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儿与我同村比我略小三岁,家住在村子南边的水井旁。八九十年代村子还没有通自来水,全村四五十户人家全靠这一口水井养活。不记得什么时候有的这口井,好像它一直就在那里见证着村子的生生息息。
水井宽约两米直径,从上往下看上下一般大且深邃见底,透着丝丝清凉。井壁全是石头堆砌而成凹凸有致,上面铺满了青苔,石缝中偶有些野草。井口用些长方形的大石块箍着,有一个生锈粗壮的三角架撑着一个铁辘轳固定在井口上。
水井南边就是成儿家的院墙,院墙是泥土和着麦秸秆砌成的,本就不高风吹日晒没有了棱角更显得低矮。且有两处已经倒塌了,残砖断瓦杂乱一地。站在井边,可以看到他家的三间瓦房和杂草从生的院子。
晨曦,东方有了鱼肚白。村子里人络绎不绝三三两两来到井边挑水。摇辘轳吱呀声,闲聊声,偶有小贩的叫卖声好不热闹。“我打死你这疯婆子,煮个饭都烧糊了。”伴着打骂声和哭惨叫声,成儿家的门开了。成儿娘披头散发从屋里跑出来。成儿爸手握扁担跟在后面边追边抡起扁担,只见扁担另一头挂水桶的铁勾子狠狠的打在了成儿娘的额头上,成儿娘顿时鲜血满脸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成儿爸跑上前去揪住头发,“你这疯婆子要你有啥用?” 此时屋子里传出成儿的哭喊声,成儿娘哭喊着:“成儿,成儿。” 众人骚动起来,但也见怪不怪了。邻居李婶走进院子拉起成儿娘进屋,劝说着成儿爸别动怒做出傻事来,成儿才不到两岁要找妈妈的。成儿爸这方才停歇下来。
成儿娘是邻村的,人长得白净漂亮头发乌黑,脖子上有颗黄豆大的朱砂痣愈显肤白发黑。可惜她时常疯疯癫癫,见人痴傻狂笑,尿到裤子也是常事。到了待嫁之时也无人问津。
成儿爸自幼没有父母,家中排行老三。因家境贫寒,年过三十也不曾婚娶。经人点拨,去邻村偷偷看了成儿娘。只见那成儿娘身形高挑,长得漂亮,娘家人也给收拾的干净,自己满心喜欢。回来就找人张罗,一来二去也就成了这桩美事。
刚刚结婚那两年,成儿爸把疯婆娘拾掇的干干净净走哪带哪。日子看着也是滋润,待成儿呱呱坠地之后日子就变了模样。成儿爸忙着几亩薄田,这又当爹又当娘,自是无暇顾这疯婆子了。成儿妈整天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在村子里转悠,见人或痴笑癫狂或呆木无神,多日不换衣服加之时常小便在身臭不能闻。成儿爸又经常打骂,清晨深夜多听到她嘶嚎惨哭声回荡在村子里。成儿娘被打得狠了不敢回家,在村子里转悠转悠就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过个三五天她又回来了。
成儿家院子里的荒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成儿也有了八九岁模样,长得肤白眉黑与她娘有几分相似,举手投足间也有些许神似。成儿娘倒是许久未见了,恐是这疯婆子走了不再回来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成儿已经到了二十左右,没有考上高中到县城去跟人学修车。成儿爸年近过百,头发花白,皮肤黝黑脸上沟沟壑壑。家里也迎来新的女主人,四十多岁相貌普通人倒是利索,家里家外一把好手,是别人介绍的山里人家,离婚没有带小孩。成儿爸觉得日子就应该是这样,田里农活有人帮,回家有口热乎饭。渐渐日子也有了起色,家里的三间瓦也都翻新重盖了。高高的红砖院墙,大红色的铁门,让人寻不到往日的故事。
再见成儿是去年冬天回家探亲。路过村口看到有个男孩约莫二十多岁只觉得面熟,他头戴黑色毛线帽蜷缩着蹲在南墙根晒太阳,黑瘦的脸见人就痴痴的笑,让人心生害怕。
后来才知道这个男孩是成儿,与他娘一样发了疯病。前年腊月,村子里来了个疯婆子,衣着单薄满身尿骚味,满头白发乱蓬蓬的披着。脸上有些疤痕已看不清模样,站在那口已经干枯的水井边白天晚上的张望,嘴里念叨着:“成儿,成儿“。应该是成儿娘回来,没有人知道她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也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年去了哪。
数九寒冬天冷得紧,成儿家那紧闭的大门一直没有打开过。只是过了些日子村子里有人嚷嚷那口枯井好像有人掉下去了,村长找人打捞了上来,是成儿娘。随后一张席子卷身,由于是疯人死后遭村子人避讳,安葬也远离村子坟岗,孤坟一座。所有人不提那天的事只说人打捞上来已经不成样,尤其脖子上的那朱砂痣泡得血红胀得极大。
自从那天成儿娘开始在井边喊叫成儿,成儿就开始精神恍惚,日渐痴傻起来。短短数日成儿爸已是白发苍苍,走路蹒跚,已如体内中空之人。
如今那座孤坟杂草丛生,无人问津。有朵小花开得红如血,犹如一颗朱砂在这风中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