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岁的我小学毕业。
年初,我爸从北京学成归来,我们从村里搬到了镇里。信息化浪潮,我爸投入到了移动手机的生意圈中。
可他既没做手机生产商,也没去卖手机。
他贴膜。
那个时代的触屏手机还没有诞生,这个贴膜事业学名就是手机美容。老式手机那时候也没有手机壳,为了做最时髦前卫的人,可以把自己喜欢的图片完美的贴到手机上。
我爸兴致勃勃的拿到了加盟权,大价钱做了花花绿绿的店铺大牌子写上“XX手机美容”。开业那天,礼炮鸣响,我爸的嘴都咧到天上了,仿佛我们已经发家致富一样。但,失策了,在这个镇子上我们过于潮流了。
当第八百个客人推门进来咨询肌肤美容时,我爸麻木了,我揭竿而起了。
“!!爸...”
“啊?”
“我...没事.....,我最近读了本《红岩》,里面的江姐受尽严刑拷打宁死不屈。共产党员的意志是钢铁!”
“...”
很快我爸就转行卖碟了,还换了那个他说风水不好的店面。
从我爸第一个贴膜事业起,我就开始得益。精致刀工加上细致的贴膜手法,以至于我现在完全可以天桥下摆摊贴手机膜。
到了第二个行业,我饱览了火遍大江南北的韩剧,沉迷于嗲出天际的港台剧,每天手持着巴啦啦魔仙棒天天和我两岁的妹妹抢遥控器,半夜做梦都是如何捉僵尸。那时候的我一直深深为林正英着迷。
我的亲妹妹在这一年也两岁了。
妹妹集合了全家的优点,也拥有着我们全家人都没有的优点。圆圆脸,萌萌嘴,卷卷毛,活泼的性格,还从不挑食。惹得周围商家邻居说抱走就抱回家吃饭。我那时常常问妈妈,妹妹怎么和我不一样,我难道真的是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
我妈并没有理我。
第二天的保温饭盒里,比平时多了一只大鸡腿。我感觉到了无声的爱。
妹妹最大的缺点就是爱哭爱闹。这一点我就表现的很好,冷静、淡定又从容。但我妈因此也以为我内向又自卑,所以非要送我去学习跳舞。
以我12岁的高龄开始学习劈叉、下腰、倒立、翻跟头。回忆起来一阵惊悚,那时候的我每个周末拿着六块钱的公交费像是赴死一般,去见那个凶巴巴的恰恰舞老师。
而我妈的乐趣,就是每次我学舞归来,把垫子放在店门口的地上一摆,
“来,下个腰给大家看看”
我就这样成为了家里招揽生意的杂技工。也因此掌握了舞蹈技能,从此小学初中高中的舞台上,都有我翻跟头尬舞的身影。也从那时候起就我养成了不会害羞的性格,脸皮又厚。
2008年,真是波澜壮阔此起彼伏的一年。
这一年也让我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之大,人之渺小。
在红色的捐款箱面前,我捐了辛辛苦苦偷偷摸摸攒下的“巨款”。是每日耿耿于怀不遗余力的五角钱存出来的快乐,目的是能拥有小卖铺大挥霍这种简单的快乐。但我想我的奉献是让别人也能拥有快乐。
金融危机的时候,很多新闻冲击着我的眼球。我一度很恐慌家里会破产。
当我问起我爸的时候,他坐在店铺门口的台阶上,回头看了眼被花店和旅馆大牌子夹在中间的“XXX音像店”。荧光招牌闪着五颜六色,冷漠的声音:
“你爸我有多大的产业吗?”
“......”
