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AKB48专题25:峯岸南——没有如果

在那个超长书名的轻小说还没有像如今这样泛滥的10年前,一本名字又长又奇怪的“商务小说”曾经击败了《哈利波特》系列的收官之作,以累积百万的销量登上了日本图书销售榜年度冠军宝座,并在社会上引发了广泛的轰动。这本小说的名字叫做《如果高中棒球队的女经理读了彼得·杜拉克的<管理学>(“如果杜拉”)》,而故事主角川岛南的原型,是女子偶像团体AKB48中的一位成员,她的名字叫峯岸南。


“我和女性说话的时候其实基本上是不会笑的。如果说有笑的时候,也都是装作在笑的样子。但是和咪酱一起工作时,私下一起吃饭时,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在笑,是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那是因为咪酱这个孩子真的很有趣,以及在这之上的更多原因。因为她有能接受他人的心情和想法的那份温暖。10年间,还有在这之后,请一直做这样坦率又可爱的咪酱吧。”

——《东京塔》作者中川雅也


1992年11月15日,昵称“咪酱”的峯岸 みなみ出生于日本东京都。这个眼睛大得像洋娃娃一样、脸蛋也圆嘟嘟的女孩,怎么看都无法将其与高中社团的女经理联系起来。不过咪酱从小就是一个活跃分子,在幼儿园里大家一起玩闹时,小伙伴们争相模仿着动画中的角色,而她却喜欢把头发向后扎成马尾扮演木村拓哉,又或者是举着塑料话筒大声演唱偶像组合“SPEED”的经典曲目。4岁时咪酱就开始学习芭蕾舞,之后一直接受着专业舞蹈和剧团的培训。在学校里她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出风头的机会,音乐、绘画、体育、表演,只要有活动就会报名,而才艺出众的咪酱也总是能收获大家的赞誉。

“小时候的我真是充满自信的公主气质呢,感觉在什么事情上自己都是做得最棒的那一个,性格真是恶劣呐(笑)。在托儿所里我觉得自己可抢手了,真是不清楚这股自信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如果按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升入初中的咪酱也肯定会继续成为班级中最会活跃气氛的那种女生头子,当上运动社团的女经理似乎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她的人生在2005年遇上了一个节点,突如其来的机遇让咪酱的成长开始朝着一条自己从未预见的轨迹前行。

“其实我当时并不是想当偶像的。从小就想成为艺人,也参加了很多甄选,那个时候的自己很憧憬像BoA桑那样能唱能跳的艺人,对于娇滴滴的少女偶像并不感兴趣……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妥,但是知道自己AKB48甄选合格的时候我还是真的非常开心!因为那个时候正是一直在经历落选和打击,完全丧失自信的时期。能够被人认可,能够合格入选,这些都让我很开心。当时也没想到,有一天AKB48会变成这么大的团体。”


咪酱决定去参加AKB48的甄选,是出于对自己歌舞实力的自信。这样一个强调素人养成的纯新人团体,自己没有道理不凭借过人的能力脱颖而出。不过,很快她就会知道,现实并未如她所想得那么美好。

“每天都是唱歌跳舞,特别辛苦。尤其是舞蹈训练——我学过7年的Hip Pop舞,所以觉得只有跳舞方面能赢过大家,舞蹈就是自己的武器,但是却完全被夏老师给否定了。现在想想,Hip Pop和偶像的舞步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但是当时的自己却不能接受这一点。因为相信了7年的东西被人从正面否定了。闹别扭,把不满都摆在脸上,13岁小屁孩的无声抵抗.....然后就是被骂,哭,闹别扭的循环。但是,在心里的某个地方有着‘我又不想当偶像’的声音,也许就是这种叛逆心支撑着那个时候的自己坚持了下来。”

