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一直是年轻的,那张素描画一直摆在最矮的柜子上,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看得见,不用抬头。那时我总是嫌时间太慢,希望长高一点,再长高一点。我也想证明离开你,我还可以是我。
蚁蚕借摄食桑叶而迅速长大,体色逐渐转成青白。
你大抵是我见过最勤快的劳动妇女了,尽管也许我见过的妇女并不算太多。是的,我偷偷翻过你那大红色,鲜艳得随时都可能流出宝贝的箱子,里面有一个同样红得鲜艳的本子,那是我看见长期坐在村口的大嗓门女人给你的。在那个我想告诉你,我学会了画画而你却去了二姑婆家的下午,我讨厌你,所以我把那个红本子上的相片抠了下来。那时你头发很长,我要是一生气,准可劲扯它,你也跟我较劲,非得把嘴巴对着我的耳朵大叫,我甚至一度怀疑我会不会变成对面儿家那个老聋子。
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上了那个药罐子老头儿,他属羊,我属狗,我和他永远不对盘。他爱喝酒,我就往他酒杯里倒水;我喜欢花生瓜子儿,他就宁愿把这些东西给那个肥不拉几的王小二也不给我。你说,这抠老头有什么好的?后院的药渣又堆高了,我是无法理解那一碗臭烘烘的水怎么就能治病了,可是每次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这种味道和另一种味道却又使我觉得很安心。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剽悍呢?人家都是男人在外干活,女人在家带孩子。你怎么就把我丢给那个药罐子老头了呢?所以我觉得你准是觉得我不乖,在变着法整我呢。可是当我在你装稻谷草的背篓里哭着回去的时候,我知道了不是你在整我,是我自己找整。至此,我愈发讨厌药罐子老头,凭什么他不出去干活呢?
那时候,日子真的过得很慢很慢,就像我一辈子都不会长大,就像我一直都可以在你的背篓里一样,就像我永远都可以不低头就可以看见那张素描画似的。
桑蚕取食桑叶后吐丝结茧,然后钻出茧壳羽化为蛾子。
如果我不告诉你是不是永远不会知道,我把你的照片一张一张都夹在我的语言书里,我不准别人碰我的语言书,看也不行。因为里面有你,长发的,短发的,美丽的,漂亮的。我也开始喜欢药罐子老头儿了,他是我的外公,我唯一的外公。可是我最不想让你知道是,我知道你不再剽悍了。
药罐子老头儿已经走了,也留下了一张画,你的那张素描画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你时常看着那把竹椅子,我也看着,就像药罐子老头儿还摇着扇子坐在那嘀嘀咕咕似的。
从前似乎过得真的很慢,现在每逢回家,你定是要滔滔不绝地讲很多过去的事。倘使不是过去的时光太长,你又怎会记得那么多往事,又怎会愿意溺在回忆里。但我却仅仅希望,现在的时间也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哪怕你再对着我的耳朵狂吼,哪怕真的变成聋子,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