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人 ——《从前慢》
01
何镇秋不喜欢家里给介绍的妻子,但他还是娶了肖茹,因为他是家中长子,身后四个弟弟妹妹需要一个嫂嫂照顾和二弟也快到结婚的年纪了,不能因为他耽误了。
何镇秋不喜欢肖茹,就如同鲁迅先生嫌弃自己的原配妻子一样,因为肖茹没有新时代女子的样子。所以,何镇秋就尽量不回家,待在县城农业站里跟老师傅学习,因为农业站要招新,正好他上学时的专业是农业。
老师傅很喜欢何镇秋,去哪儿都带着他。
“镇秋,我听说你结婚了,怎么没请我喝喜酒,见见新娘子呢?”老师傅将土壤装进标本袋儿里问何镇秋。
“家里穷,没办什么酒席,昨天就领了个证。”
新婚夜一过,他就回了农业站,一秒都不愿多待。
老师傅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便同何镇秋回了农业站。
就这样,新郎在农业站待了一周,直到有天老师傅打开办公室的门,看到桌上趴着睡觉的何镇秋,还是忍不住说了何镇秋几句。
“镇秋啊,人家也是父母捧在手心娇养的孩子,嫁了你,是因为喜欢,你不喜欢也不要辜负。”
何镇秋跟个乖乖孩子一样点头,但老师傅的话终究没能入了他的心。毕竟何镇秋一直认为既然是父母介绍的,她死皮赖脸的过来了,就应当承了他的不喜欢。可何镇秋却忘了,他们那个年代,还不兴和离书。
02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较长一段时间,长到何镇秋都成了俩孩子的爹。大儿子嗷嗷待哺的时候何镇秋正忙着写老师傅留给他研究的论文题,天天扎根在土壤里,还是母亲催着他才瞧了大儿子一眼,襁褓里的奶娃娃吮着手指睡得正香甜,那一刻,何镇秋整个心都是柔的,也是那一刻,何镇秋感觉肩上终于落下了一种独特的责任感。
身侧的妻子瘦了许多,较成亲那会儿脸上的肉明显没了,整个人柔柔弱弱的,可是何镇秋瞧都不瞧就走了,肖茹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叫住那个背影。婆婆瞪了眼肖茹,骂了什么肖茹没能记住,怀里的娃娃醒了要吃奶,她便无心顾及其他,奶起了娃娃。
母亲来的时候瞧着瘦了许多的女儿,泪也是掉,可她又能说些什么呢,毕竟女儿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儿,只能规劝。
“有时间多和镇秋沟通沟通,毕竟都有孩子了,顾顾家里。”
一个女人要挣三个人的公分,这哪儿像话?
“镇秋喜欢这门工作,我一个人能顾得来。”
母亲抱过肖茹怀里的奶娃娃,从兜里掏出几个煮熟的红鸡蛋递给肖茹。
“你也是心大,哪天他跟了别的女人,看你咋办!”
肖茹吃着鸡蛋摇摇头:“镇秋他不会的。”
会不会,肖茹心里也没底儿,可在母亲面前她不能说这些。
他们的关系就这样一直僵持着,肖茹不去走近,何镇秋更懒得走近,婆婆在一旁对这个娇生的儿媳妇儿也看不惯,就算这人是她当初合的八字。
小儿子出生的时候,何镇秋已经成了老师傅的助手,在农业站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忙忙碌碌的土壤生活总算是告了一段落。但他依旧不愿意回家,不愿意和他的妻子沟通,他总是瞧不起她。
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庸俗是错,她的温顺是错,她的所有都是错,更别提要一起生活数十年了。在何镇秋眼中,他的整个婚姻都是错的。
可何镇秋自己也没有想到,终有一天,肖茹,这个他眼中一无所有的妻子,会成为他往后漫漫余生的唯一回忆。
03
农业站里新来了一位女会计,何镇秋很喜欢这位女同事,可也仅仅是喜欢之情,没有爱情。何镇秋将这种感情归结于友情,所以,听说那位女同事很喜欢一本诗集,而他正好有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回家。
顺便瞧瞧大儿子和还在哺乳期的小儿子。
进家门的时候,他没有听到大儿子撒欢儿的声音,只有不断地咳嗽声与母亲唠叨的言语。
“早知道你娘胎里就有哮喘病,当初说啥我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一个病痨子我们家穷可没钱给你买那死贵的药,把二小儿给我,省得你传给他。”
母亲作势要抱小儿子,肖茹却不同意,她一边儿咳嗽一边儿恳求。
“娘,这不传染的,二宝儿还小,我有奶水,他不用喝米汤的。”
那个年代能有什么正经米汤,不过是一小撮米配上三水瓢水煮开而已的水汤,有什么营养可言。
“喝米汤也比吃你奶水强,你个病鬼最好早点儿死,这样我儿还能娶一门好的亲事。”
说完就拽过二宝儿出了屋子,肖茹没法儿去跟婆婆抢,她这样的身子,没有药难熬的很。
肖茹望着黄土坯屋顶,一双眼睛如同干涸的海洋,她很累。
“为什么不说?”