如果说训练和演出的辛苦还不足以真正打击到要强的咪酱,从观众中得到的反馈却着实让从小就习惯了站在舞台中心的女孩尝尽了委屈和苦涩。那时的AKB48本就是完全看不到起色的地下偶像,而仅有的少数应援声,也往往轮不到咪酱头上。此外,她一直以来自信的特长也第一次受到了打击——本来入选了单曲《裙摆飘飘》阵容的咪酱,却因为跳舞时过分卖力而被认为不适合这首歌的曲风,最后又被撤换了下来。没有道理,没有办法,只能强迫自己面对无奈的事实。而在不断地努力之后终于等来了秋元康老师想要确立起一个中心人物,但那个人却依旧不是自己,甚至也不是比自己更出色的成员。在前田敦子成为Center的那一天,有两个女生都在剧场后台奉献了惊天动地的大哭——一个是被吓了一跳完全不觉得自己能够胜任的阿酱,另一个是委屈到崩溃完全不想掩饰失望之情的咪酱。虽然成员们大多或许心里也在嘀咕,但至少能做到表面上的镇定,大家都被咪酱这样直白地宣泄吓了一跳。年长的姐姐们告诉她,即使要哭也不应该被阿酱看到,于是她真的乖乖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哭。结果回来之后,听说阿酱自己也是很不情愿的,咪酱一下子觉得不知道该继续生气还是笑出声来,她实诚地向周围人问道,“不想当就给我嘛”

“明明跳舞也好唱歌也好,都有胜过她。我也想被生得更可爱,想要更高的人气,想要有天生的才能。当时还是孩子的自己,怎么样都没法接受这个现实,当时也没有‘一起加油努力吧’这样积极正面的想法呢。”

或许这样的表现不符合人们期待中青春少女成长记的美好剧本,但却足够真实,甚至真实到让人有些心疼。日本是一个极度讲究服从和“读空气”的社会,即使是这群小女生们也懂得不轻易暴露自己的失望情绪,仿佛承认嫉妒和羡慕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但咪酱不是这样,她明明就是出色又努力的,既然努力做到了为什么得不到认可呢?失望才会难过,难过就应该哭出来,不服气所以才要开口质疑。虽然哭过之后的咪酱也没有得到回答,至少她表达出了自己的情绪,这也无意中缓和调节了心情,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努力下去证明自己吧。

“但是我必须得好好面对这首歌。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必须找到自己的动力。在歌曲间奏部分,有很短的时间我有机会站到前排的那个位置上,我把自己全部的努力都注入了那个瞬间。我相信只要把自己的不甘心在这里转化成动力,下次就一定会有回报的。”

至少在当时,这份努力不久就得到了回应。下一场A3公演的第一首歌《月見草》,咪酱终于如愿以偿地站了一回Center位。可结果却出乎她的预料,那些之前在网上同情和鼓励她的声音一下子全部变成了讽刺和批评。咪酱终于开始意识到了一个演出团体的C位不仅仅是考虑歌舞能力那么简单,而站在舞台最中心收获的也不全部是光彩和美好。

“最让我感到震惊的是网上写我是‘社长的情人’(笑)。‘太过分了吧!我才15岁啊!’……(笑)也认识到了只要稍微往前面站一点就会承受多么巨大的压力....一想到也许是剧场里站在台下的那些观众在网上中伤我,每天就变得很害怕出现在舞台上。‘阿酱对不起!’——我在心中这么忏悔着。”

