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25

村子里的光荣(短篇小说)

第一章光荣结婚了

初春,春寒料峭的上午。地处皖北豫东南同心镇的时楼村。

村东头,光荣家三间平房门前通往同心镇的那条混凝土铺就的幸福路南边的鱼塘边上,有人“劈里啪啦”放起了鞭炮。

旁边,弥漫着的烟尘中突兀地矗立着一块一人多高黑色的墓碑,墓碑旁还挺立着一颗黄杨树。

随鞭炮声响起,光荣家门前有民间艺人吹起了唢呐名曲《全家福》。

光荣和她领回来的那个叫刘兰英的女人领证结婚了。

听到鞭炮声,村子里爱看热闹的乡邻们纷纷往光荣家涌去。

光荣家门口,乡邻们嘴里吸溜着糖果围观着,纷纷发表着议论:“光荣出息了,成了英雄了……”、“光荣又拣了个好媳妇儿……”

旁边已经有赶时髦的年轻人架着手机或举着自拍杆在摄影摄像或做直播,给婚礼现场平添了不少喜庆的气氛。

幸福路上远远地开来了一辆小车,是县电视台的采访车。

小车驶近,风尘仆仆的电视台年轻女记者首先下了车,后面跟着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和场记。

大家得到无声的指令般转移了视线,把电视台的记者和摄影师围在了中间。——只见女记者简单地整了整妆容就对着镜头开始播报:“各位观众:我是实习记者一凡,我现在是在我市同心镇时楼村为您做现场报道,……三年前从边远地区流浪到我市、被时楼村见义勇为的好村民、大英雄谷光荣收留的智障妇女刘兰英,在我市各级政府部门的关怀和帮助下已经联系到了其家乡的亲人……在双方亲友的见证下谷光荣和刘兰英已经领取了结婚证、喜结连理!接下来,我现场采访一下我们的新郎新娘——”

在电视台场记的引领下,光荣从屋里领着新娘来到了人群中间。

“请问,此时此刻你有什么感想……”

扛着摄像机的摄像师熟练地把镜头转向记者身旁的光荣——

光荣脚蹬一双崭新的布鞋上身穿着一件干净的灰色西服,西服里面是一件浅色的羊毛衫。光荣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红色的领带,那领带喜庆地飘在羊毛衫的外面一直挂到光荣的腰际。

光荣西服左胸的口袋里,一如既往地挂着一支钢笔。

光荣站在人群中间搀扶着身边害羞地低着头、看上去至少比光荣年轻十好几岁目光有些呆滞的女人,腼腆地看着女记者伸在他面前的麦克风,支支吾吾、声音细小地操着特别地道的方言又偶尔夹着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回答着记者:

“……,……”

光荣一本正经地说他自以为是的“普通话”,引发了乡邻们的哄堂大笑。当然,乡亲们的嬉笑对光荣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记者一凡竖起了耳朵也没听清更没听懂光荣说的什么。她一筹莫展地微笑着说:“哦!不好意思,我不太听得懂方言,但是,我听懂了您嘴里说出的几个发音标准的关键词:感谢、良心、幸福……”

旁边有识些字的小媳妇儿笑着用生硬的普通话告诉记者:“他说的是:他感谢政府帮兰英找到了家人,他一直是个有良心的人,以后他要让他媳妇儿永远幸福——饿了给做饭、渴了给倒茶。嗯……夏天给扇扇子,冬天给暖被子!”

一凡对着镜头感慨道:“……多么朴实的语言,多么善良的汉子!这不正是我们普通人所需要的幸福感吗?……真的要感谢……”

“光荣真的会疼媳妇儿!……”

“光荣就是有文化……光荣拽的文词儿连记者都听得懂……”

人群中有妇女发自内心地在议论。旁边有人开始在抖音直播带货:“大家看看小黄车……有大英雄光荣同款的钢笔、还有领带……”

——一眼看去,六十好几岁的光荣憨厚得有些木讷。光荣的脸上似乎总有未曾洗去的灰尘般保持着如碳般的黝黑;光荣的手掌一年四季皴裂开口,那手背和脸一样黢黑,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干粗活儿的能手;光荣嘴唇厚厚的,微张又有些下垂的右唇总是让人担心有口水会从那儿流下来。

从外表看,总有人以为光荣因为得过小儿麻痹症落下了病根,其实根本不是;光荣身上的衣服哪怕破旧得补了补丁甚至被水浆洗得退了色发了白,但总也常年保持着衣衫的干净整齐。光荣但凡穿着有口袋的衣服都会像大家看到的一样在口袋里别一支钢笔,并把笔挂露在口袋外面,那钢笔简直就是光荣的标配。

当然,也有不明就里的人私下议论光荣就是个傻子。事实上不是,据村里的老人说,小时候的光荣身子骨弱老是发热,家里就给他备了些药丸。有一次家里没有大人时,光荣这小子翻出一整瓶药丸当糖豆全部吃了。从此以后光荣就看上去憨憨的,有些木讷。

就这副模样的光荣倒是村子里女人们之间私下里议论的焦点,时不时打情骂俏开玩笑的对象。男人们提起他,则总是带着一丝嘲讽地揶揄道:“这货真特么有福气!媳妇儿常常换个不停。”

甚至,村里人到了邻村串门儿都时常被人打听道:“……对了!……那个光荣是你们村的?”

村里人都会忙不迭的欣慰地答道:“是的,是的!是俺村的。”

光荣早年就成了时楼村的骄傲,时楼村的光荣。

光荣的那些媳妇儿之:小花 

很久以前父母早逝又年轻力壮的光棍汉光荣住着三间茅草屋,就在他现在屋子的身子上。

那个年月,光荣家门前的幸福路还是一条蜿蜒不平、坑坑洼洼无名的土路。晴天的时候,偶尔起了风或者有拖拉机、三蹦子或驴车走过便会掀起阵阵扬尘迷得人睁不开眼,呛得人满嘴带鼻孔都是灰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逢到梅雨季节或严冬的中午前后化冻得时候整条路上泥泞一片,害得路人常常人仰马翻;到了夏天遇到暴雨还常常会把路冲断,影响村里村外乡亲们出行。

……

夏天的晌午,太阳烧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知了哑着嗓子在树上乏力地哀鸣着。懒汉光荣光着脊梁穿着大裤衩子,正躺在屋里的地上纳凉。

忽然,从东南边的旷野中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类似炒豆子的“劈里啪啦”的声音。那声音以压倒一切的气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在生产队地里干活的人们受到指令似的纷纷收起农具拼了命地往家跑。

光荣听到动静,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往门外张望:只见乌云卷带着暴雨从东南边天空中压了过来……

瞬间,大雨倾盆。

光荣光着上身,挑起土筐扛着铁锹就往雨中冲去。——瓢泼的大雨与光荣光着脊梁在雨中巡回修路的画面中极大的落差让人不得不感慨光荣这货真是个憨熊……

当年年富力强的光棍儿光荣,干起生产队的农活儿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常常扛着铁锹挑着土筐去义务修路护路,特别逢到阴天落雨刮风下雪的天气。在乡邻们的印象里,只要天气恶劣这条路难走的时候都会出现憨厚的光荣扛着铁锹跳着担子在护路的身影。

——那是个冬天的傍晚,阴冷的北风肆无忌惮“呜、呜”地刮着,连日零下好几度的气温把地面都冻得石头般的僵硬。光荣茅屋里临近灶台的水缸里,结了层厚厚的一层冰。

修了一天路的光荣早早就烧火做了三大碗稀饭喝饱了肚子,寒冷的冬天他习惯了在天黑之前早早上床睡觉,省得天黑以后屋子里要点煤油灯,浪废煤油——那时的煤油是按计划供应的。就在光荣关门时,不经意地他瞥见门前大路上有一个黑影,不由得好奇地冒着寒风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原来,是一个衣衫褴褛、一脸污垢的叫花子昏坐在硬邦邦冰冷的路上。从身形看,光荣知道那是个女的。旁边,一条野狗在那女子身边徘徊,狗眼不停地在那女子身上逡巡。

捡起一块旧砖赶走了野狗,光荣上前伸手试探了一番,发现那女子手脚冰凉但额头滚烫正发着高烧。

光荣连忙把女子抱回屋里,烧了热水、稀饭,给那女子灌喂了热汤,又用热水帮那女子洗了手脚。——当然,光荣那天有没有给那女子擦身子村子里谁也无法考证,尽管后来乡邻们多次询问光荣都没有得到答案。

不过,光荣说他当晚本想把女子送到十三太家里的,可顾虑到外面太冷,十三太家又在村子的西北角,他怕女子受不了冻,便把那女子用他那又脏又破的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安顿在家里唯一的床上,上面又压了层旧的棉花胎。

光荣自己掖紧身上的破棉袄,倒在灶膛边的草堆里囫囵了一夜。

——顺便说一下十三太。

十三太是光荣的远房外婆,娘家是邻镇常湖村的大户人家,当时已是七十大几裹着足的孤寡老太,十三太看上去最多六十多岁的样子。

让现代人感到传奇的是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孩子夭折的现象时有发生,可年轻时侯的十三太生养了十三个子女,个个健康,“十三太”因此得名。

据传,十三太手里有一种祖传偏方,能保胎还能治疗儿科杂症。村里村外常有那些身体虚弱、父母担心养不大的或没空伺弄的孩子都被大人交给十三太寄养。神奇的是经过十三太的调养的孩子无一例外个个都健康活泼。当然,那些孩子的父母们会把挣得的工分或者口粮回报给十三太。

