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某个午后,统计外卖订单的我艰难地算着数字。余鹿过来好奇地翻看订单。
雪菜扣肉能订吗?
当然。大份中份小份?我抬起头,习惯性认真地看着她。
唔……
我请你。
大份。剩下的雪菜你能帮我解决吗?
还蹬鼻子上脸了你。我一笔一划地在订单上写下。余鹿。雪菜扣肉。大份。20。然后在名字旁打勾。
07年的上岛咖啡在城里还算得上是高档消费场所,其性质相当于十年后的星巴克。那时咖啡店里翻来覆去放的还是周杰伦。余鹿的演算纸上工工整整地抄写着:
哪里有彩虹告诉我
能不能把我的愿望还给我
为什么天这么安静
所有的云都跑到我这里
矫情。我随便翻了几张,丢在桌子上。
你懂屁呀?没听过就别乱发表感言。余鹿白眼。
余鹿是我高中同桌,长着一颗多愁善感的文艺心。我们都爱好小说和古文。一开始两个人还有些客气,到后来干脆打成一片。我抢她零食,她拆我修正带。
十年后,镜子里的人满脸胡茬。他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使劲晃晃头,双手支撑在洗手台,任凭呕吐物随着眼泪从体内一涌而出,涌进黑暗的下水道。
我跌跌撞撞地踢开脚边的啤酒瓶,一把将那套洗得脱色的蓝色衣服紧紧搂在怀里。
我对余鹿说,I have a crash on you.
我对自己说,余鹿,I have a crash on you.
再后来,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08年夏,周杰伦来到城里体育馆开演唱会,我手握着用省下三个月零花钱买来的两张门票出现在班级门口,该死的人们攘攘熙熙。我拨开人群,看见了余鹿的身影,只是在红着脸,在另一个男生身边,在一束玫瑰之后。
周杰伦还唱道,没有地球,太阳还是会绕
……
余鹿后来说,don't be silly.
我听见了一句,don't be silly.
我一股血涌上心头,冲上去夺下花抽了那男生两嘴巴,然后顺势把花从窗口扔下。我抓住余鹿的手,把两张门票塞给她。转过身对那个学生会主席说,她是我的。一字一字。后来我和他身上都挂了彩,他被警告处分,我被勒令退学。滚蛋的时候余鹿什么话都没说,她趴在桌子上,我能看见她小小的身体在抽搐。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就像以前午睡时她让我帮她扣上衣帽后我做的那样。
饭桌对面余鹿说,雪菜归你,肉归我。
我说,想的美。然后肉一口没动。
余鹿在桌子上留下一封信,就留下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
吃完饭我说,村上春树和川端康成你喜欢哪个更多一点?
余鹿抬着眼睛,眼眸里闪烁着星空。
我谁都不喜欢,我喜欢你。
高三那年夏天,我们在一起了。
她让我听周杰伦,我让她好好读书,缺钱朝我要。我们泡图书馆,她为了不挂科,我为了当作家。我开始在白纸上一笔一划的抄写歌词。
我一觉醒来,已是午后,头痛欲裂。我洗了把脸,简单弄了点吃的。可是我吃不下。眼前明明是两人的记忆重叠,要我怎么回到现实。
再后来,我紧紧攥着余鹿的手,拿着我们几年付出的回报,买下了上岛咖啡。老板娘余鹿每天忙碌着,看着心疼。
余鹿。我轻轻地唤着,一把搂住,撩起她耳边垂下的发。
我努力变好,只是为了配得上你,为了让你少受辛苦。这是你不会知道的。
早上我放书包时,余鹿神秘兮兮地笑。什么事儿啊,笑得这么开心?
坐下。
我在确定座位上没有胶水椅腿完好无损后战战兢兢地坐了下去。
发现什么变化没?
没。
再想想?
没有。
傻啊,你没发现椅子不会再晃了吗?
的确。我一低头,椅脚被人精心垫高。是谁?还能是谁。余鹿捂着嘴咯咯咯地笑。
余鹿说,你真好。递给她衣服时这么说,给她订午饭时这么说,帮她订牛奶时这么说,同意她离开自己去上海寻求发展时也这么说。
她说,上海一直都是我的梦想。
她说,谢谢你,你真好。
我剃掉了胡子,卖掉了房子和咖啡店,带上行李奔向机场。
一间饭店里,余鹿一个人点了盘雪菜扣肉。众人喧闹中她孤单地生怜。
分班那天晚自习,余鹿抱着一大摞书在我身旁坐下,双眼哭肿,挤出笑容说hi,我叫余鹿。
马路边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唱着周杰伦,唱着唱着就有泪掉下来。
下课后她戳我后背说我肩带开了,然后捂着嘴咯咯咯咯地笑。
跑道上她红着眼睛一圈一圈地跑,直到筋疲力尽瘫倒在地。
身为语文课代表的她用好听的声音读我写的作文。
我投进三分球,她站在场边远远地为我鼓掌,眼睛闪着光。
……
雪菜给我,肉你吃。
有雪菜扣肉也不叫我一起。真抠门。
余鹿,你是我的人,你想跑到哪?
余鹿,你书写了我的过去,我要书写你的未来。
她仰起头,像头高傲又温顺的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