那之后,咪酱几乎再也没有机会担任过Center的位置,甚至连站在第一排也成为了奢望。AKB48中有太多出色又充满个性的成员了,在经历了漫长的蛰伏期后,那些蜕变成蝶的佼佼者与这个团队一起,迅速成长为了最耀眼的明星。渐渐长大的咪酱也开始学会正视并理解现实与梦想的差距,儿时的特长确实不足以为自己争得更多的回报,不认清自己的实力是没办法更进一步的。好在现状也没有那么糟糕,作为少数坚持下来的元AKB一期生,咪酱虽然没能成为“神七”那样的传奇,却也能够站在她们身边,一起见证着这个团体慢慢变得壮大。她成为了元一期生里备受宠爱的“团宠小妹妹”,谁能不喜欢这样率真可爱的姑娘呢?咪酱能力出众,足够努力,却又没有耀眼到会威胁他人的地位,她在团体中处于一个非常平衡的中间层上。Top成员们都是跟她曾经患难与共结下深厚羁绊的挚友,她跟高桥南与小嶋阳菜组成了“no3b”小队出道,分享着领袖和“大王”的光环;皮肤像娃娃一样可爱的她是优叔“性骚扰”的重点对象,录外景节目时,经常住一个房间的咪酱和优子、阳菜三人的温馨互动就像是和谐的一家三口;而咪酱自己当然也不会放过马友友这样可爱的后辈,一有机会就想着对她爱怜讨好……


同时,后辈们也没有对咪酱产生像其他前辈那样高高在上的距离感。既然当不了Center,那就索性没有压力地活得更洒脱一点,咪酱成为了谁都能找她说心里话,跟每个人都能玩到一块去的“润滑剂”。同时她自己却也时常闹脾气需要哄,突然难过然后丧气巴巴地到处求安慰。她就是一个班级里最活跃的那种普通人,不是中心人物却也并不低调,不够漂亮但自有魅力。每个人都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的优点和缺点都是那么真实,让许多人可以在她身上找到自信,但也都会有需要她来安慰和治愈的时候。咪酱也很乐于这种团队开心果+调节器的定位,这让她同时体验到了被照顾和被需要的幸福——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有姐姐们来关照;而对于大多数一般成员而言,自己也是足够可以信赖和托付的对象。

回到舞台上,咪酱也并没有失去进取心。既然舞蹈没能成为竞争力,那么总有什么可以让自己获得更多的认可,她果然很快就在综艺领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武器,成为了AKB48的“综艺女王”


“我心中的综艺有2种,‘AKB48的综艺’和‘其他的综艺’。这二者的区别就是,有没有被AKB48所守护。在AKB48的节目上是可以放松的,成员们平时就混在一起,可以很自然顺畅地互动。但是其他节目上有一个必须得靠自己去努力的、逞强的我。感觉每一次的节目录制都和自己的未来息息相关,脑子里想着的都是要好好表现,结果往往效果不佳。渐渐地在这样的紧张感中,看到因为自己的发言而笑出来的MC和工作人员开心的样子,就会变得很满足。另外,在音乐节目里大都只能站在第三排,而上综艺节目就可以坐在第一排,这也真的让我非常开心。

“当时的我什么卖点都没有,能被人夸奖的也就只有谈话能力。那是一无所有的我第一次得到的小小称号......就算是我,也不是一开始就以这个(搞笑)定位为目标的,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做正统派偶像。但是我醒悟了......发现这样太难。所以,我想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并不是我想要综艺担当的称号,而是这至少比什么都没有要好。那个时候的自己,也许只是想要去确认自己存在的价值罢了。”

咪酱把她最擅长的活跃气氛能力带到了舞台上,事实证明她是极有天赋的,开得起玩笑接得了梗,脑筋转得快又放得开手脚。另外咪酱也很巧妙地把自己的特点与经历融入到了梗中间去,在节目里她的定位是“抢镜”,因为爱出风头却又不是Center,于是总会在各类环节想尽一切办法争夺镜头。又或者是化身敢于尝试各类少女们胜任不了的高难度挑战的“筋肉咪”,虽然力气大对于偶像而言可并不算什么优点。但这些本就是现实中曾经那个要强的咪酱真实的样子,大方不怯场,天真又率直,喜欢表现且绝不服输。也正是这样的另辟蹊径,让咪酱实实在在地“抢”到了更多的镜头,收获了更多关注和认可。找到自己合适的路线的她更是迎来了好运,在猜拳大会上获得了第三名,终于也有机会在单曲MV中站到更显眼的位置上了。