“你回来了啦,吃饭了没,我去给你做。”
肖茹强撑起身子,想着房门口逆着光的何镇秋走去,试图从他怀里接过二宝儿,却被何镇秋用行动拒绝了,肖茹受不了何镇秋用他那双明亮干净的眼睛看着自己。
“我也没想到会发作,可能是受了点儿凉,休息几天就好了。”
“什么药?”
“什么什么药,我就是受了点凉吃什么药啊,大宝儿到上学的年纪了,你的工资就留着给大宝儿上学好了。”
肖茹抱过小宝儿,一对儿小夫妻相顾无言。
也是,能有什么话可说,毕竟没有爱的婚姻,连说话都是敷衍的。
04
那天之后,何镇秋提出了分家,那个年代,分家就意味着生活质量会大大降低,可何镇秋依旧不顾家里的反对,分了。
新家是何镇秋爷爷留下的老房子,虽然旧,但好歹没有四处漏风。何镇秋瞅着大儿子和嗷嗷待哺的小儿子,想要辞去农业站的工作,挣工分养家,却被肖茹拒绝了,明明一向听话的妻子,固执的不同意。
“辞什么辞,你那双手是做粗活的料儿吗?工资少能顾大宝儿上学就成了,挣工分这种事儿我一个人做的来。”
肖茹知道何镇秋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的话有些重了,哄小儿子睡了,她才劝道。
“镇秋,人这一辈子很难遇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好不容易遇到了就要抓住。我从小没上过什么学,不会什么咬文嚼字,但我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门工作。既然喜欢,那就做下去,家里一切有我。”
何镇秋那天迟迟没有说话,只是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过辞职,每天下班早早就回了家,帮忙看孩子。
大饥荒那年,何镇秋单位发了四个杂粮窝窝头,肖茹悄悄给那个不喜欢她的婆婆送去了两个,剩下的两个她给了丈夫和孩子,而她只能用树皮充饥。
“那个年代谁都不好过,你妈更不好过,整个人瘦到脱相,每天睡觉瞒着我压着嗓子咳嗽,就怕我知道她哮喘一直没好。她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既然她这样想,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她这人最爱操心了。”
后来日子慢慢熬过去了,何镇秋成了农业站长,儿孙经常在刚兴的彩色电视机里看到光鲜的他,可只有何镇秋自己知道,他的成功是拿肖茹的命换的。
肖茹的身子随着日子蹉跎,一天比一天差,哪怕何镇秋用再名贵的治疗哮喘的药,肖茹还离开了何镇秋。
那一年,病床前,肖茹望着窗前那株开了很好看的梨花树,她对着何镇秋,她的丈夫说。
“镇秋,你永远也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那一年,墓碑上的肖茹74岁,比何镇秋大了整整四岁。70岁的何镇秋在肖茹坟前哭得像个孩子。
这世上,爱他的肖茹再也回不来了。
那一年,也是梨花开得正好的季节,年轻的肖茹瞧着照片上浓眉大眼的何镇秋,对着未来的婆婆说:“我才十七岁,可以吗?”
那一年,何镇秋二十岁。结亲的唯一要求是女方年纪要比他小。
后记:我们爷爷那个时代的爱情总是美好的,他们没有和离书,和一个人结亲,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缝缝补补中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