因此,十三太当年的生活较为富足,加上儿女们的贴补尽孝十三太几乎成了那个年代时楼村的首富。

尽管如此,闲不住的十三太总是在夏收和秋收后带领孩子们去地里捡漏,无论是夏收散落的麦穗、秋收遗漏的红芋、花生。

每每去地里捡漏的时候,十三太会让小些的孩子排在前面,大些的孩子扛着几个麻袋排在后面,自己跩着小脚笑眯眯地跟在浩浩荡荡的孩子们的后面,默默地注视着不让孩子们掉队。

其实,那些麻袋的真正用途并不是用来收集粮食的,有孩子在地里玩耍得犯困时十三太就拿麻袋当铺盖让孩子们睡在地里。有一回,十三太从地里准备带领孩子们回家时数来数去少了一个,急得老人家额头直冒汗珠。

找了半天,一个小家伙钻进了麻袋里睡得正香……

左邻右舍村里村外的孩子们都喜欢跟着十三太,十三太家里最多的时候大大小小有二十多个孩子。

再后来,村子里人们的生活条件好了,被寄养的孩子少了些。可是计划生育也开始了。被遗弃的孩子多了,十三太又开始义务收养弃儿和流浪儿。

当年,十三太的茅草房里有两张巨大通铺,每张铺上都铺着根据通铺的尺寸自制的硕大的褥子加床单,在床单的四个角上分别压着一块方砖。

这两张通铺除了睡觉,还是孩子们吃饭游戏的好地方:

吃饭时孩子们一溜儿排开拿着饭碗等着分饭,然后争先恐后地比速度、比饭量;吃饱了的孩子们就一块儿在铺上游戏、打闹;睡觉时大家紧挨着一溜儿排开,相互督促着也很是安静又听话。

小时候的光荣尽管比那些孩子大些,但父母去逝后成了孤儿的光荣拗不过十三太的真心收留,偶尔会在十三太家过上有些日子。——

那叫花子女子并无大碍,只是饥寒交迫得昏迷了而已。经过光荣的悉心照料,很久未曾有过如此温饱待遇的女子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过来。

天亮了一看,那女子竟然长得眉清目秀,身材凸凹有致。除了偶尔目光显得有些呆滞,其实倒是那种颇有韵味让不怀好意的男人容易浮想联翩的漂亮少妇。

醒来后的女人尽管“叽里咕噜”地说着没有人能听得懂的外地方言,但是呆滞的眼神看着光荣时居然明显地洋溢着友好和感激,甚至依赖。

光荣要送她走时,那女子竟然撅着嘴流着眼泪死死扒着光荣的门框赖着不肯出门……

闻讯而来的老队长李三和十三太在乡邻们的围观下,连打手势带比划地想让女子去十三太家,可那女子就是死活不肯走出光荣家的大门。

有乡邻在一旁说:“……我的天爷,要不就留下给光荣做媳妇儿吧!”

“我看不孬!……”“管!还真不孬嘞……”几个乡邻纷纷附和。

李三张着嘴瞪大眼睛对那女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详了个遍,咽了口吐沫转身看着十三太,问道:“要不就这样吧?可管?!”

十三太笑嘻嘻的脸上乐开了花:“那可是咱光荣的福气呀……”

李三对光荣交待道:“就是便宜光荣个憨熊了!……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于是,根据当时当地的习俗在十三太和李三的张罗下光荣在自家门前点了鞭炮分发了喜糖就和那花子入了洞房。

——光荣终于有了女人,乡邻们称光荣的女人为:小花。

光荣不让小花干活,自己倒是变得勤劳起来。他一边去生产队干活一边起早贪黑忙里偷闲地确保一日三餐,把小花伺候得好好的。

闲暇。

光荣把家里多年积余起来的那些集体发的布票全部翻了出来。光荣领着小花到镇上供销社扯了许多花布,在镇上的裁缝店请裁缝给小花做了好几身一年四季要穿的花衣裳。

日复一日,小花脸色越发白皙红润。

每当光荣领着小花从村里走过,乡邻们特别是女人们都会投以赞许和羡慕的眼光。——光荣虽然依然穿着破旧的洗得褪了色的衣服,但自从有了小花之后光荣总是像他口袋里别的钢笔一样挺直了腰杆,心里美滋滋的充满了自豪感。

看到光荣领媳妇儿出门,乡邻们总喜欢跟光荣搭讪逗他玩儿,听光荣那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和光荣说话是蹦出来的文词儿。

比如,夏天的中午光荣替媳妇打着遮阳伞出门,乡邻们看见了会故意逗他:

“光荣!带恁媳妇儿去镇上溜大街啊?乖乖,还打着洋伞呢?……早点儿回来”

“是咧!俺大姨……”光荣用土得掉渣的方言回应着,接下来他又说:

“中午的太阳太毒了,害怕把俺夫人晒黑了!……俺俩傍晚就回屋了”——这句答话里面“中午”、“夫人”、“傍晚”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而其余都是地地道道标标准准的方言。

细品之下,仿佛有些类似孔乙己臭斯文的味道,可又不是。

不过乡邻们拿光荣开玩笑归开玩笑,光荣和他媳妇儿小花俨然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而且光荣疼媳妇儿又千真万确地被乡邻们传为佳话。——但凡哪家男人和女人吵架,女的都会气氛地说:“我特么连小花都不如!你瞅瞅人家光荣怎么对媳妇儿的?!”

在时楼村的历史上,不管是学大寨平田整地、还是大兴水利挖河挑土,在当时同心公社组织的劳动竞赛中时楼村一直都是排名第一。当然,这些都是靠实实在在的劳动力换来的,而优异的比赛成绩理所当然都得归功于男劳力。也许,正是当时这种特定的社会环境,决定了时楼村男人特定的社会地位。这样来看,当年的时楼村时常有女人被男人追打得“嗷、嗷”直叫唤着到处乱窜就不足为奇了。——毕竟,在外面受了苦挨了累的男人们回到家里总也有些憋不住的情绪需要发泄。在那个精神和物质都匮乏的年代的偏僻的农村,男人们发泄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疼爱女人……、一种是找茬打女人。

时楼村的男打女人的事情时有发生,甚至因为吵架村子里曾经发生过女人寻死的现象。

相比之下,光荣在村子里好男人的形象越发突显。女人们常常扎堆儿嘀咕着埋怨着自己男人的同时,都私下议论着:“看人家光荣多好……”

当然,为了安定团结作为村子里首席执行官老队长李三倒是常常走东家串西家地做着人们的思想工作。可能是说话的水平有限,大多数情况下是李三前脚刚从这家做完工作走开,后脚人家两口子就会吵闹得更欢……

光荣和小花理所当然地成了当时村子里让人羡慕的家庭和睦的典范。小花不要去生产队干活,由身强力壮的光荣挣工分养着。渐渐地,光荣和小花之间还能用他们之间的语言结合手势进行沟通。

村里村外,人们经常看到他俩打着手势愉快地交谈的身影,羡慕得女人们直流口水。

幸福路:光荣家门前石子儿路

第二年的春天,公社又准备大兴平田整地。

上面有领导们骑着一溜二八大杠下来到时楼村进行事先考察。公社的某书记在光荣家门前的路上从东头到西头一番颠簸,回去就腰椎间盘突出了。

没过几日,上面通知时楼村集中全村劳力起早带晚要在夏天雨季来临之前把这条路修好,也是为接下来的平台整地打下基础。

这条路在光荣他们生产队的地面儿上,队长李三成了这个任务的总指挥。于是,和往常挖河工程一样李三购置了汽油灯和丈量工具,组织村里的全体男劳力及少数体格强壮的女劳力搭帮后勤工作整土修路,起早贪黑大干苦干拼命干——

全村参加修路的男女劳力天不亮就被李三的哨子声从被窝里叫了起来,带着扁担铁锹、板车土筐赶往工地干活。大家的一日三餐,由队里统一安排了几个大婶儿在生产队猪场里的大锅上做好了,按时按点地送到工地。

这样,工地上的劳力直到晚上九、十点钟大家才统一收工回村。

尽管劳动强度较大,大家伙儿都毫无怨言,工地上从鸡叫到鬼叫都是热火朝天号子声不断。第一,大家都知道修路是为大伙儿谋福利的好事;其次也是重要的是工地上的伙食:早晚馒头稀饭、每天中午更是白米饭加五花大肉管饱不说,大家还可以偷偷省下或带些吃的回去给家里人吃……

要知道,在那个物质匮乏的计划经济年代,大家平时都是勒紧裤带子过日子的,工地上的伙食条件简直就是过年。

不出半个月,路垫高了,并铺上了一层石子儿,一条崭新的石子路修好了。要知道,修上石子儿路在当年是一件非常非常难得的事情,在人们印象里石子儿路是跟有汽车、楼房,有电影院和百货大楼的县城甚至更大的城市联系在一起的配置。

因此,这条路铺在当年的时楼村就像一个穷得连内衣都穿不起的汉子却穿了一身漂亮的西服那样让人感觉到十二份的不合时宜。

据说,那石子儿可是那个书记打报告从县里批下来的,而在这位书记的建议下生产队里给这条路取了个很好的名字:幸福路。

看着眼前这宽敞的石子儿路,光荣傻乎乎地笑了。再看看路南边修路取土留下来的那个不大不小的深坑,光荣傻傻地想:这里面可以养鱼不?!