可是,就在一切看起来顺风顺水的时候,波折出现了。并非什么意外,这是咪酱自己咎由自取犯下的错误,她违背了恋爱禁止条例,被媒体曝光了丑闻。其实,比咪酱更大牌的成员,例如指原和柏木,都曾在这方面载过跟头。但即使是她们也没有造成像咪酱那样轰动的效应——因为冲动的咪酱选择了在网上进行剃头谢罪。2013年1月31日,在YouTube网站AKB48官方频道上,出现了以光头形象出现的成员峯岸南的道歉视频。

“想着因为自己轻率的行为被杂志报道,该如何向各位表达谢罪的心情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最直观的传达诚意的形式,就是‘和尚头’……把头发一口气放到剪刀里,然后就咔嚓咔嚓的......想着总之绝对不要被辞退……就算是现在,想表达出当时的感情也是很难的,只记得泪水一直没有停下来……是自己决定的,既没有被要挟也没有被强迫。只有这一点想要好好说明白。Youtube上的谢罪视频是AKB48运营方决定的。但是在那之前,剃成光头,是我擅自决定的。突然剪成光头,连经纪人也笑出来了......周围的人更是大吃一惊。”

这样大胆的举动引发的波澜远远超出了咪酱的预料,YouTube上的谢罪视频一下子点击数就达到了几百万,包括BBC、环球时报、CNN、明镜报、半岛电视台、卫报在内的无数国际媒体对此进行了正式报道。尤其是在西方社会,人们对这样的事件感到非常震惊和难以理解,网上诞生了激烈的关于日本偶像文化甚至女性社会地位的严肃讨论。从咪酱自己的角度来看,违反团规是最严重的犯错行为,这是偶像最大的耻辱,她为此感到深深不安,因此并不觉得这种程度的道歉有什么不妥。而实际上在更大的世界里,人们质疑的却是“凭什么一个20岁的女孩没有谈恋爱的权利?”、“为什么这样并非犯罪的行为需要做到公开剃头谢罪的程度?”……于是,反倒是AKB的运营方被弄了个措手不及,最后只得删掉了道歉视频。好在成员们在关键时刻都纷纷出来支持她,尤其是高桥南一开始坚信咪酱是被迫剪掉头发的,甚至大发雷霆地到处质问是哪位工作人员做出的决定。而这时的咪酱自己却陷入了更大的自责和痛苦中,她没有想到本意是想要以主动自惩来明志的行为却引发了更大的漩涡,从个人的错误发展到为整个团体带来了声讨和质疑。

“说实话,完全没想到剃头发这件事会有这样的反响。现在一想,也许会觉得是很无知很幼稚的行为……虽然也有这样的声音——‘女性剃光头跟自杀差不多,一步之遥而已’。但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自杀,而且我觉得这和自杀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因为是自己决定的,所以剃头发这件事到现在也没有后悔。只是,我的所作所为伤害了AKB48全体的形象,对于这一点我很伤心,并觉得非常抱歉。如果让人觉得AKB48是一个异样奇怪的组合的话,我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因为AKB48明明是健康又精神的存在,是给予人梦想的工作,因此一直想向那些纯粹地应援着AKB48的粉丝们表示歉意。”


最终,咪酱被降格为研习生。作为AKB48最早的元老成员,在同伴们一个个都登上巅峰之后,她却要去跟连正式团员都不是的研习生们一起训练,重新从零开始。但这是咪酱自己的选择,她要承担犯错的后果,既然没有退出,那就要好好呆下去。20岁是日本人的成年礼,也正是在经历了这样终身难忘的一年之后,曾经的“元A小妹妹”终于长大了。咪酱终于开始不再总是以自己的角度来看待周围,不再只想着自己多上镜和出风头,而是真正发自内心地去理解和体会个人在群体中的关系与价值。她曾经跟最耀眼的那群前辈们共享荣誉,如今又要与稚嫩的新生代们朝夕相处,没有几个人能比咪酱更了解AKB48的奋斗过程和团队精神,就像与她同为“综艺担当”也同样犯错遭贬过的指原一样,咪酱需要找回自己努力的意义,用行动和贡献来回应受到的关照。在这个时候,她也终于理解了秋元康老师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失败’的人生。在冲刺的前方发现错误的话,全力跑回来重新出发就好了。而那种‘跑回来的力量’,就是所谓的青春。”

