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匹夫之勇,官场上的匹夫之勇,都是不足恃、不可取的。
但匹夫之勇,有时候却会让历史拐个弯,有时候却只能给历史留点笑料。如楚汉相争时那个屠狗出身,面斥项羽的樊哙;如三国中赤膊上阵,中箭而退的许褚;……嗯,多不胜数了。
《史记》的五刺客之一的曹沫便是一个。
史记·刺客列传中的刺客: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
曹沫,鲁国将领,勇猛有力。在齐桓公年间,齐鲁两国多次对战中,曹沫多次败北,可见是个有勇无谋的。
鲁国打了败仗,除了割地求和,没了别的选择。
齐桓公和鲁庄公会盟,在高坛之上,曹沫用匕首挟持了齐桓公。刀架在脖子上,左右人等自是不敢乱动。
倒是齐桓公镇定,问:你想怎样?
曹沫说:齐国强大,鲁国弱小。大国入侵小国,鲁国的城池就要并入齐国国境了,请您认真考虑考虑。
受制于人,齐桓公这个时候哪敢不“认真考虑考虑”啊,当即答应将侵占鲁国的土地尽数归还。
曹沫见目的达到,扔下匕首,面色冷静,回到自己的的队列中,言谈举止如常。
受此大辱,齐桓公自是怒不可遏,想要毁约,管仲劝他不可:您要是毁约,得了几座城池的小利,却失去大义的名分,划不来。不如还给鲁国。
于是,曹沫因数战之败所丢失的土地,又以曹沫一夫之勇尽数得回。
一直不认为曹沫是个刺客。所谓刺客,乃是以刺杀为目标,而曹沫的目标不在刺杀齐桓公,而在土地城池。
话题再展开下,那个刺赵襄子的豫让,其实也不能算是刺客。他最后的目标已经不是刺杀,而是要为天底下心怀二心的人做一个正面的榜样了(“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
当然,伟大如司马迁,说他和他都是刺客,那便是刺客吧。
《战国策》里记载的唐雎(jū),更是从“理论”高度阐释了匹夫之勇。
唐雎是魏国的谋士。魏国被秦国灭掉以后,便寄身于以前附属于魏的安陵国。
秦王对安陵君说:寡人想拿五百里地来换安陵,请安陵君答应寡人的要求吧。
安陵是个才五十里大小的附庸国,秦王许以十倍之地,便是用的“不战而取”的法子,想用安陵君管不着的地来换安陵国。安陵君当然看得到这点,与虎谋皮,岂是安陵小国所能做得到的?
见安陵君不答应,秦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为防止严重后果的发生,安陵君便派唐雎出使秦国,看能不能用什么法子,让秦王消消气、息息怒。
秦王接见唐雎,说,魏国、韩国都被秦国灭了,安陵小国之所以还能存在,就是因为安陵君是长者,所以才没动这个心思。安陵君敢违逆我的意愿,是看不起寡人吗?
唐雎以先前背好的稿子对答:不是看不起大王您啊。安陵君从先辈手中得到的土地,愿终身守护,便是千里之地也不换,岂是五百里地就能换的?
秦王一听,怒了:先生听说过“天子之怒”吗?
唐雎答:臣没听说过。
秦王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话有点重,几近赤裸裸的威胁了,且看唐雎如何应对。
唐雎从容应答,反问秦王说:大王有没有听说过“布衣之怒”呢?
秦王带着明显的蔑视,道:布衣之怒不过是脱帽赤足、以头抢地罢了,不然还能怎样。
唐雎说:大王您说的这是庸夫之怒,不是“士”之怒——专诸刺杀吴王僚时,有彗星袭月;聂政刺杀韩傀时,有白虹贯日;要离刺杀庆忌时,有苍鹰击于殿上。这三个人,都是布衣之士,心怀怒气,未发之时,便有上天预兆。他们三人,今天加上我,便是四个人了。
唐雎拔剑而起,剑指秦王,说:士之怒,伏尸不过二人,流血不过五步,但全天下都会因此穿上孝服。今日之事便是这样!
唐雎怀必死之心,秦王却不可能与之同归于尽,于是秦王长跪道歉:先生还是坐下说吧,事情何至于此啊。寡人知道了,韩魏灭亡而安陵独存,原来是有先生您啊!
以匹夫之勇而存一国,唐雎也确实是个人物。
除曹沫、唐雎之外,类似的还有蔺相如“渑池之会”和“完璧归赵”的故事。
匹夫之勇虽不可恃,但用在合适的地方、面对适当的对象,自是有效。
需要注意的便是,若用得不对,要不祸及自身,要不遗祸家国——而这,也正是韩信宁受胯下之辱,也不逞匹夫之勇的缘故吧!
文末乱弹
1)关于长跪。古人坐在席子上,膝盖与脚背着地,臀部落在脚跟,类似的坐法,日本现在还常用。长跪,便是直起上半身,全身呈L状的跪姿。倒不是秦王吓得跪倒在地。
2)历史上是不是有唐雎其人,从《战国策》和《史记》的多处记载来看,也许有。但以布衣之怒而存安陵,这事是不是真的,很难说——《资治通鉴》就说是安陵君愿终身守土,秦王“义而许之”,没唐雎什么事。
3)在第一个故事中,齐桓公的不反悔,一是因为能够从谏,二是善于制怒。事实上,齐桓公因此得到“大义”的名声,所收获的名望和利益,远比鲁国的几座城池实惠得多!在那个时代背景下,管仲替齐桓公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4)刺客要离刺杀成功,其行为却不为司马迁认同,没有录入《刺客列传》。我写了个万字短篇小说,试图还原当年的情形==>点这里看《刺庆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