就在石子儿路修好的第二天深夜,初夏的第一场暴雨来了,带着轰隆隆炸裂般的雷声和撕破暗夜里漆黑苍穹的明晃晃的闪电。

光荣家里,煤油灯的火苗在风中不停地摇曳着。

昏暗的灯光下,光荣习惯性地拿起铁锹披上雨披要冒雨去巡路,小花在门口死死拉着光荣不让光荣出门,目光中满是惊恐。

光荣鲁莽地挥动胳膊挣脱小花拽着自己的双手,小花身体失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光荣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冒着瓢泼大雨逡巡在这条刚刚修好的大路上,光荣确实没有发现什么要修要补的地方。来回巡视了两遍,透雨浇在崭新的石子路上根本没有了以往的泥泞和坑坑洼洼。

慢悠悠地走在暴雨中,光荣的心头竟然感到一丝丝的失落。                                                                                                                                                                                                                                                                                                                                                                                                                                                                                                                                                                                                                                                                                                                                                                                                                                                       

光荣回到家,脱下雨披。左顾右盼、目光在屋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光荣忽然发现小花不见了……

光荣顾不上披上雨披一头扎进了门外的雨里。

后半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的时楼村灯火通明,乡邻们在宏奇的组织下点着火把挑着汽油灯村里村外、房前屋后四处寻找着小花……

找到小花,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村里村外田间地头,在乡邻们的帮助下奔跑了一整夜,最终还是光荣在幸福路路南、修路时新挖的塘里发现了小花:

尽管塘里积水齐腰,可俯身朝下后脑勺和上身露在水面上的小花已经被水泡得不似人形。

光荣嚎哭着跳下水塘,疾速把小花的尸体抱上塘来。

抚着塘边小花湿漉漉的尸体,光荣那歇斯底里的哀嚎声悲凉中似乎还夹带着愤恨,在村里村外久久回荡。

村里村外的乡邻们纷纷扼腕惋惜道:“这可怜的傻子好好的咋就摸到河里去了呢!”

在乡邻的帮助下,按照当地习俗悲不成声的光荣默默地用一块竹席仔细地把小花裹了起来,埋在了水塘边上并垒起了一座小小的坟头。

光荣还顺手在坟边栽了一棵黄杨树苗……

从此,木讷的光荣变得明显地有些痴呆,脸上不见了往日的笑容,言语也更是少了许多。

继而,村子里很少能够见到光荣的身影。光荣不参加集体劳动,队长李三也懒得去找他。

……

第四章那些年光荣爱上了流浪

一年之后的初春,同心镇同心饭店大门旁的巷子口,午饭时分。

光荣穿着邋里邋遢的破烂衣服颤巍巍地低着头在下水道边分拣着厨房里流出来残渣剩饭,已然成了流浪的乞丐。

一条流浪狗窜了出来,叼起一根骨头就啃。光荣看着流浪狗津津有味啃骨头的样子,蠕动着喉结咽了一口口水。

“光荣?!……”从饭店出来的宏奇一眼就认出了光荣,大声喊道:“……你咋不回家呢?!别犯憨了,跟我回村里吧!”

光荣用迷茫的眼光回望了宏奇一眼,无动于衷地转头离去。

事实上,失去了小花之后的光荣变得精神恍惚起来,他成了真真正正的流浪汉。他流浪着想走进小花曾经的生活,走小花曾经走过的路,他希望能够与小花相遇。——因为,他幻想着他一定会遇见小花。

……

那是个夏天的早晨,时楼村。

太阳还没露脸大地就闷热得让人们感受到了它烘烤大地的淫威。

“憨熊光荣又带着个媳妇儿回来咯!——”村子里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正歇在家里的乡邻们闻声而动,纷纷涌向村子南边的路上,远远地张望着。

果然,脏兮兮整个就是一个叫花子的光荣领着一个一直傻笑着、同样衣衫不整的女叫花子在往村子里走。那女花子手里拿着半个馒头美美地啃着,光荣时不时咽着口水眼里满是呵护地从她身上扫过。

两个叫花子在大家簇拥下沿着幸福路走到了光荣家破旧的茅草屋前。

光荣开了门,只见屋里的桌凳上落满了灰尘。光荣领着傻乎乎的女子进了屋,乡邻们围在门外往里张望着。

“去、去、去——”有年长者招呼着让大家散去:

“有什么好看的,各回各家吧!别影响了人家光荣的正常生活。”

紧接着长者又对光荣说:

“光荣啊!回来就好,再别出去漂着了!再怎么着,家里比外面得劲呀!还有,听说马上要划田到户了,俺们都要过更好的日子了……别犯憨了,回来吧!”

光荣面无表情,蠕动着厚厚的嘴唇轻声而决然地回应道:

“不,不可以!”

——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那女子在一旁傻笑着,复读机般地重复着:“不、可、以——”

那长者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招呼大家:“散了吧!散了吧——”

果然。

当天傍晚光荣就领着那女子沿着幸福路离开了时楼村。只是离开时,那女子已经换了一身以前小花穿的新衣服打扮的很是花哨,光荣的手里提着一个装满衣物的包袱。

不几日。有从镇上回来的乡邻说,看见光荣带着那个女子住在同心镇边上的同心桥的桥洞里。这家伙在桥洞里挂着一顶随风飘扬的破蚊帐,还有个收音机不停地唱着革命京剧,好不自在……

是年冬季,有人说在镇上的破窑洞里见到过光荣,还说光荣又换了个痴呆女人,而且同样把女人张罗得花枝招展的……

再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时楼村似乎没有了光荣的音讯。

……

正如村里那位长者所说,第二年上面就来了政策,打破大锅饭实行划田到户落实生产责任制。

这样一来没有了生产队的管理约束,农民们干起活来反而劲头十足,不光劳动效率提高了、庄稼的产量也提高了。家家户户有了余粮不说,还显得很清闲。于是,勤劳的村民们纷纷利用农闲干起了副业。

生活有了奔头,村子里也不像以前那样时常出现男人打女人的现象了。当然,计划经济时代的队长老李三也不再像从前那么有权威了。

接着,村子里通了电,靠煤油灯照明已经成了过去和历史。而且,村子里陆陆续续有人家开始翻建瓦房,如果不是光荣那破落得无人问津的茅屋偶尔引起乡邻们的唏嘘,忙碌中的人们几乎淡忘了光荣和光荣的故事。

第五章石破天惊:十三太揭开小花落水的内幕

日月如梭,匆匆数年。

乡邻们在政府改革开放政策正确的引导下致富之路越走越宽。

“要想富,先铺路!”政府决定把光荣家门前的幸福路进行改造,把那条已经坑坑洼洼的石子路改造成混凝土路。

与上次修路不同的是,这次铺路工作是由政府派专业的团队带专业的机械设备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完成的。而且,路的两肩还栽上了树苗搞起了绿化。

为了庆祝同心镇首条“致富路”的顺利通车,见证同心镇这一历史性的变革,镇上决定通车那天在时楼村举办通车仪式。

据说县里还要派领导到现场参观并剪彩,而这位领导就是当初决策修葺石子儿路,并建议命名幸福路的那位能用发展的眼光进行远景规划的公社书记。

这一消息传到耳不聋眼不花年事近百的十三太那里后,十三太孩子似的跟子子孙孙们直嚷嚷:“我要去看热闹、我要去看热闹……”

子孙们自然拗不过她,连声应允下来。

通车那天一早,村前新铺成的宽阔的混凝土路东头就“咚咚锵、咚咚锵!”地传来了一声高过一声的锣鼓声。十三太在重孙子的搀扶下蹒跚地来到了通车仪式现场,来到在围观的人群中。

看到老寿星来了,大家纷纷礼貌地把十三太让到了前面。

“领导来了、领导来了!”有眼尖的村民看见远处有两部轿车快速驶来,大声喊道。

人群中的老李三立马示意大家分列在道路两边迎接领导的到来。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近,就在抢先下车的镇广播站站长为领导们打开车门的当口,十三太挣脱孙子们的搀扶,上前一步跪在水泥路上。

众目睽睽之下,十三太连连喊冤:

“冤枉啊!冤枉……县官大老爷们!一定要为俺老百姓做主……”

现场鸦雀无声,锣鼓队也停止了演奏。——诧异的人们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从车里下来的镇里、县上的领导连忙上前把十三太扶了起来。

“老人家!快请起身!有事您慢慢说——”

那位当年的公社书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现场最大的领导,他走上前来,握住十三太的双手温和地说。     

——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好人自有好报!现如今九十大几的十三太仿佛越活越年轻,成了村里的老寿星。改革开放以来老百姓日子好过了,住进了儿孙们的楼房的十三太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十三太记忆力超强,但凡她收留、领养过的上百个孩子她能一个一个按年份报出小名来。

十三太特别惦记着光荣,常常嘀咕道:

“光荣这个熊孩子死哪儿去了?现在日子恁好过,咋还不见了这个苦孩子呢……”

政通人和,乾坤朗朗!随着时代的变迁,时常唠叨着往事的十三太觉得必须把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掀开了。——

“俺要状告咱村里有些干部玩弄权势、欺男霸女……”

领导们连忙把十三太连同她的两个重孙请进车内,有领导跟村主任交待了几句之后,两部轿车一前一后快速驶离了时楼村。

热闹异常的通车现场瞬间失去了原先欢欣鼓舞的气氛,乡邻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地窃窃私语着。

村主任安排放了几个鞭炮后,幸福路的通车仪式就草草收场了。

在镇招待所,十三太断断续续的讲述,还原了大集体期间时楼村的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一年,接到上面要抢修村前那条路的通知后,全村人都欢欣鼓舞!因为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碰上像平田整地、大兴水利、修路筑桥这样大型集体劳动,生产队会改善工地上的伙食,放宽或不限计划供应,工地上的劳力还可以明里暗里捎带些饭食回去给家里的老小解馋……

当年幸福路开工修路的第三天凌晨三点不到,光荣家。

光荣点着煤油灯为小花烧好了稀饭闷在了锅里。

“嚁嚁——,嚁嚁……”外面传来了哨子声,紧接着队长李三扯着嗓子的喊声远远地传来:

“男工们抓紧时间集中到工地上上工咯!——男工们抓紧时间集中到工地上上工咯!——”

光荣回到里屋,帮小花掖了掖被褥:“媳妇儿,我劳动去了,一会儿我给你送馒头回来吃……”

小花迷迷糊糊地嘴里含糊着应了一声。光荣倒是听懂了一般,兴高采烈地说:“好嘞!我走了,媳妇儿!”