咪酱带上了假发,开始与后辈们一起刻苦训练的生活,并且把自己对于舞台表演和谈吐交流、展示才艺的理解向队友们倾囊相授。出乎她的意料,自己收获了不曾奢望的尊敬和爱戴,在做好了接受腥风血雨般批评的握手会上,也有无数不是粉丝的人专门过来支援她、鼓励她,虽然这或许仅仅是因为剃头事件的社会效益带来的一种单向而片面的同情,但这些宝贵的认可让咪酱终于找到了能够支撑自己继续努力下去的勇气和责任感。在那个夏天的巨蛋巡回演唱会上,她与13期、14期研究生一起升格,组成了重新回归的Team 4,而咪酱第一次成为了队长。在第二年的最佳200曲目演唱会上,由咪酱作为队长的Team4队歌《清纯フィロソフィ》获得了第一名。之后新的大组阁上,她又成为了TeamK的队长。在后来的AKB48全团体大运动会上,作为队长的咪酱带领TeamK最终取得了第二名。比赛中她身先士卒地冲在前面,为参赛队员不断加油打气。在障碍跑项目时,Teamk的成员们冲到赛道上,一起陪着落后的同伴并排向前奔跑,连主持人也不禁感叹“好像学生们在夏天里一生悬命地努力那样的氛围”。这样的场景,让无数在场粉丝和成员们回想起了那支由大岛优子和秋元才加率领的,“有组织无纪律”的最强体育系的元TeamK。那种秋元康所说的“甲子园”精神,那种大胆胡闹却又充满斗志和不服输劲头的激情,在元K成员全数毕业之后,终于在咪酱带领的这群后辈们身上,让人们看到了久违的传承和感动。


是的,大家已经不在了。

当年那些让咪酱只能仰望背影的,站在第一排的姐姐们,已经一个都不在了。随着AKB48登上巅峰,从前田敦子开始,核心成员们也逐渐地毕业离开。10年一晃而过,仿佛仅仅是一个回神的功夫,当年“元A黑社会”们的团宠小妹妹,那个在AKB第一部纪录片中羞涩地说着“10年以后我肯定不会还在团里了啦”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成为了唯一一个仍旧在籍的一期生成员。峯岸 みなみ,是现在人数超过五百的整个48系女团中,资历最老的前辈。曾经的咪酱,也变成了粉丝口中的“老咪”。于是,不管是不是咪酱的粉丝,在大家心中她都成为了一个独一无的存在。在群星闪耀的时候,人们往往不会在意这样身处中间层,虽然熟悉却不会刻意去关注的平凡角色。但是当那些前辈们都离开之后,传奇谢幕,剩下来的咪酱就成为了所有关于神七,关于AKB最初回忆的承载体——只要她还在这里,所有人都会感到安心,那些关于这个奇迹的起点的印记就不会被人遗忘,她就是整个AKB48的“活化石”。整整十三年的偶像生涯,她从来不是最闪耀的那一个,她从来没有站上过中心,她再也没有进入过选拔组——但她是唯一一个坚持到了最后的人。


回到开篇那本打破出版社和ORICON书籍部门销量记录的《如果杜拉》,作者岩崎夏海是秋元康的徒弟,他以自己在AKB48工作时的经历找到了一个关于管理学的切入点来讲述这个故事。书中的主角川岛南开朗、元气、倔强,却又有着自卑和软弱的一面,这确实都是咪酱的真实写照。而关于其身为棒球社经理进行管理的部分,则更多地是出自另一位成员高桥南身上。更为现实的是,在拍摄由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时,考虑到人气等因素,扮演川岛南的是前田敦子,而咪酱自己却只能在剧中饰演一名配角北条文乃。明明是以自己为原型的角色,却没有资格去扮演,这样的遭遇跟当年作为伴舞站在阿酱身后的感受如出一辙——咪酱从来都没有成为过主角。


