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乎上有个热门问题:《红楼梦》中,有没有你想深挖的配角?高赞答案包括了秋纹、璜大奶奶、平儿、贾政、冯渊、茗烟、司琪等等,网友们讨论得不亦乐乎。
在《红楼梦》里,除了宝黛钗湘这些主角,每个“小人物”也都是鲜活生动的,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一位红学专家曾说:“即使把书里人物的名字都盖住,只看他们说的话,就可以辨别出是哪个角色。”
蒋勋的系列作品《微尘众》就是以“小人物”为分析对象,剖析他们的人生故事。书名中的“微尘众”出自佛经:以三千大千世界,碎为微尘,于意云何?是微尘众,宁为多否?
这些“小人物”的出身、地位、家庭背景各不相同,比如来自乡下的穷亲戚刘姥姥、从小被送到清虚观的小道士、送葬路上偶遇的二丫头、小厮茗烟、贾家宗室子弟贾蔷、芳官、赵姨娘、贾环……他们身处贾府生存金字塔的底层,每天和主角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关联,在情节间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少了他们,《红楼梦》的魅力就少了大半。
曹雪芹笔下的每一位小人物,都可以写成一篇长长的故事。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每天都在真实地上演着。
01 尘海数沙,人皆微渺。
《红楼梦》中人物众多,具体有多少呢?
古籍整理专家徐恭时先生以庚辰本为底本,几经整理后得出的结论是:共有975人,其中有姓名称谓的732人,无姓名称谓的243人。仅宝玉房中的丫头小厮,加起来有几十个,曹雪芹把近千号人物容纳进同一本书中,写作功力着实了得。
而作为一部严肃文学作品,《红楼梦》中没有明确的好人、坏人之分。曹雪芹对待他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怀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悲悯情怀。无论高贵或者卑贱,都无分别心地对待,因为他们可能面临同样的人生困境。
这种“平等意识”无处不在,即使只有一两个镜头的角色,也都有着人性的光芒。在为秦可卿送葬的路上,宝玉等人到附近农家暂做休息,偶遇一个叫二丫头的农村女孩,她看到公子哥儿们对纺车感兴趣,怕他们不小心给弄坏了,就主动演示给他们看。宝玉一行走的时候,看到二丫头抱着弟弟站在门口,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另一次,宝玉无意间撞见小厮茗烟与丫头卍儿幽会,他第一时间想到是让女孩赶紧离开,当得知茗烟对卍儿的个人信息所知甚少时,他不由地为这个女孩子感到惋惜。
02 洁与不洁,均系一念。
《红楼梦》里,每个人都有自己执着追寻的东西,“洁”便是其中一例。
妙玉一直追求“洁”的境界,她日常用的杯子、泡茶用的水都极为讲究,刘姥姥用过的杯子绝不允许再拿进屋子里,而且要远远地丢掉。她的心中有对“洁”的强烈执念,也使她无法真正修炼到很高的境界。这时是宝玉建议将杯子送给刘姥姥,至少她可以拿去卖钱,够一家老小生活一段时间。
但是若要真正地修行,表面上的“洁”并非第一位的。释迦牟尼看到生老病死的场景,抛弃王子的尊贵身份,甘愿做一名普通的僧人,在粗粝平凡的生活中修行。玄奘从大唐一路向西,风尘仆仆,缺衣少食,他所倚靠的只是内心的坚定信仰。
黛玉也是一个对“洁”有执念的人,但她的“洁”是有关命运的隐喻。在葬花一节,宝玉把落花收集起来,用衣服兜到溪水之中,任水把它们载走,送到园子外。黛玉觉得只有大观园中是洁的,宁可将花都葬在园中,化为尘土,也不要被外面的世界污染。黛玉最后也在大观园中离世,质本洁来还洁去,盖莫如是。
03 人之私心,皆属平常。
大观园不是乌托邦,每个人都面临着自己的生存困境,也都有这样那样的私心。
比如数量众多的仆人们,《红楼梦》中的仆人分为两类:家生子和买来的仆役。像鸳鸯、赖大家的,这些都是家生子,他们从父辈甚至祖辈起,就在贾府当仆人,生的孩子也直接成为仆人。袭人、晴雯这些属于外头买来的,通常是她们的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就一张卖身契,把女儿卖到了大户人家。
相对而言,家生子的地位要更低。在探春管家期间,她的舅舅赵国基去世了,最后拿到的丧葬金是20两银子。之前一段时间,袭人的母亲去世了,贾府给的是40两银子。从身份上来看,赵国基是赵姨娘的亲哥哥,是探春的亲舅舅,而袭人只是宝玉的“准”姨娘,还没有明确身份。
但在贾府之中,他们的身份都是奴仆,用芳官的话来说就是:“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也就是说,他们不过都是贾府这个大家族里的工蚁罢了。
作为奴仆,特别是丫鬟们,她们的命运和主人紧密相连。紫鹃对黛玉的婚事十分上心,在薛姨妈面前斗胆插话让她在贾母面前撮合宝黛,私下里也去找宝玉明确心意。她是黛玉身边最贴心的人,她的一系列做法是在为黛玉考虑,但也有为自己未来打算的部分。因为黛玉如果嫁给宝玉,她大概率会被陪嫁过去。彼此知根知底,加之宝玉对下人们都很照顾,自己的日子毕竟会好过些。
即使是贾家宗室之子,虽然比仆人的身份要尊贵些,但他们中的大多数日子并不如意。譬如贾芹,父亲早逝,和寡母相依为命,只有一个刻薄小气的舅舅。他想去大观园内找份差事做,就必须花钱给王熙凤送礼。为了维护好不容易攀上的关系,他在写给宝玉的信中自称“儿子”。他在权贵面前的畏缩、谄媚,都是为了生存所不得已的手段。
《红楼梦》中的“小人物”们,在整篇精巧绝伦的叙事中,也许有过一两次高光时刻,或许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甚或只被提起过一次名字,他们是戏剧中的路人甲,是巨幅油画的暗色背景。但他们的存在,是无可替代的,正是他们撑起了整个故事的根基。
他们微小若星辰,平凡若尘埃,但也在人群中静默地发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