光荣拿起工具,虚掩着门直奔门前的工地而去。

光荣前脚刚走,门前闪过一道黑影,在光荣家门前张望了一会儿之后,悄悄地打开了光荣虚掩着的屋门。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女人惊恐的叫声!

接着,屋子里一阵男女撕扯声之后,传来了一声声女人被压抑了的痛苦的呻吟……

……

工地上几盏汽油灯“嘶嘶”地攒足了劲儿似的绽放着雪白的亮光,把个黑夜里的修路工地照得如同白昼。

大家挖的挖、挑的挑,号子声此起彼伏。工地上所有人都豪不吝啬地释放着自己的体力。

光荣毫不例外,挑土挑得大汗淋漓。他索性把汗水浸湿了的上衣脱了下来,光着他那黝黑的上身继续干!

“光荣?大黑嘞天,不赖家里被窝里搂媳妇儿,心里憋哩难受不?”乡邻宏奇跟光荣打趣道。

憨憨的光荣竟然蹦出一句:“毛主席教导我们:劳动最光荣!”

大家欢笑着热情高涨。

不一会儿,负责烧饭的几个老婶儿从打着手电从猪场里的食堂里送来了早饭:白面大馒头和大米稀饭。

离天亮还早,工地上开饭了。

大家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开始谦让着争先恐后地领饭用餐。

“大家别急别挤!稀饭管够,馒头一人四个……大家别急别挤!稀饭管够,馒头一人四个……”

分饭的老婶儿不停地招呼着大家。

尿泡里憋着尿的光荣匆匆忙忙拿着自己那大号搪瓷缸子打了满满一缸子粘稠的大米稀饭,又领了四个又大又白长溜溜儿的馒头。光荣见手里抓不住那几个硕大的馒头,干脆把馒头架在了搪瓷缸子上面。

光荣一手端着搪瓷缸子,一手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每每地嘴嚼着,又狠狠地吸溜了一口稀饭。——真他妈舒爽、过瘾。

光荣一边异常满足地咀嚼着馒头,来到背光的暗处四处张望了一下站定。他把手上拿着的馒头咬在嘴里,腾出手来解开裤带……

“哗、哗……”一大泡尿拍完,光荣离开工地摸着黑往家里走,他要跟小花分享这丰盛可口的劳动果实。

就在光荣来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发现从自己家虚掩的门缝里闪出了一个人影。

“谁啊!——”

未及光荣开口,对方倒先开口责问起来:“你不在工地好好干活,跑回村子干嘛?还把干粮来家里拿……”

队长李三打着官腔,拉长了嗓音。

一听是队长李三的声音,憨厚的光荣竟然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

“队长!……俺给小花拿些吃的……”

尽管光荣手里端着的全是自己计划内的粮食,可憨厚老实的光荣在队长先发制人的责问下也觉得自己真的犯了天条似的。毕竟自己是从工地上偷跑回来的,哪怕工地离自己家才几步。

原本就有些有些迟钝的光荣明显感到了胆怯和心虚。

“队长!你……你干嘛来了……”光荣问道。

“噢!天干物燥,俺正挨家挨户检查防火安全睐……你下次注意点儿……抓紧时间回工地干活儿,这可是政治任务!”

李三走了。光荣赶紧进了屋……

光荣家里屋,在煤油灯摇曳的火苗映照下,小花衣衫不整地坐在床前抽泣着,光荣呆立在床边。

——是个人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憨厚的光荣想从小花嘴里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任凭光荣怎么追问小花就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里透露着恐惧和愧疚。

又急又气的光荣摸黑来到村后十三太家。煤油灯下,光荣告诉了十三太刚才发生的事情。

当时十三太就十分气愤:“狗日的李三!这是狗改不了吃屎了!”

沉吟片刻之后,十三太语重心长地比划着对光荣说:

“……荣啊!你现在也不能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能茅坑不臭自己去搅和……懂不懂?不要到外面瞎说……;还有,胳膊拗不过大腿……就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也要盖起盒子来过日子……,你看好自己的家门就行……”

光荣一声不吭地离开十三太家,顺手从十三太家门口拿起一根木棍直奔李三家而去。

李三家院墙外。

黑暗中的光荣想象着:……他手持木棍冲进李三家院子里,跺开他家大门,一把揪住开门出来的李三摔在地上,光荣挥起木棍……一下、两下、三下……

不一会儿,血肉模糊的李三就被光荣乱棍打死在院子里,随即,光荣掏出火柴一把火点了李三家的房子……然后……听着李三一家老小在熊熊烈火中痛苦地哀嚎着……被大火映红了脸的光荣的脸上露出了欣慰和舒心的笑容……

李家院内的那条黑狗拼命地狂吠着。

院墙外黑暗中从幻想中惊醒的光荣犹豫着扔下手中的木棍,颓唐地用双手死死揪着自己的头发蹲在了地上,任那狗不停地叫唤……

——在镇招待所,十三太叙说到这一事件时,禁不住老泪纵横:“……想到那几个经常在集体烧饭的小媳妇儿的遭遇,俺就知道当年告状也没有用……,谁会去相信憨子和傻子的话呢!俺只能劝光荣忍着……”

孙子们连忙掏出手帕帮十三太擦眼泪,十三太接着说:

“但是,俺万万没有想到,小花竟然是个贞烈的女子!——当年,俺去看了那水塘,塘里就那一点水……凡是有一丝一毫求生欲望或者不是想去寻死的人都不会淹死在那里……呜呜、呜呜!……”

十三太顿了顿,接着说:

“可怜的是光荣这个憨熊孩子,傻子也不会喜欢流浪!其实他是在躲着李三这个龟孙哪!……”

县里的那位领导听着听着,把紧握着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估计领导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他用心良苦规划的一条好好的大路会给老百姓带来这么深的痛苦和不幸!

很快,政府派工作组对时楼村进行了不公开深入调查,暗中找时楼村的几个妇女询问了相关事实。结果发现,在集体经济时期,李三等生产队领导成员确实存在利用分工记工、计酬分配、发放计划等工作之便欺男霸女、损公肥私、贪污腐败甚至造成了人员非正常死亡的罪恶行径。

工作组向相关法律部门进行了汇报。经过公安部门的技术侦查,没过多久李三等人就被公安带走了。

不久,李三因为强奸多名妇女、贪污、流氓等罪行被法院被判了死刑,其他几个涉事的当年的生产队领导小组成员也被处以相应的刑罚。

至此,德高望重的寿星十三太更受人尊重了!村里大人小孩都尊称她老祖宗。

第六章光荣去那儿了

时楼村的村民们终于舒了口气,日子越来越好的大家伙儿感到时楼村的天空越发晴朗了起来。

当然这一切除了归功于十三太的壮举,还离不开党的政策的英明,没有改革开发放的政策老百姓很难解脱封建思想官僚主义思想的羁绊和压迫。

时楼村的乡亲们感觉更有奔头了。

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翻建了新的瓦房,有的人家还盖起了楼房,农村的面貌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不少人家装上了电话,年轻人有的还用上了BB机,甚至大哥大。

与全村的发展显得格格不入的是光荣家那一堆颓废的残墙断垣,野草丛生着像在诉说那一段苦难的故事一般,一片凄凉。

在十三太的倡导下,大家四处打听着光荣的下落,包括陆陆续续外出打工的、里里外外搞多种经营的,人们都在留意着光荣的踪迹。

可是光荣人间蒸发了一般,总也没有一点消息。

无奈之下,十三太时常自我安慰着叨咕道:“这个憨熊命硬着呢,肯定在啥地方享着清福过着好日子呢……,早晚得回来……”语气里明显透着些许淡淡的怅惘和担忧。

…………

如白驹过隙,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

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农村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农民们从一开始的搞副业开始逐渐开始发展多种经营,有的当上了个体户、有的做了小商小贩、还有的外出做起了买卖成了商人或老板。

时楼村自然也不例外,种地已经成了村民们的副业。

大家伙儿觉得钱也好挣了,日子自然就好过多了,村子里早已经没有了女人被男人追打得“嗷、嗷”直叫唤着到处乱窜的壮观了。

相反,日子好过了之后女人们开始管上了男人,比如不让男人乱消费、不让男人们瞎耍钱。——手头宽裕了,渐渐地有些男人开始耍钱了。

要不是已经一百多岁的老祖宗十三太嘴里时不时的念叨,时楼村的人们早已淡忘那个疼媳妇儿的光荣。

——不管是夏天十三太门前的老槐树树荫下还是冬日里十三太那院墙角的暖阳里,眼睛老花而耳朵特灵的老祖宗十三太跟一帮小辈们拉家常叙往事时总是会提起光荣的那些故事。

有人问十三太:“……听说咱光荣不光知道疼媳妇儿,光荣还是个有文化的人呢?……”

十三太略带神秘地说:“……你们可是不知道啊,俺光荣的太祖爷可是州里的文官,而且是受朝廷待见的那种……”

听得一帮小辈们一愣一愣的,尤其是那些未曾见过光荣的晚辈更是对光荣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那一年农历年底,腊月二十四,小年夜。

年味已经很浓的同心镇上,沿街的店铺里纷纷张灯结彩挂上了大红灯笼招揽顾客,店铺里也开始忙碌起来挤满了置办年货的人们。街边墙角时不时传来调皮的孩子燃放鞭炮传来的“劈、啪”声。

“啾——,啪!”有熊孩子点的“窜天猴”窜得竟然比街边的电线杆子还高。

镇上一家店铺里走出了一个让人感觉到身影有些熟悉的男子双手拎满了购置年货。那男子上身穿着一件起了皮的皮夹克,敞开的皮夹克里面是一件灰色的羊毛衫,下身穿一条浅色咔叽布裤子,脖子上黑不溜秋的衬衣领子上系着一条黑色的领带,那领带在羊毛衫外面随风飘忽着。

男子那皮夹克插袋上不显眼地别着一支钢笔,笔挂露在了口袋外边。

——原来,他是光荣。

光荣在店铺门前招手叫来了一辆送人的三蹦子:“送俺去时楼村,去不……”

时楼村离同心镇还不到两里地,那开三蹦子的颇不放心地上下打量着光荣说:“去是管去,但……你得给起步价5元钱……”

光荣果断地答道:“没问题!”