在23期里提到过,偶像与粉丝之间从来不是外行人总结的“异性之间——倾慕的恋人”或是“同性之间——我想成为TA”那样简单的关系,而是一种类似RPG游戏的“Avatar”模式。粉丝并不会想要真正成为偶像本人,他们需要的是间接的代入感。正如在《火影忍者》这样的热血少年漫里,人齐最高的角色是卡卡西老师这种魅力出众却不用承担主线责任的重要配角,而不是漩涡鸣人那样虽然最后一定会成功,但首先要经历苦大仇深的磨砺的真正主角。尤其在鸣人真正成为强大的火影之后,读者反而可能失去之前对他的喜爱甚至转为嘲讽。因为这个偶像已经“成功”了,无法再给自己“逆袭”的满足感,读者很难在现实中跟着鸣人一样同步成长获得自己的成功,这种落差感最终导致了同步关系的结束。作为热衷偶像的粉丝,或多或少潜意识里都有着对于自我排斥和不自信的地方,虽然人们强调偶像应该真实而多元化,但最终还是希望自己选定的目标能成为主角——而自己可以欣赏和感受到主角所获得的荣耀和满足感,却不必亲自经历失败和挫折。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矛盾,没有人天生想成为配角,但所有人都默认作为配角在一旁推动并帮助着主角获得成功是一件更加轻松的事情,这其实是源自每个人心中对于挫折和磨难本能的逃避——既不好意思承认对于主角的向往,也不愿坦诚作为配角的不甘。

咪酱就是一个陪着一批又一批主角走向各自故事完结的配角,因此注定不会有最多的人选择将她作为实现代入感的载体,但是越到最后,这样的配角才能真正让大多数普通人产生共鸣。在《如果杜拉》的故事里,川岛南突发奇想地通过管理学之父杜拉克的著作去寻找经营棒球社的灵感,她按照最基础的商业理论拆分剖析了棒球比赛和社团活动的本质后发现,所谓甲子园的终极意义既不是比赛也不是棒球运动本身,而是——制造并出售感动。这也正是包括AKB48在内的体育和偶像社团的商业意义,困境和冲突的本质都是为了展示成长和努力。只是AKB48的制作者是秋元康,执行者是高桥南,而像咪酱这样的中坚成员,其实并不能接触到经理人那样的层面,她就像棒球社里那个真正只想打好棒球比赛证明自己的队员一样,从一开始就真的只是在为自己渺小而纯粹的梦想努力着。

在当年的剃头事件之后,咪酱虽然感到深深的自责和反省,但却从未因为这场引发了更大争议的道歉行为而后悔。正因为她是普通人,所以不够成熟,所以才会犯错。她用最简单的逻辑想通了自己的错误并不是恋爱问题,而是漠视了职业规则和粉丝的期待。咪酱终究不是经理人,她无法上升到更高的层面去考虑规则本身的意义与合理性,但至少站在一个队员的角度,她做出了担当和抉择。不需要去阅读什么复杂高深的《管理学》,咪酱凭借着对于职业的热爱和梦想的尊重一瞬间就理解了这种规则的意义。

“AKB48恋爱禁止条例确实是一条既明确也不合理的规则。但是,我们所处之处是给予人们梦想的立场。”