六年级的时候我在学校里就是小名人,不谦虚的讲一是因为成绩好,二还是因为我爸。他跨行跨业的搞起了大头贴事业。
谁年轻的时候没拍过几张大头贴呢?我们家又成功的赶上了潮流,全镇的大头贴业务都被我家揽下了。
我仗着小老板的身份,会拍照又会修图加贴画,掌握拍照八百种造型pose和美貌角度,顺势成为当地大头贴一姐。
这个身份不容小觑,以至于我还没小升初,就有初中的大姐姐大哥哥对我妈说:
“来了初中有我罩着她,阿姨放心。”
9月,我怀着激动的想成为校园一霸的心情升入初中,却遭遇了一个猥琐的班主任。放学留堂找我谈谈心。
我说:老师,我妈说一日三餐要准点吃。
老师:.....,嘿嘿嘿,老师就是想让你先挑班干部。
之后,我爸,这个十多年不怎么干预我的男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我办了转学手续。在这件事之前,对我爸最深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四年前我刚上小学的时候,那次他把我心爱的转笔刀摔得粉碎后,脸上怒气冲冲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单纯是因为我把所有新买的铅笔都削成了铅笔头。我再也没跟他说过话。
事情在一个月后他为我家添置了第一台电脑后有了转机,村里叫爸爸最甜的那个人就是我。
从初中转走的那天,带的饭盒里面有我最爱的煎香肠和炒鸡蛋。还没来得及吃,就被校长叫走了。背着书包从全班同学面前走过的时候,居然响起了鼓掌和欢呼。
我至今都没能理解。
转学后我离开了“大头贴一姐”的荣耀,来到更好的学校,带着镇里成绩第一的光环被五六个老师争来争去。一开始我以为这个学校招不到人了吧,来了一位新同学怎么所有老师如狼似虎的?
后来才发现,都是我爸的错。
来之前他跟新校长大夸海口:我女儿年年考第一,假期还自学了初中三年的知识。那整个暑假撒欢儿满山遍野的跑,因为烤红薯差点把后家房子给点了的女孩,不是我吗?
引来的这场优质资源争夺战,以我被分到了一个年级最烂的班级告终。我记得,有一个老师气的直哭。
我的新老师是一个一脸杀气的女人,她带着我站在新班级门口,我瞬间有了气势。顶着被晒得黝黑的脸庞,仿佛自己是一姐一般的,我冷冽一笑,呵。
下课之后,老师叫我出去。我一看正是那个气哭的老师,原来她即将成为我的语文老师。而我,之后三年都是她的课代表。
离开了熟悉的伙伴来到了陌生的环境,我算是得到了又失去。很幸运我在这里遇到了未来十年都同行的好友。很不幸我也有了一辈子的遗憾。
这神奇的一年,总是无法轻易结束的。
小时候的我遇事波澜不惊,性格又冷淡,既不会表达爱意也不会回应好意。可当我失去了人生中第一个对我好的朋友后,我幡然明白,爱就要大声说出来一点都不假。人世无常所带来的不能再见,会给你留下巨大的阴影。
对于大千世界格外渺小的我,开始恐惧所有的十字路口,也对2008年耿耿于怀。
这一年我小学毕业,第一次全班第一,第二次三好学生,第三次收到芭比娃娃奖励。
2008年不能不提的还有奥运会。
奥运来了,我拿着家里的相机跑到邻居家的烧烤摊,蹲在门口的大电视前录啊录。一边摆弄一边大嗓门冲伙伴们嚷嚷,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最爱的Sherry老师,她的男朋友会在开幕式里表演。伙伴们就说不信,非要我指给他们看。但那2008个击缶青年,我哪里会知道是谁。
身后吃了烧烤又喝醉的光膀大汉,嘴里一边嚼着肉块一边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野孩子挡老子看奥运会?!说完继续骂骂咧咧着东倒西歪,啤酒瓶乒里乓啷的倒了一地。
叽叽喳喳的我们不肯走,继续争论。
炭火的嘶嘶燃烧声伴着羊肉串的呲呲冒油声,是呛人又惑人的烟火香和孜然洒下的扑鼻又麻人的肉香,夹杂着我们的嬉笑,客人的谩骂,和烧烤摊主拿着夹碳的钩子冲我们袭来的呼啸声。
这是独属于2008年夏天粘人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