……

第七章回来后:光荣讲述了他的这些年

小年夜的时楼村,也同样是年味十足。

生活有了天翻地覆的时楼村,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蒸大馍、磨豆腐、炸丸子、沽酒打肉备年货。——要知道,这都是以前地主、土豪家才有的生活。——村子里到处弥漫着民俗节日特有的烟火气味。

那些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赚了些钱的男人们,已经开始扎推儿组局耍钱了。——也许是因为之前人们受钱的困扰太久了,又或者是为了向乡亲们展示自己的成功似的,现如今过年回到家耍钱成了男人们唯一的一种娱乐方式。

那情形,往往是男人们围着桌子一圈儿在里面坐着,外围便是他们的媳妇儿在各自男人的后面站着,也围了一圈儿在围观着。

于是,表面上看起来一场单纯的以娱乐为目的的牌局,如果用旁观者的眼光观察一下参加牌局和观看牌局的那些夫妻的表现,便觉得颇有些意思,领略和品味到了不少戏剧性的效果和内涵:

打牌的男人们以及围观的媳妇儿们我暂且可以把他们粗分为三种:

一种是在看起来就是在外面赚了大钱财大气粗的,稳稳地往那儿一坐,从拿牌、看牌、下注直到亮牌、结账整个过程无论输赢都会不动声色且宠辱不惊。哪怕是内心波涛汹涌。——从牌局开始到牌局结束的整个过程中面前的钞票上面都会压着一部手机,手机上面上面压着一包红塔山以上档次的香烟,香烟上再放着一只火机。偶尔,他会拿起烟盒抽出卷烟给周边的人打一圈,然后自己再叼上一支优雅地用火机点上慢慢地吸上一口,香烟抽空了,他会从口袋里随意地再摸出一包续上。而且,这一种男人的媳妇儿是不会自始至终守着牌桌子围观的,她只是偶尔过来给自己的男人倒个茶水、嘘个寒问个暖,或者在家里做好了饭了来催一下自己的男人回家吃饭,而且那种催是蜻蜓点水式的:“……饭做好嘞,啥时候回家吃饭?”。——这便是第一种,较为高级的那种,像村里目前公认的首富宏奇便是。

第二种打牌的男人,属于自制力中等的分类。他们也想做到、甚至也会模仿宏奇那样声色不露地优雅。无奈缘于他们城府不够深,自制力不够强大或者实力不如前者但也要东施效颦,于是总是出些丑态。——比如:他们输了钱就涨红了脸然后嘴里却一个劲儿地说着“输赢无所谓,娱乐而已!”。同时,他们脸上尴尬的笑容已经把他内心的懊恼出卖无遗;赢了的时候,他们又会拼命抑制着内心的欣喜,表面上假装平静地说:“运气好而已,运气好而已!”然而,他们的脸上却洋溢着憋不住的笑容……而这样的男人的媳妇儿站在后面看牌也看得喜形于色甚至有时候会插话给男人建议,特别是当她觉得自己男人赢得差不多时,便会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叨咕:该回去吃饭了……或者家里有什么事情,有时候男人也会顺势而下,跟众人打个招呼先行告辞。当然,这种情况下大多数男人碍于脸面是不会马上撤的。

最后一种,就要低级些。他们的喜怒溢于言表,而且言语作为毫无节制。赢了钱就高兴得手舞足蹈,一旦他们输了钱就会摔牌拍桌子,甚至找茬跟别人吵架。其媳妇儿也会在一旁不停的插嘴摆脸色。前天晚上村子里的一场牌局上,输了钱的男人大喊:“媳妇儿!去找把锁把门锁上,不打到天亮谁都不许歇!”那媳妇儿真就把门锁上了,然后还从外面拎了只粪桶放在屋里,防止有人借口出去小便跑了……当然,很少有人愿意跟这种人打牌,只有人数不够时才勉强带上。

时龄已经一百一十多岁的老祖宗十三太耳朵一点不聋、只是眼睛昏花得几乎失明。老祖宗在门口晒太阳时,听小的们描述起赌局上的那些趣闻,总是无奈地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摇着头骂道:

“唉!作孽呀!人心不古了……十赌九不赢!赢嘞就当是纸钱……,要不就坏了良心,输掉嘞除了钱还有骨气、和气和人品!再说,恁咋就知道宏奇那小子输了钱就不懊恼?……回到家媳妇儿就不会跟他生气?!……都是在装嘞、在演戏嘞。只是有人装得好有人装得孬……,就是憨子光荣也知道钱好呀……赌钱赌久了成了赌徒,就会想着法子去赢钱,想着怎样去把别人口袋里的钱弄到自己的口袋里来。到了那个时候,人就变味儿了……”

十三太心里装着光荣,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光荣。

……

小年夜下午。宏奇家牌桌上村里的几个男人正围坐在一起打牌,围观者照例是一帮大婶儿小媳妇儿们。

“光荣回来了……,光荣是坐着三蹦子回来的!”村子里有人扯着嗓子喊。

有人正要摔了牌出去围观,宏奇发话了:

“有什么好看的?唉!……,最多是这货又带了个媳妇儿回来了呗!”所有参赌的乡邻们又安定下来,专注于牌桌了。

有几个小媳妇儿转身赶出去看热闹去了。

在门前的大路上,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光荣下了车。闻讯的乡邻们纷纷涌过来观望、问候。

光荣把行李放在路上,掏出香烟一一给乡亲们分发,每发一支客套一声:“您抽烟!”

“您抽烟”、“您抽烟”、“您抽烟”……

那特别标准又特别绅士的一句话,从光荣嘴里说出来显得特别滑稽。

不一会儿,发完了一包烟。光荣又掏出一包继续发……

大家打着哈哈,笑着问:“光荣,发财啦?!……光荣恁媳妇儿呢?”

人群中的光荣感觉自己像打了胜仗凯旋的将军,脸上洋溢着自信和自豪的笑容。

光荣拎着大包小包在大家的簇拥下往家门口走去。当他瞥见他那茅草屋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时,光荣愣住了,眼里流露出来凄凉。

乡邻们停止了喧闹,开始窃窃私语:“光荣没有家了……光荣太可怜……”

光荣挥了挥手:“没啥事啊,俺可以盖。……俺先去俺姥那儿……”

“十三太早就不带孩子了……”有人小声嘀咕道。

“荣啊!荣啊!……住姥姥家去!”人群外传来老祖宗十三太的声音。

十三太在重孙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蹒跚着一双小脚赶来了。

乡邻们给十三太让了一条道。

光荣含着泪迎了上去,“扑通”一声跪在了十三太脚下:

“俺姥儿长生不老!”

十三太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用拐杖杵着地责怪道:

“恁这该死的熊孩子,死哪儿去啦?啊?!……”接着,又心疼无比地招呼道:

“快起来,快起来!跟俺回家!”

光荣站起身,在众人的瞩目下转身往南边水塘走了几步朝小花那几乎已经成了小土堆的坟头拜了拜,拎着行李跟十三太回家去了。

晚饭后,十三太告诉光荣李三那帮人已经让政府抓了……,光荣也给十三太讲述了自己这几年的些经历。

当年光荣离开了时楼村来到同心镇,开始以捡破烂流浪为生……,他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在流浪中再遇见像小花那样对自己好的女人。

事与愿违的是,他先后遇见了好几个流浪女都没有能够长久地留住。那些女人在光荣的呵护下开始都挺好,一旦光荣那有限的几个积余花完了或者碰见风雪寒暑等恶劣天气光荣的生活无以为继,她们都会离他而去。

特别是那个叫小芳的流浪女让光荣很是难忘——

—个偶然的机会,光荣发现县政府招待所食堂外的垃圾堆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方。靠这个垃圾堆,他不仅一日三餐能够填饱肚子甚至还能落得一些干粮带回他栖息的桥洞里,晾晒干了储存起来。此时的光荣,已经开始拣些废品去废品回收点换钱了。除非碰上好运在其他地方找到了食品,光荣已经把这里当作自己定点的食堂了。

那是个青黄不接初春的傍晚,光荣拿着一根木棍在县城招待所食堂外的垃圾堆里翻拣着食物。

忽然,光荣感觉远处有一双贪婪的眼睛盯着自己,光荣抬起头端详了一眼——那是个和光荣一样衣衫褴褛又脏又臭的女叫花子,蓬乱的头发上沾满了草屑。有过经历的光荣心里劝说着自己不要再去理会。

