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着他的手,凉凉的,捂了好久,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那么凉……
我的父亲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有时甚至很急躁。原本我是没有这样的概念的,因为从小和外婆一起长大,直到高中毕业,父母于我而言就好比陌生人。哪怕每次他和我妈从外打工回家时,我妈都这么抱怨我爸的“急脾气”,我也没感觉。
从我大学临近毕业,我开始领教了父亲的“急躁”。
他希望我考研,我不想,他不高兴;
毕业了,我在义乌做外贸,他希望我回家考公务员或老师,我不愿,他每次与我在电话中争吵,也许我和他是相似的,尤其是我们那副急于说服对方的样子;
最终我妥协回家当了老师,他迫不及待开始催我找对象,我不高兴,他不管;
第一个相亲对象他很满意,我不喜欢,期间各种“交锋”,我赢了,我不想这事儿也退让,可我也莫名地高兴不起来;
学校离家近,常常回家,常常见到他与我妈争吵,他俩都是很好强的人,大事小事寸步不让,我在心里厌烦,有时觉得他脾气太急躁了,为点小事还要和老婆发脾气。我不想自己的婚姻如此,如果要结婚,也得找个对我“有耐心”的人。
2015年,他的身体不舒服,检查出来,肺出问题了。缺席17年的父爱,我一直以为和他不会有太深的父女情,可是血缘关系很神奇,我很担心他,这种担心一直延续,也成为了我放弃某些机会的原因之一……手术前,他又急躁了,整天愁眉苦脸,爱发小脾气。他是既担心手术,又担心手术后会不会成为家里的“废人”,他总是想那么多,却也是能理解的。
治病期间,他仍然那么急躁,跟我们急,和医生说话也急,因为上海胸科医院在他手术两三天后要求他出院,可是他很痛很痛,医生一直说正常正常,赶紧出院。我家到上海至少6小时的路程啊,他路都走不动,怎么出院?我和我妈也急,最后只有一个助手帮我们想了办法,扎了绷带减轻了痛苦,虽然那个一直不肯听我们把话说完整的医生在听到我们要投诉时,妥协让我们多住院一天……突然我就想,我要是有权有势多好啊,我爸就不用那么可怜了。
回家后,他开始计算花了多少钱,他认为他的身体状况不大可能允许他“开源”了,所以他很在意“节流”。我在侧边看着他在灯光下一笔一笔算钱的样子,突然意识到我爸真老了,他头上的白发也多了很多很多……
今年去上海复查前,他身体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偶尔还会回老家翻个地,种些时鲜蔬菜。复查回来后,那个好难好难预约的专家建议再次手术……今天距离再次手术过去刚好16天,咳嗽让他口鼻不停地喷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无法想象一直强势的爸爸心里该有多么的害怕和绝望,他很想活呀……某一瞬间,我会想,也许不去手术结果就不一样了,慢慢调养,也许还能好几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周边一圈亲戚在议论纷纷,叹息我爸――他们当中最重要的最出色的最能办事的最能商量的人怎么就这么突然没了……他们是对的,他们口中一遇到大事就从不急躁的最有章程的人的确是我爸。
上周末去宁波上课前,我刷着我的黑色皮鞋,抬头跟他说:“爸,你手术回来我都没有好好陪你,下周末我有时间,到时在家好好陪陪你……”
可是到了这周末了,爸,你却没了时间了:几张木板,一卷草席,一身寿衣,生前那么好强,鲜活的你,没有任何准备,临了,就这样简单地被安置着。悄无声息地躺在那,你甘心吗?擦洗身体的时候,那手术留下的几个“黑洞”那么扎眼,滚烫的液体落在我的手上,你的手再也捂不热了……
爸,我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