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久了,不免又想起老家土地里钻出的那一抹绿来。那绿不是城市花坛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而是胡乱生长、毫无章法的绿。野草从砖缝里挤出,菜苗在田垄上蔓延,老槐树的枝叶遮了半边土路——这绿是活的,会呼吸的,带着泥土气的。
院子里那一缕青烟,如今想来也分外亲切。那是柴火灶里冒出的烟,混着米饭的香气,在黄昏时分懒懒地爬上天空。城里人见了,怕是要掩鼻疾走,嫌它呛人;可于我,那烟里藏着母亲唤我吃饭的嗓音,藏着冬日里一家人围炉的暖意。
城市的喧嚣令人耳聋。汽车喇叭、工地打桩、人群喧嚷,种种声音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人牢牢罩住。而乡村的静,是另一种声音——蝉鸣、蛙叫、风吹过玉米地的沙沙响。这静不是无声,而是不刺耳,不恼人,让人听了心安。
故乡的窗是不必关的。夜里敞着窗睡,有凉风进来,有月光进来,偶尔还有萤火虫进来。不担心盗贼,不惧怕蚊虫,这份清闲,如今竟成了奢侈。城里的窗户层层上锁,外加铁栅栏,活像个笼子。
喝酒不必分杯,一支烟轮流抽,一瓢水大家喝。这般情景,在城里人看来,未免不卫生,太粗鄙。然而乡里人哪里讲究这些?感情是真的,心意是热的,谁还计较口水不口水的?酒碗转一圈,情谊就深一分;烟卷递一回,隔阂就少一层。
如今这些都已远去。城里的酒是装在精致高脚杯中的,一人一杯,绝不混淆;烟是各抽各的,牌子不同还要互相比较;水是瓶装的,贴着标签,标明产地和矿物质含量。一切都干净了,讲究了,却也生分了。
乡愁这东西,不是想忘就能忘的。它像老屋墙上的爬山虎,时间愈久,长得愈牢。有时半夜醒来,恍惚间还能闻到柴火烟的气味,听到田野里的虫鸣。
安逸在故乡,而我在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