甲子园是日本年轻人的浪漫,但是每一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注定要经历失望的夏天,因为冠军只有一个。而等到冠军们进入更残酷的大人世界后,才会发现这些成就其实也不算什么,这正是咪酱所言的“AKB的守护”,他们的成功只是在一个被围起来的小世界里获得的。反倒是那些因为失败而遗憾的其他参与者,对于冠军有了一层永远无法得到,因此变得更加珍贵而闪耀的向往,这会给人一种温暖而强大的力量。AKB48中那些少数站在顶点的骄傲,在毕业之后前往更大的艺能圈时,也能体会到这种残酷和打击,但这就是优胜者要面对的挑战。而像咪酱这样的人,早在这个小世界内部就已经体会到了残酷,她们才是更接近所有普通人的,最真实的存在。

世间多是阴差阳错而少有如愿以偿,舞台总是主角亮相而少有配角登场——我们大多数人或许年幼时也曾自命不凡,或许在与优秀的同伴们一起进步时也曾有过大胆畅想,但是最后却未必能够跟上那些最杰出者的脚步,通往更大的世界。只是,将棒球比赛直白地套用商业视角来分析,这合乎现实,但是在贩卖之前,总还是要有人先制造出感动才行。那些为了争夺荣耀,为了证明自己而在赛场上挥洒汗水的选手,他们清澈纯粹的梦想是无法被贬低和曲解的,那就是成长途中最大的勇气和执着。咪酱就是这样的选手,她既尊重自己无法成为Center的事实,在综艺路线上尽情展示自己的天分才艺;但也会像个倔强的小女孩一样时不时地陷入自卑和难过,去在意每一次总选举的排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和认可,并且从不掩饰这种也许会被人看轻的真实表露。这种真实从最初坦诚自己无法接受阿酱成为Center时就开始了,人就是应该有在意自己努力能否得到回报的权利。咪酱羡慕前田敦子,但这种羡慕并没有包含任何丑陋的嫉妒或是虚伪的恭维,反倒因此她才与同样率真的阿酱成为了挚友。有些事情是人无能为力的,但有些东西则是可以不必掩饰地坚持到底的。咪酱不是经理,却是少数真正理解了身为“AKB经理”的高桥南那句名言的人。

“Takamina说了‘努力一定有回报’呢。但是,谁都清楚艺能界并不是个付出一定会有回报的世界,所以我觉得Takamina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在‘一定有回报’的后面,她接着说‘我会用一生来证明。’——我知道她真正想要拼上人生来证明的,就是后面这句话本身。”


没错,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关于过程与结果的命题,而是对于梦想和为之努力的自己本身的尊重和赞颂。咪酱的确从来没有成为人人都认可并仰慕的主角,但她也已经凭借自己独一无二的经历完成了足够传奇的精彩故事。在当初最困难的时候,秋元康回复短信鼓励她不要失去自信,并且认为她凭借天赋和口才,即使真的离开AKB,在艺能圈任何时候也都能很好地生存下去。但既然选择了坚持留下来面对过错,同样是一种值得尊重的决心。咪酱在成员们心中其实远比她自己想象的要更加重要,许多人都说过自己非常依赖咪酱的存在。得到总监督或Center的关心会让人受宠若惊,而咪酱这样能够让不同成员都能安定和放松的同伴才是从日常细微之处维系团队羁绊的重要纽带。她会在前辈们面前撒娇,在阿酱毕业时哭鼻子闹脾气要所有人去哄;她也会带着后辈们一起学习胡闹,在总选举时一个个地去拥抱安慰那些初次经历打击的失意者;她会细心地察觉到高桥朱里等后辈们的决心和目标并偷偷鼓励加油;她也会出现在优子的毕业旅行挑战里为其加油打气;她会自己完成了危险的后空翻挑战之后,在高桥南因病住院时又代替她完成了难度极高的落语挑战,还获得了大师的绝口称赞;她也会在那场凝聚全日本的大赈灾活动中,面对台下送上鲜花的灾区小女孩,自然而然地一跪,让这一帧的经典画面成为象征AKB48承担社会责任并为民众带去治愈和希望的永恒剪影……