可想起小花,光荣又忍不住用余光注意着那花子的一举一动。

有一个小孩拿着苹果从招待所走出来,那花子远远地盯着孩子手里举着的苹果,眼里直放光芒。只见那花子扭曲着渴望的表情不停地咽着口水……突然!她快速冲向那孩子,一把夺过孩子手里的苹果扭头就跑……边跑边囫囵个儿的把那苹果往嘴里塞……

当孩子的父母撵上那女花子并把她推倒在墙角狂扇耳光的时候,她还在津津有味地嘴嚼着苹果。

——她饿极了,光荣想。

光荣禁不住良心发现收留了这个女花子,她叫小芳。光荣当天就把她带回了桥洞,为她清洗疗伤。

和对待其他那些流浪女一样光荣对小芳倍加呵护。他让小芳在桥洞里歇着,自己去拣废品、觅食伺候着小芳。

那一年,适逢当地禽流感开始流行,影响了人们的正常生活,同样也影响了光荣的生计,光荣和小芳的日子也开始捉襟见肘起来。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光荣从招待所觅食回来,发现用破草席遮挡着风寒的桥洞里空空如也。——小芳走了,她不仅带走了光荣仅剩的少得可怜的积蓄还带走了光荣的铺盖……

憨厚的光荣哪里会明白:物质和现实是人性最真实的体现,与人类生活的阶层丝毫无关。——即便是在生活在生活最底层的那些个人群之间。

……后来,光荣流浪到了省城。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秋天的晚上,借着墙上微弱的路灯亮光,光荣手里拿着个破旧的饭盒在一家酒店后门的泔水桶里翻捡着食物。

一个农民模样的人,正在把排在一起的几只泔水桶往三轮车上搬,旁边一个衣着整齐的男子正在低声呵斥着,让那个农民工快点儿搬:

“抓紧时间、利索点儿!……不然,让执法队抓住了就麻烦了!”

最后,农民工把光荣面前那只光荣正在翻拣着的泔水桶搬上了三轮车,随即就蹬着三轮儿离开了。——他根本无视着光荣的存在。

意犹未尽的光荣眼巴巴地瞅着那个农民工瞪着三轮车走了,一脸上满是惋惜的表情。

“咳咳!唉……”感觉好像有人在跟自己打招呼,光荣循声而去,竟然是那个衣着整齐的男人。

看见光荣疑问的眼光,那人肯定道:“就是跟你说话呢!……你愿意到我这里上班吗?管吃管住……还给工资。”

原来,那是个专门刮地沟油的老板。他在城乡集合部租了个废弃小厂房开了个小作坊,雇人每天收集泔水或掏出地沟油进行简单的加工后再卖出去。

流浪汉光荣稀里糊涂地跟着那人一干就是两三年。

前一阵,光荣在一家酒店后门拉泔水桶时正好有人在往酒店后厨送成品油。光荣仔细端详了一眼那些他熟悉的油桶——天啦!这油竟然都是他们加工的!

光荣觉得这事情不太地道,不能再干下去了。

光荣找到老板,要求给结算拖欠了快一年的工钱,他要回家。

“回家?!回家怎么不早说?……快到旺季了,怎么能够回家?……现在没有钱结工资!”

脾气执拗的光荣没付到工钱便回了家。

……

光荣还告诉十三太,等攒够了钱,自己就把房子翻建一下,哪怕简简单单造个平房。

“好啊!好啊……害人的那些坏人都遭了报应,该回家好好过日子了。”十三太赞许道。

光荣明白十三太的意思,声泪俱下地哭诉道:“俺姥娘!……其实俺、俺那天晚上应该听她的劝……,特别是不应该凶她……”

第八章光荣的忏悔小花的碑

——光荣心怀愧疚地向十三太坦言了小花落水那天晚上,小花曾阻止自己出门,而自己不仅不听,还因为心怀怨恨抵怼小花的实情。

光荣忏悔着再现了那晚的情景:

……一阵炸雷,仿佛把黑暗中的天河炸开了一个无形的口子。那雨像瓢泼一样直往下倒。

光荣家里,煤油灯的火苗在风中不停地摇曳着。

昏暗的灯光下光荣习惯性地拿起铁锹披上雨披要冒雨去巡路,小花在门口死死拉着光荣不让他出门,目光中满是惊恐。

光荣鲁莽地挥动胳膊近乎绝情地挣脱了小花拽着自己的双手,小花身体失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光荣哀怨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小花那恐惧又无辜的眼神,冷漠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冒着瓢泼大雨逡巡在这条刚修好的大路上,光荣确实没有发现上面需要修补的地方,透雨浇在崭新的石子路上根本没有了以往的泥泞和坑坑洼洼。来回巡视了两遍,暴雨中的光荣竟然感到了一丝丝的失落。

光荣回到家脱下雨披左顾右盼,又在屋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光荣发现小花不见了……

光荣泪流满面内疚又痛苦地叙述着那天夜里的细节。

——“关键!”

光荣用标准的普通话蹦出一个词两个字,接着说:“……姥儿,我想着要给小花立个纪念碑!”

“好啊!好啊!……恁也不要太自责了。”十三太答道。

……

光荣回来的第二天,农历腊月二十五。

下午,宏奇家。一帮人正在牌桌上酣战。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通报般的喊道:“光荣来了……光荣来了……”

话音未落,光荣推门而入——

“光荣!玩儿两把?”有旁观的小媳妇儿揶揄道。

没想到,光荣竟然笑嘻嘻地真的往牌桌前凑,边给桌上的男人们发着香烟,边说:“玩……就玩两把……”

宏奇笑嘻嘻地开着玩笑说:“光荣,你不要玩!省着你那钱留着疼媳妇儿吧!”

光荣憨憨地操着他特有的普通话说:“……没有媳妇儿……,没事,我有钱……”

宏奇笑着说:“你会吗?……”

光荣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告诉我,怎么为大小,怎么算输赢就行……”

说着,光荣已经挤过了围观的女人们,凑到了桌前。

有人为了看笑话,帮光荣端了张凳子让光荣坐了下来:“坐下来玩,坐下来好好的玩儿……”

光荣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齐刷刷地摆在面前。他看到宏奇面前有一包香烟压在钱上,随即也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火机摆在面前的钞票上面。

宏奇不厌其烦地给光荣讲述了游戏规则,光荣点着头说:“明白、明白,可以开始了……”

呆人自有呆福!几轮二八杠赌下来,光荣的牌竟然出奇的好。尽管初涉赌博的光荣还不太明白怎么论输赢,但他的牌风竟然特别的顺,胜率超高。在众目睽睽之下参赌者自然也会公平公正,异常大度地把钱赔付到光荣的面前。

牌最背的是宏奇,宏奇有一阵竟然连续赔了十把,而且宏奇是一把把叠加着打注的。

尽管输了钱的宏奇表面上波澜不惊,可是明眼人从他一反常态从烟盒里掏出烟来只给自己抽的做派,能够看出宏奇心里是急躁的。而且,宏奇后来一反常态每每看牌时嘴里咬牙切齿却又故作风轻云淡不住地嘟噜着:

“我要把你一锅端!一锅端、一锅端……”

一场赌局下来,光荣竟然成了大的赢家,输得最多的是宏奇。

当晚,回到十三太家的光荣让十三太一顿数落:

“好你个憨货,还学会耍钱了?一帮不学好嘞玩意儿……谁再敢玩儿,我去告状去!”

十三太顿了顿,语重心长地对光荣说:“孩子!人不要想着不劳而获……要挣自己该挣嘞钱!花自己嘞血汗钱才花嘞心安理得,心里踏实!……做人要厚道、正直!”

光荣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憨厚地答道:“知道了,俺姥儿!”

……

第二天,农历腊月二十六。

光荣一早就去了镇上。

“昨天夜里,宏奇家两口子干仗了……”

村子里的女人们就嘀嘀咕咕着悄悄地传开了:“就是因为宏奇输钱输多了……”

“而且,是输给了憨子光荣……”有人补充道。

“……你们不知道,宏奇在外面赌大钱已经欠下了不少高利贷了!”有人窃窃私语:

“还在闹离婚呢……”

晌午时分,光荣坐在一辆翻斗拖拉机副驾上回来了。拖拉机的车厢里装着黄沙、水泥、砖头,还有一块墓碑。

光荣把一拖拉机材料卸在了小花的坟边,两个光荣请来的瓦工师傅忙碌着给小花立碑,光荣在一旁打着下手。

“光荣?昨天赢钱了?……”有人话里有话地跟光荣打趣道,言下之意光荣用赌钱赢来的钱在立碑。

“呵呵!玩玩而已……”听不懂话外音的光荣,文邹邹地答道。

傍晚时分,足有一人多高的墓碑就矗立起来了,碑上“小花之墓”四个楷体字赫然在目。光荣打发走了瓦工师傅在碑前点上香拜了拜,然后从不抽烟的光荣蹲守在墓碑旁的黄杨树边掏出兜里的香烟狠狠地抽着……

又过了一天,农历腊月二十七。

一大早,光荣跟十三太告别说他去省城讨要工资,并约定年三十上午回来。临行时掏出一叠有整有零的钞票交给十三太:

“俺姥儿,这是俺昨天赢嘞钱,都在这里……,恁帮我还给他们,……娱乐而已……”

“好嘞!好嘞!……孩子,恁早去早回……”十三太连忙回答,满脸笑容。

十三太让孙子们把光荣赢的钱给宏奇他们送去时,那帮赌鬼竟然对不起账来——说光荣还回去的钱不够他们输的总数,还埋怨光荣不厚道。

十三太听说之后,气得在家里拿拐棍杵着地直骂:“这帮小崽子,坏了良心了……这是他们有人坏了良心打秋风呢!——告诉这帮兔崽子:谁要再敢耍钱,俺就去报官!”

