了写作。
范老师对我的帮助也很大。
当时为了迎考,争取有更多的时间学习,想把每天路上来来回回的时间利用起来。自己不敢开口,就让家人同老师说这个事,没想到范老师一口答应帮忙解决。
其实就是住校。当时 “东夏山背” 没有学生宿舍,范老师就安排我在他房间住了一个多月。
正是这一个月,我的各门功课得到巩固,成绩也有显著提升。
是老师给我创造条件,能使我把每天在路上和家的时间进行充分利用,才有这个收获,真心感谢范复华老师。
范老师有一特点,喜欢带着我们外出采风。去广阔田野随便指定一场所进行观察,回来写一篇作文,题材格式不限,要求课堂内完成。
舒红娣、范旭阳和我的作文经常被当成范文进行讲评。
还有范伟桥,范爱花,邹朝英,胡鸿斌,范兰芳,汪培良,徐建忠,方根元,蒋向阳都是老师当年的得意门生。
范老师有一习惯,就是烟不离手,除了上课。后来我到省城学校就读,一次省级作文比赛,我以 “老师,您戒烟吧” 为题写了篇文章参赛,获得了二等奖。
老师的言传身教,每时每刻都影响着成长中的我们,汲取营养,受益终身。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写作习惯至今仍保持着。
政治课是校长邵海潮老师教的,他给人的印象就是干练果断。课堂上经常给我们穿插一些生活小常识,比如早晨起床不管有没有便意,也要在厕所蹲上几分钟,牙膏用到一半后要倒过来放,这样牙膏都在头部,就不用从底部挤。
一直我都是这样在做,特别是第一条,让人受益匪浅。感谢邵老师。
当年还有一个来自少数民族的雷寿林老师,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豪情满怀,留着乌黑油亮的长头发,甩一甩头,满脸都是帅气,是当时的体育老师,不论男生女生都喜欢上他的体育课。
但也有上了年纪的老师,看不惯当时留长头发的青年,背地里称雷老师为 “阿飞” ,说雷老师一副“流氓相” 。回想起来就感觉好笑,现在大街上还有男的扎着辫子呢。
教我们音乐课的方老师有着一副好嗓子,弹得一手好风琴,喜欢穿一根当时流行的喇叭裤,皮鞋呈亮,满身朝气。他教的《大海啊故乡》,深情动听,至今我还能按照旋律把整首歌唱完。
还有王根汝老师,林生贵老师,范老师,盛老师,夏老师,徐老师,这些当年在 “东夏山背” 流着汗水,尽心尽职教导我们成长,给予我们温暖的老师,如今都到了迟暮之年。
老师,请您保重身体,安享晚年。
老师,谢谢您!
感谢 “东夏山背” 这片深沉的土地。
后记:
1990年正月初一,由舒红娣,我,范旭阳,范月芳,范爱花牵头组织了一次初中同学会,得到王根汝老师的大力支持,会址选在 “东夏山背” 原乙班教室(注:“东夏山背”初中在1990年下半年停止招生),同学们到得很齐,也很开心。这次同学会是舒红娣冒着寒冷,骑着自行车一个村一个村通知,一个一个同学邀约的成果。
在此,对我们的学习委员舒红娣同学再次表示感谢,谢谢她的真诚付出。
特别感谢舒红娣对本文的帮助。
谢谢范旭阳,徐建忠,刘红丽提供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