这就是峯岸 みなみ的可爱之处和魅力所在——人们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个曾经不甘平庸,后来与现实和解,但终究没有放弃, 咬牙坚持到了最后的自己。大家经常说自己家的孩子是最可爱的,自己的某样东西/成就是最值得骄傲的,对于旁人而言这些话题只能回应以礼貌的恭维,毕竟人们最多只能理解到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是最好最独特的这个层面。而只有当事人自己才会明白,我们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曾经在某一件事情上是真正值得骄傲的,即使这份骄傲无法与任何人共享。但人们又总是试图奢望更多的理解和认可,每个人都做过以“如果……”句式开头的梦,谁不想在他人的视角里也活成主角的样子呢?

如果当初被选作Center的是自己、如果天生拥有一副更加可爱甜美的面容、如果没有犯下那件错误……但是世事没有如果,要是有了反悔和修正,AKB48也不会诞生出如此多各有各的闪耀之处的优质偶像。所谓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的邻家偶像,凭借的不是“实力出众”导致的崇拜,而是“活出自我”引发的共鸣。粉丝们不会忽视这个同样也早已成为AKB48传奇代表之一的成员,她有着大大的眼睛和兔牙,或许不够清丽脱俗,却拥有令人过目难忘的可爱特征,就像一个卡通形象一样能够深入人心。咪酱不仅仅是节目里疯狂抢镜的综艺女王,是后台里人缘最好的开心果,也是负责任的前辈队长,是坚守到最后的元老。就像咪酱在那首写给自己的《我就是我(私は私))》的歌词中所唱的那样,不再仰望前方同伴的背影,是因为找到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存在。

而任何表现出足够丰富而强烈的特征风格的角色,总会在某些特定时刻流露出埋藏更深的那鲜为人知的一面。咪酱与指原莉乃、北原里英、宫崎美穗四个综艺担当组成过人气超高的恶搞空气乐队组合“SONE”,在每年的演唱会上演唱保留的解散曲目,那首ZONE乐队广为人知的经典神曲《Secret Base ~君がくれたもの~》。每次她们的搞笑演出都会是台下观众最期待的环节,不过每一次当指原等人声嘶力竭地想方设法跑调或干嚎搞怪时,只有主唱咪酱一人会认认真真、全情投入地去演唱这首歌。当观众们一次次被这种故作正经的反差效果逗得开怀大笑时,也不得不惊叹于认真唱歌的咪酱是如此专注,她清澈甜美的歌喉竟能让人听出莫名的巨大感动。

如果有如果,谁都想成为只要安静唱歌就能赢得全世界掌声的偶像。



但AKB48所代表的独一无二的真实偶像们,正是不光靠歌曲和舞蹈,而是通过以年为单位的漫长成长与历练,细致地展示出每一位成员的闪光和蜕变。如果终究是假设,时间从来无回溯,因此AKB48选择横向地同时铺陈出无数条蔓延的青春脉络,让大家能看到每一个少女是如何选择自己的道路并为之努力的。在真实的世界中,没有女子高中生读过《管理学》,没有假设和后悔,没有可以完美套用的神奇理论。只有经历过真正的磨练和刻骨铭心的成长,人才终于能在一瞬之间找回不被过往的失败和未来的目标所束缚,酣畅淋漓地去挥洒汗水的勇气。

就像多年前那个终于敢潇洒肆意地扔掉假发,走出阴霾与同伴们一起重新登上舞台的峯岸南,她明白其中的真谛。当年选择进入AKB48,如今选择坚守到最后,从懵懂倔强的少女成长为温柔可靠的前辈,她的心中早已找到了可以抗衡所有遗憾与不甘的武器。那就是所谓棒球的终极绝招:本垒打。无视围栏将球击出场外,无法依赖预设的战术,无需顾虑失败的后果,不再依靠经理和教练,所谓青春无悔,这是身为选手赌上自己全部梦想的,全力的最后一击——



没有如果,无问西东。






下一期:《音乐背后(上)——制作与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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