接下来的春节期间,时楼村的男人们没有一个敢耍钱的。

让人们、特别是十三太疑虑的是,直到春节过后村子里一直没有出现光荣的身影。

憨子光荣又不见了!

第九章光荣的媳妇儿之:兰英

腊月二十八一早,光荣来到了他打工的作坊找到了老板。

“你把欠我的工资给我……那是我的血汗钱……俺姥娘说花自己的血汗钱心里踏实!”

“去你姥姥的!谁欠你的钱?!滚你个臭要饭的!我不认识你……滚出去!不然我让人揍你……”

那老板把光荣赶了出来。

光荣信马由缰在省城的街道上游荡,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派出所门口。

饥寒交迫的光荣忽然想起宏奇在赌桌上说的那一句话:

“我要把你一锅端!”

光荣雄赳赳气昂昂地迈进了派出所的大门。

不一会儿,从派出所里驶出一辆警车,光荣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警车在离那家地沟油作坊不远的地方,光荣向民警指认了作坊的位置。

当天夜里,几辆警车亮着警灯停在了地沟油作坊周围的路口,民警们纷纷悄无声息地下了车,把地沟油作坊围了起来。

……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一早。

省城报纸上刊登了一条新闻:昨天夜里,我市公安联合相关部门捣毁一长期非法收集、加工地沟油窝点……

……

大年三十下午,省城某步行街街头。

躲在残阳阴影里寒冷的步行街更显得寒气逼人。人们顾自在家忙着准备守岁的年夜饭,大年三十下午的步行街相对冷清了许多。偶尔有调皮的孩子偷偷地燃放一两只小鞭炮,发出“噼、啪!”的脆响在空旷的街头回响着。

街心。一风姿绰约的少妇,上身穿着的貂皮短大衣和细长的皮靴凸显出她姣好的身材,挺直的腰身和端庄的细步协调地扭动着,举足之间洋溢着一股高雅的气质。

少妇右手牵着一根精致的皮质拴狗绳,绳子的另一端套着一只可爱的贵宾犬。贵宾犬一身得体的棉质的“袄连裤”充分显示出主人对它的体贴和关爱。

小家伙不停地在主人面前卖乖耍宝摇头摆尾逗趣嬉戏,时而超在主人前面静坐或匍匐,时而人似的直立行走并做出人模狗样儿的拍手状,女主人不时优雅地弯下腰来亲密地爱抚它一下。

主人落坐在长椅上,把贵宾犬抱起坐在身旁,又用她那洁白的小手从随身的拎兜里掏出火腿肠,用小刀切碎了,怜爱地一口一口地喂着她的宝贝,那宝贝时不时的用舌头舔着女人高贵的手背甚至凝脂般白嫩的脸庞…… 如此温馨慈爱的场面如梦境般被萎缩在街角垃圾桶旁饥寒交迫的光荣尽收眼底。

——身无分文的光荣正发着高烧蜷着身子坐在不远处的墙脚。这份足以融化冰雪的温馨竟然让头晕目眩又饿又病的光荣懵懂中感觉到了些许温暖。

旁边有一条浑身肮脏得要命的流浪狗摇着尾巴匍匐着来到那少妇的脚边,“呜咽”着作讨好状舔着少妇的鞋后跟。

“去!——”果断的一声断喝,随声而来的是一脚,少妇高贵的皮靴尖踢飞了流浪狗,也踢破了光荣的梦。

看着滚到了自己脚边流浪狗那无助又无辜的眼神,光荣打了一个寒颤。光荣裹紧身上的外衣,沉沉地昏睡过去……

“刷、刷、刷……”一阵扫街的声音把光荣从昏睡中惊醒。

当光荣睁开眼睛时,一双傻乎乎的女人的眼睛正在端详着自己。

那女子手里拿着扫帚,嘴里咿呀不清地说着光荣根本听不懂的语言。看着光荣一筹莫展的样子,那女子从怀里掏出一只烧饼递给光荣嘴里咿呀着手里比划着让光荣吃。

饿昏了的光荣接过烧饼就往嘴里塞。

那女子又返身到她那装垃圾的破三轮车上翻出一只水壶,把热水送到了光荣的嘴边。

——这就是兰英,比光荣年轻十来岁的兰英。

兰英是个哑巴,有些智障。兰英从外地流浪到了这个城市,以拣破烂为生。步行街周边一片区域是人流相对集中的地方,兰英每天都瞪着三轮车在这里拣些矿泉水瓶、纸袋纸盒等可以回收的废品去卖了变钱。兰英还习惯性地赶在天亮前把步行街再清一遍,因为前一天夜晚的人流会留下很多值钱的垃圾。

大年初一一早照例来扫街接废品的兰英碰见了流落街头发着高烧的光荣。

兰英给光荣吃了烧饼喝了水,连忙把光荣扶到三轮车上,蹬起三轮车就把光荣带回了她的家。

兰英的“家”在离步行街不远的一个地下防空广场的储备隔间里,里面分类堆满了兰英拣回来的废品。在废品堆中间有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里面废品堆上有一张破旧的床板,那就是兰英的床铺。

兰英嘴里咿呀着手里比划着让光荣躺在了床上,并帮光荣盖上了破旧的棉被。昏昏沉沉不由自主的光荣躺在床上的瞬间,竟然有一股暖流由心而生。尽管,习惯照顾女人的光荣心里有些别扭。

安顿好光荣,兰英嘴里咿呀着手里比划着匆匆忙忙地又摸黑出了门……

兰英回来时,手里竟然拿着退烧药和一只塑料袋装着的几只热腾腾的包子。

躺在床上的光荣见状,眼里流出了感动的泪水。——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那个女人对他这么好过。

两天后,光荣退烧了。

其实光荣从讨要不到工钱的那一刻起,就放弃了回家的念头。光荣心里暗暗地下着决心,要赚足了盖房子的钱才回时楼村。

何况习惯了呵护女人的光荣,在与兰英结识的时候就从她那里体会到了女人那么温馨的呵护。

于是,光荣决定留下来和兰英一起拣起了破烂。

第十章英雄:见义勇为的光荣 

步行街及其周边区域,原先形单影只拣破烂的兰英多了个和她一起出双入对的光荣这个得力助手。而且在熟悉了相关业务之后,手脚麻利的光荣很快上位成了翻拣垃圾的主力。——在光荣心里,女人就是留给男人疼的,像拣破烂这些脏活、累活都应该是男人担当。

久而久之,扫街拣破烂成了光荣自己的任务,憨厚执拗的光荣不让兰英上手。他让兰英只管坐在三轮车上,看着自己翻拣得来的破烂废品。

于是,繁华的步行街上时常出现一幅常人注意不到的场景:

智障的兰英衣着破烂地坐在不远处的三轮车上,脸上满是心疼地看着憨厚木讷、一身邋遢的光荣那躬身翻拣废品的背影。——这场景,温馨中夹着些许辛酸,辛酸中又满含着幸福!这种底层群体的幸福,也是常人难以体味的。

当然,这份足以让人泪目的温馨和幸福源自于双方共同的营造,少了任何一方的真诚都不可以,少了任何一方的情义都不行。

光荣和兰英两个流浪者,靠拣破烂过起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光荣继续发扬着他疼媳妇儿的光荣传统,在光荣的呵护下兰英无论是外表穿着还是精神面貌上都有了改观。

缘于光荣和兰英都没有身份证,他们隔三岔五的就要把卖废品的零碎钞票拿到步行街附件的银行去换成整票,然后回去藏在废品堆里。

就这样,光荣和兰英拣着破烂过起了幸福又充实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光荣已经能听懂兰英“咿咿、呀呀”地发音带比划所表达的意思了,兰英也能基本上听明白光荣的“普通话”。

闲聊时兰英告诉光荣,她是因为老公酗酒,而且酗酒后经常打她,打得遍体鳞伤,她才跑出来的。通过沟通,光荣知道兰英的家乡在山区,但她不知道自己家乡的名称。

幸福的日子过起来也快,转眼一年多过去了。

第二年夏天,一个下雨天的下午。

步行街附近的那家银行营业厅门外,光荣帮兰英穿好雨衣并扣好扣子,让兰英坐在三轮车上看着废品等着,自己拎着一只装着零钱的小塑料袋走进了营业厅。

光荣站在营业厅里的柜台窗口把塑料袋递给里面的女柜员,让她把零钱换成整票。

那柜员正在仔细地清点着光荣的零钱,光荣站在窗口等待着。

“都不许动!把钱递出来!不然我剁了她!”一连声的喝叫从光荣身边传来。一愣之间,光荣发现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穿着雨衣带着面罩的男子,那男子一只胳膊死死卡着银行女内保的脖子抵在胸前,另一只手高举着一把明晃晃的斧头隔着防弹玻璃直指着柜台里面的工作人员。那女保安被卡得脸色惨白,几欲窒息。

“不许动!抢劫!——”几乎同时,光荣身后又传来一声阴冷的断喝。

光荣扭头一看,一个同样穿着雨衣戴着面罩的男子手执斧头站在银行大门里面对营业厅的客户们恶狠狠地吼道:

“都他妈给我抱头蹲下!谁不听我砍死谁!”

鸦雀无声的营业厅里,客户们纷纷抱头蹲下。柜台里的员工们惊恐无措地四处躲藏。

“嘭、嘭”两声,光荣身边那男子左手卡着那女保安,右手挥动斧头捶着柜台上的防弹玻璃,朝里面喊道:“都不许动!”

