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接过》
(本文参加第28届柏林园征文,所有内容均为本人原创)
我从她带着香皂味的手里接过奶嘴
她的头发在太阳下是带着光的
没有什么煞风景的白发
她的戏妆还在眼尾留着一抹浅红
分不清眼睛里是欢喜还是慌张
我只顾吮着奶嘴
也无需刻意去记着
这个她是谁
她从妈妈手里接过大哭的我
摔掉的幼牙在土里埋下
我嘴角溢着血水
哭得喘不过气
这样大的哭声都被她自己一下下的耳光声掩盖
直到我不哭了
她的半边脸也那么肿了
与当初她眼尾那抹浅红截然不同
我从她的手里接过那把红色的小雨伞
穿着新买的红色雨靴踩着水洼
她在旁边笑出眼角的细纹
脖颈处的白发在这个雨天那么清透的红色里
显得格格不入
她的口袋像是被施了什么咒语
总有源源不断的好吃的
一直为我一个人准备着
她从我手里夺过我自己偷偷买的手机
我像极了她的脾气
绝食不言语
哪怕串个亲戚我都不去迎合
她时常嫌弃我又懒又馋
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该有的利落大方
我在那个流星雨封面的日记本上
夸大其词的记下这一切
她甩甩刚刷过碗的手说
记吧都记下来把我训你的对你不好的都记下来
等我以后老了走不动了你都骂回来
我从她手里接过按摩锤
她腿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阴天下雨疼得睡不着觉
最开始我可以整个人站在她的腿上踩来踩去
后来
只能用一个小锤子轻轻敲着
她做过手术留下了麻药的后遗症
左脚没有知觉
她总爱挠我的脚心我只能无力的反击
两个人在床上闹啊闹
最后一起睡着
她从老板手里接过那一箱水果
悄悄的放在我的床尾
我打小爱吃酸的
暑假所有孩子都会来
那一箱果子她只想给我吃
自私起来的样子甚至有点可爱
她开始用我的手机玩开心消消乐
卡在一个关卡好几天过不去
也曾经拼命护着中考失利的我
各种向着我说话
她在这世上最在乎我
我也同样在乎她
可我只会顶嘴
还有在假期的晚上很晚回家
看到她坐在沙发上做着琐碎的手工活
然后
关灯躺下
她从爸爸手里接过那件我精心挑选的衣服
她慢慢依赖我的眼光
试每件衣服都要问过我的意见
打折买到的东西要跟我炫耀
她把我变成了和她一样脾气的人
也把我变成了一个最了解、最懂她的人
我在她头上的白发蔓延的时候
催着她买了各种鲜艳的衣服
然后各种赞美她心里早该乐开花了吧
我从老板手里接过她最爱的馄饨
呕吐头疼几天她还是进了医院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
脑子里是语文老师刚总结的文言文重点理解
她的嘱咐我早就听倦了
馄饨她只吃了两个
我也只应和着跟她说了两句
我从婶婶手里接过过年的东西
我喜欢的她会做的枣花炸鱼年糕
这次都没有
我们把春晚当作背景音
透着窗户看外面一闪而过的烟花
绚烂的像记忆里她眼尾戏妆的颜色
她告诉我过年吃水饺要剩下一个
叫做年年有余粮
我剩了一个
她吃了三个
她从我爸爸手里接过我的录取通知书
她看了我那么多年我竟然要这么走了
她一直没有想通我为什么要去外省
像被养了很久的小鱼有了可以选择的机会
头也不回的去了大海
只是我不知道我选择的不是时候
这一天因为她不喜欢我的短裤我照样跟她顶嘴
也在我十二年苦读终于收到通知书稳定的这一天
我终于知道
她为什么陆陆续续进了四次医院
半年多卧床不起
那天,她喝光了一碗小米粥
爸爸从我的手里接过手机
我想扶起她拍张照片
因为发现我和她最近的合照是在我十岁的时候
我没能扶起她
那时候她已经坐不起来了
我抱了抱她
她说离家了要学会自己管好自己
我就那么离开去了太原
我不知道我走了之后她怎么样了
只知道一周后的电话里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在电话这头碎碎念学校的生活
现在换成她在嗯嗯的应和
军训一上午回来我从口袋里拿起手机
有收到请回复的消息还有很多未接
那是我第一次因为11个未接来电恐慌
也第一次听到爸爸那样的声音
他告诉我
他告诉我我是一个没有奶奶的人了
他告诉我我失去了最疼我最疼我的人
我突然知道上午站军姿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冷战
是什么原因了
那时候我后悔自己考上大学后悔来了太原
后悔最后没合照后悔前一天晚上没打电话没视频
后悔到抓着阳台的墙劈断了指甲
后悔到这篇文字泪目的写了删删了写好几天
死亡这件事就是这么近啊
我从爷爷手里接过那一沓草纸
跪在墓前闷声哭到喘不过气
现在在街上看到短发微胖的老太太
脑子里都是如果她还在
一定开始捣鼓智能手机经常跟我视频吧
如果她还在
那我现在的痛苦悲伤和快乐
都有人去分享
我自己接过她对我的所有的期待
她陪我一起走了19年
她看过我所有的成长过程
看我怎样长大
可在我快要成为她满意的样子的时候
她不再陪我了
那我宁愿永远都没有那么长大过
我骗自己她还在老家安稳的呆着等我放假回家
可她沉睡不醒啊
那我宁愿停在那把小红伞下
再也不要什么成长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