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一件事情感觉很特别,记得很牢,总归会有原因,这个原因,或许是因为它发生在你记忆初开、刚刚懂事的时候,又或许是因为它发生在你人生轨迹发生重大变化的时候。
五岁那年的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大人们打好了行李,准备出发了。有家乡的亲人问我,你想离开这儿到城里吗。
我说,我不想,可是,我想坐火车。大人们都笑了。或许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喜欢坐火车了。
亲人们一直送我们,从乡间到车站,再穿过车站纷乱的人群,我终于坐上了一列绿色的火车。生命里的第一班列车,并没有问我是否已经准备好,并没有问我是不是真地想离开,就在一声长鸣和滚滚的白色蒸汽里出发了。
我看着窗外开始移动的一切,有点慌乱,有点手足无措,只是用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火车窗外,只是知道我要离开我的家了,只是知道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可是要去哪里,那里又有什么,我都不知道。
所以,当我坐上火车时,我才明白,坐火车的欢喜和离开家乡的恐慌相比,是那样不值得一提,我才明白,家乡亲人问我想不想离开时,我给的回答,是多么稚嫩可笑。
所以,当我看到窗外送我的亲人们从笑着向我招手,突然开始用手抺眼泪,我隐约明白了,坐火车的欢喜里还有让人流泪的伤感。看着他们追着列车喊我的名字,我也用力挥着我的小手。
后来长大了也才明白,那班列车竟是我生命里最久远,最应伤感的一次离别。
那个清晨的火车,像极了后来科幻书里说的时空穿梭机,把我从麦田、农舍、炊烟的农村景像里,快速带入了楼房、街道、汽车的城市画面,仿佛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从此,我儿时最真最深的,我的欢喜、我的忧伤,我的思念,我的期待,都定格留存在原来的那个,属于我的世界里了。
也许只有这样的记忆,才会像细细的工笔画一样深深地刻在脑海,让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在火车窗外看到的那座旧旧的石板桥,还有树枝间那只早起觅食的小鸟。
二
长大了,我仍然喜欢坐火车,仍然喜欢在有节奏的车轮声里,静静地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风景,然后,我就会有看着时光飞速前行的感觉,相比火车带来的距离变化,这种对时间的感受更让我着迷。
后来,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现在是高铁了,更是飞速前行。时间机器这种速度的巨大变化,我至今还未适应。因为风驰电掣的速度,让我感觉时间逝去得太快,让我无法慢慢地思考,慢慢地回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对开车的师傅说,请把速度放慢些吧,让时间走得慢一些,因为终点就在不远处了。
如果火车能开得慢一些,我就能更清楚地看到刚刚落下的那一片树叶,是怎样在空中徐徐地回旋出优美的曲线。
那样,我就能看到落下的雨滴,怎样在我的眼前,像羽毛一样缓缓落下。那时,我会试着轻轻用手指触碰其中的一粒,就像触碰时间柔软的心底。
如果你开的再慢一些,我可能就会感觉时间停止了,世界都凝固了,一切封存了。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把我匆匆逝去的过往岁月细细翻阅一遍。
这样,我就可以,翻到天刚蒙蒙亮的那个清晨,找到那个用手托着下巴的小男孩,看他投射到车窗玻璃的脸蛋上,是不是有两行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