接着那男子用斧头指着光荣旁边的那个窗口里的女职员,让她把一摞摞钞票从窗口往外递。

那女职员哆嗦着往外递着一摞摞钞票……

“那个傻逼,你他妈给我蹲下!”身后那男子分明是在命令光荣。

妈的!你才是傻逼呢!——光荣心里暗暗地骂道。生气了的光荣脑海里竟然莫名地显现出警察端掉地沟油窝点时那个威武的场景。——光荣内心油然而生出一股凛然的正义之气。

恰恰在此时,光荣听到外面传来了兰英惊恐的叫喊声,那惊恐的叫声让光荣想起了当年小花面对李三时无助的情形……

愤怒的光荣转过身来,疾速往靠门边的那个男子扑去。

光荣出乎意料的快速反抗,几乎没让那男子来得及有丝毫反应就被光荣扑倒在地。

光荣就势把那男子压在身子底下,双手死死攥着男子握着斧头的那只手,膝盖死死顶着那家伙的腰部气愤地怒吼道:

“傻逼?傻逼?谁傻逼?!你才是傻逼呢!”

趁着混乱,柜台里面的工作人员按下了报警装置,那女保安也开始反抗,接着有客户开始帮忙……

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光荣身下的那个家伙开始拼命地挣扎,光荣死钳着那男子握着斧头的手死活就是不松……那男子拼命挣扎着,光荣的手上的虎口处被斧头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光荣咬牙切齿地骂着:“傻……逼,我靠你姥娘!”就是不放手。

“不许动!”、“不许动!”……

快速赶来的荷枪实弹的警察很快就控制住了两名男子,并把他们铐上了警车。

随即警车鸣着警笛往分局驶去。

另一辆警车也起动了。——民警带着见义勇为的光荣和兰英往医院驶去,要给光荣治疗手上的伤口。

在医院里,医生帮光荣缝合好了伤口,缠上了纱布。民警准备带着光荣回分局办理相关手续,在医院走廊里他们碰到了闻讯赶来采访的电视台记者。

记者手执话筒问光荣:“……请问,在当时那种危险时刻,是什么信念支撑着让你勇敢地上前与歹徒搏斗的呢?”

光荣跩着普通话结结巴巴地说:“妈得,他骂我傻逼!……”

光荣的回答,自然与记者那官方味儿十足的提问相去甚远,记者不甘心地继续追问道:

“比如,当时你有没有想到那位英雄人物?或者想起哪位历史人物的教诲?”

光荣回答:“我就想到了俺媳妇儿,担心她在外面害怕……,想到了……”

光荣不想提起小花,接着说:

“……嗯,还想到了俺姥儿……,她老人家一直让俺做人要厚道、实在……”

光荣说这话时,兰英傻笑着依偎在光荣身边,脸上写满了自豪和幸福的表情。

……

光荣跟着警车回到了分局。

当分局领导了解到光荣两口子都是盲流而且都没有身份证的时候,随即跟光荣所属县公安分局取得了联系,交换了光荣的相关情况。

很快得到消息的县公安分局及政府相关部门分别致电同心镇派出所及镇政府组织要求他们派专人收集和整理谷光荣一直以来助人为乐的系列事迹以及在省城见义勇为的材料,下一步要把光荣树立为全市精神文明建设的标兵。

接到指令,同心镇政府会同派出所连夜组织人员驱车赶往省城,第二天就把光荣和兰英接回了时楼村。

当他们了解到光荣没有住所时,又把光荣和兰英带回镇上安排住进了镇政府招待所。同时,镇政府立即安排镇财政拨款并委派镇建筑站连夜动工,仅花了三天的时间,就在光荣家那老宅废墟上帮光荣建起了三间崭新的平房。

光荣领着兰英在镇上购置了床铺、桌椅以及锅碗瓢盆等居家用品,又在服装店给兰英买了几身新衣服,跟着送家具的电动三轮车回到了时楼村。

乡邻们七手八脚地帮着光荣布置着新家。

光荣看着新家,长长地舒了口气。乡邻们散去之后,光荣拎着礼品领着兰英去见十三太。

已经一百一十好几的老祖宗十三太,虽然已经双目失明但是耳朵特别好使。站在院门外的光荣刚喊了声:“俺姥娘!——”

屋里的十三太就听出了是光荣的声音,在里屋应道:

“荣啊!孩子乖,恁可回来啦!……”

说话间,老人家已经老泪纵横。

光荣连忙走进屋,拉着兰英在十三太面前跪下:“姥娘!俺带着媳妇儿兰英给您磕头了,祝您老万寿无疆!”

“快起来吧!”坐在堂屋里藤椅上的十三太已经不似往年那么行动自如,旁边的重孙子扶着她欠了欠身子,又让她坐了下来。十三太睁着黯然无光的一双眼睛对光荣说:

“快坐,快坐!……听说恁出息啦!……这就好啊!……以后别再出门啦!……还有,好好对待人家女孩子……人家大老远的来到俺们这儿,这是缘分,不容易啊!……”

“知道啦!俺姥娘……”光荣答应道,和兰英坐在十三太身边的椅子上。

听着十三太的教诲,光荣看了一眼身边的兰英,突发奇想:

“我……我要跟兰英领证结婚!”

“好啊!好啊!新社会、新风尚!……”

第二天一早,光荣领着兰英去镇政府民政科领结婚证。

民政科科长热情地接待了光荣,可让民政科为难的是光荣和兰英都没有身份证明。光荣倒好说,到派出所开个证明就行。可是兰英是个“三无”盲流,按规定根本无法给他俩办理结婚证明。

民政科科长亲自给派出所所长去了个电话,然后让光荣去派出所:

“你去找派出所所长,我已经跟他联系过了,先让他们给你们办理户籍证明!”

光荣他俩来到派出所,派出所所长同样热情地接待了光荣,并安排户籍管理人员帮光荣出局了户籍证明,同时让填表申请了身份证办理。

需要说明的是,几个手续办下来,光荣美滋滋地似乎是生平第一次用上了他那支随身带着钢笔,而且不停地签了好几回字。光荣每签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慎重又认真。

特别让光荣惊喜的是,通过公安系统人脸识别,公安部门找到了兰英在四川省的户籍所在地,……她叫刘兰英。而且,公安部门很快联系上了兰英的家人,兰英家人最近会来同心镇认亲。

这一切,对目前光荣来说简直是四喜临门!

回家的路上,光荣和兰英一个唱着京剧、一个“咿咿呀呀”哼唱着不着调的小曲,倒也是一路歌声一路欢!

果然,没过几天兰英的父母就来到了时楼村。于是,才出现了小说开头的一幕。

尾声 十三太的喜丧

——光荣送走了电视台记者,安顿好兰英的父母,领着兰英来到了十三太家。

光荣领着兰英进了十三太院门,隔老远就喊:“俺姥儿,我们给您老送喜糖来啦!”

堂屋里的十三太闻讯,喜笑颜开笑得合不拢嘴:“好啊!好啊!……我终于放心了,放心了!”

……

十三太听到光荣的喜讯,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光荣结婚的当天夜里,时龄117岁的十三太无疾而终。

十三太是笑着离世的,因为临终前她了无牵挂。

不知道哪位哲学家曾经说过,如果一个人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剩下来的只有痛快地活着和幸福地死去……

——而且,十三太临终前把自己祖传的对妇女安胎、婴幼儿疾病等有特效的秘方“招心土”交给了重孙子们,让他们在她归天后捐献给国家。——

按照当地的习俗,六世同堂的十三太的丧事属于喜丧,也就是十三太的丧事要完完全全当着喜事来办,整个丧礼现场的布置和操办流程必须保持喜庆的红色和围绕着喜庆的主题。

这下子时楼村可热闹了。

——十三太有十三个子女其直系亲属就二百多人……,再加上她领养的、在她那儿寄养过的好那上百个孩子中得到消息及他们的亲属能够赶回来的……,以及加上左邻右舍及政府人员。——

十三太的重孙子们预计,前来吊唁送行的人员至少一千多人。

他们把自家房前屋后的一大片菜地铲除并进行了平整做庆祝活动主场地,在场地上搭了露天戏台、安放着大功率音响并排放了桌椅做露天的宴会广场。

为十三太办喜事那天,整个时楼村比过年要热闹几倍,堪称史无前例。孩子们纷纷请来了龙灯狮子队等各种民俗表演团体现场献演……

在外打工、经商得到消息的乡邻们能赶回来的都赶回来了。村里面来来往往到处是左邻右舍、认识和不认识的亲朋好友。

村民们房前屋后的每一个角落都停满了车辆。

村子里四处弥漫着烟火香气,回荡着喜庆的锣鼓声以及典礼现场音响里传出来的欢庆的歌声。

整个场面的壮观空前简直无以言表,彰显着全村老少对十三太的尊重和爱戴,充分体现了他老人家在跨过三个世纪的人生旅途中德高望重的品行!

真所谓:泽被乡梓,恩及千家!

那天晚饭后,从外地赶回来的宏奇碰见一直带着兰英在帮着厨子们打下手的光荣,笑嘻嘻地招呼道:

“光荣,晚上玩两把?”

“不玩!”光荣斩钉截铁地答道,并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声:

“混账东西!”

欢庆的锣鼓声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唢呐吹奏的乐曲《全家福》。

忙碌完了的光荣领着兰英回家了。

第二天,村里传说宏奇夜里被一辆警车带走了。——因为,宏奇欠下了银行的钱。

听到这个消息,光荣心里竟他妈有些懊悔昨晚不该对宏奇用那种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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