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整个春夏秋冬
文/温良
她只是要了一杯开水,小心翼翼呵着热气。
在漫长沉默后,她终于抬起头来,露出长长的刘海下面的好看的眼睛,像汪深秋的潭水,清澈却冰凉。
落地窗的外面,一个老奶奶推着插了糖葫芦的车子慢慢走过去。老奶奶的深紫色的围巾在风里被吹起来,透明的糖衣在冬日里罕见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一直看着那个老奶奶走过了红绿灯路口去到那边的中学门口。下午放学的时间段,大批的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相继走出校门。他们说说笑笑,脸上掩饰不住的是明天是周末的喜悦。那时候无穷尽的补课中一个小假期就是无比快乐的原因。
突然她张口,轻轻问我,“你有没有留过长发,很长很长的那种。”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落花轻扣地面,像水滴漾入湖泊,也很清晰,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玲珑。
我倒不知该如何回她,想了想,说,“留过几次,不是很长,但觉着打理起来太过麻烦,就剪掉了。”
听了这话,她把目光收回来,看向我,微微笑了笑。
她说,“我也觉得麻烦,可我还是留了很久的长发。后来剪掉了,却不是因为打理麻烦。”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又落到那个走远的老奶奶身上。也许,她看着的是老奶奶背后的那些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的学生。
她的眼底泛起泪光,嘴角还强撑着笑意,浅浅的梨涡却满是苦涩。
今天是冬至,天空像一张苍白的纸,气温很低,她穿的单薄,不得已伸出手去握紧了兑上了开水的玻璃杯。杯子上空还有腾腾热气萦绕着,光线斜照进来,在桌子上打出一圈淡淡的光影。
她说,“我曾经很努力地喜欢过他。”
“我留了很久的长发也是因为他。”
“我就想,给自己一点仪式感吧,从认定了自己开始喜欢他的那一刻起就要留长发。不是想着长发及腰,就是单纯地想要有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陪着我一起等。”
我点点头,从左手边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她看了看我,摆摆手示意不需要。
“他很好,笑起来很好看,是个阳光善良的男生呐。”
“他有优点也有缺点,可我还是忍不住去容忍他缺点而去欢喜他的优点。”
“我好好上课,好好写作业,好好学习,想着再一次分班能有和他分到一个班的缘分,可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进去他的学习圈子。但我还是乐此不疲。”
“我试着找他说话,可是总会很尴尬。不过还好他记住了我的名字,走在路上会和我打招呼。”
我面前这个女孩的语速越来越慢,最后,在一段短暂的沉默后,她哽咽,“我喜欢他那么久……结果还是放弃了啊。”
不是不喜欢了,是不得已要放弃了。
在从此分道扬镳也许此后再不相见的可能性下。
我知道,每个人的放弃都有自己的理由。
她说,珍视了那么久的人,说放下就要放下,真的不甘心呢,有点心酸,想再重新拾起来却用光了所有的勇气和力气。已经找不回当初的自己。所以,还是那就这样吧。
她垂下头,左耳别过去的短发滑下来,遮住了她的清瘦的脸颊。我看不出她的表情,咖啡馆的背景音乐兀地在空间中被放大——是一首不合适宜的歌,女声欢快的语调处处透露着情侣间独有的甜蜜。我犹豫着该说些什么,她重新抬起头,拨了拨刘海,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添了些许灵气。她笑了,眉眼舒展开来,这次明朗的笑容不参杂半分忧伤,与先前的清冷全然不同。
“说这些很矫情吧,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抿了小口杯子里的水,看看我说,“其实这么多年,时间早就把曾经的那种感觉冲刷地一干二净。看过许多事,见过许多人,那些辗转反侧和开心与不开心,都渐渐模糊了,甚至再也没有重新涌现过。只是,再次想起他,想起这件事,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还是会不自觉地去难过——心疼过去那样傻的姑娘。”
她说,我是第一个听到她的故事的人。
我看过一句话: 故事不够感人,说故事的人却总掉眼泪。
因为,感同身受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碰巧类似的经历,碰巧类似的结局,牵扯了心底紧绷的掩埋的弦,连带着止不住的回忆和止不住的泪水。
“可能,到我意识到我有多么喜欢长发飘飘的感觉的那一天,我会再耐心地等上一整个春夏秋冬,或者是很多个春夏秋冬——等的不会是一个未知不定的答案,而是全心全意地一个自己明确的小欣喜。”她扬起头来,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她看着的是窗外大树上的停着的鸟,眼睛里是希冀的光亮。
她的五官生的精致,是个很会笑的女孩子,很适合笑的女孩子,很适合幸福的女孩子,可我不知道在那些青葱岁月中熠熠生辉的日子里,她是爱笑还是低眉。那个男孩子占据了她太多的青春,给了她一生中称得上是最珍贵的回忆之一,那些可能再也不会拥有的感动与细细密密的小心思。可时光如梭,总会过去的。
与她告别,我塞着耳机,背着包,不快不慢地一个人走在路上,天空降低了亮度,吹来的风渐渐变凉。不必慌张,余生会很长很长,我们可以一起蓄起长发,等雨过天晴,等雪后初霁,等红灯变成绿灯然后大步向前走,等一整个春夏秋冬然后再回首,岁月不曾亏待每个有心的人,就像指针走过十二刻度又会回到零点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