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不不不不不热
01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一天一夜了,仍没有一丝要停的感觉,天上的太阳隐隐闪着寒光。
大片大片的雪花粘在其其格的帽子上,手套上,衣襟上。她的脸冻得通红,冰霜一层层凝在睫毛上,她只能眯着眼眺望,呼出的热气还没散开,却早已凝结。
其其格的靴子里灌满了雪,腿上笨重的棉裤让她迈不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入雪窟窿中,再艰难地拔出脚,跌跌撞撞,继续走。
她不停张望,眼里是火一样的渴求,只是,草滩走过一块又一块,胡杨林穿过一片又一片,始终没有阿布的身影,也没有羊群的身影。
远远望去,茫茫白雪中,只有她的红围巾、红棉袄在缓缓移动,那红,只一抹,印在洁白无瑕的草原上。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雪渐渐小了,风却一阵阵刮了起来,扬起了一地积雪,咆哮着从一览无遗的原野上掠过,徒留一片生涩的沙沙声。
寒气一丝一丝从领口渗入其其格冰凉的棉袄,针一样地刺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双脚如冰块一样沉重僵硬,脚步越来越沉重。
她眼中的火苗越来越弱,无法将夜色烫一个洞,只能渐渐熄灭,在寒冷的夜色下。
那夜有多长,没人知道;那雪有多厚,没人知道;那天冻死了多少人,没人知道。
其其格倒在了风雪中,眼角流出一颗沙砾。
02
“12月8日至9日08时,青海东南部、内蒙古东北部、黑龙江大部、吉林东部等地的部分地区有阵雪或大雪。受西伯利亚寒流影响,这次降雪可能持续3~5天,请大家做好防寒工作......”
听着收音机里柔美女声播报的近日天气预报,娜仁的心像是刀割一样疼,一阵阵担心害怕在心中翻江倒海,身子不由自主地瘫在了炕上。
“据报道,这次降雪导致内蒙古的很多地区受灾,房屋倒塌,通信受阻,昨晚......”
滋...滋......滋......忽然间,无线电波断了,只剩了嘈杂的滋滋声。娜仁使劲拍打着那破旧的收音机,渴望能多听到一点新闻报道,可是那机器只是在“滋”了一阵子后,便完全偃旗息鼓,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阿木尔已经出去两天了,至今还没归来。其其格也走了半天了,无影无踪,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娜仁肠子都悔青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其其格一个人出去呀,要是这女儿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她起身,穿上了齐脚长袍,绑上厚厚的长靴。掀开门帘,门前几尺厚的雪吓了她一跳,可几秒钟后,她还是一口气跑入了漫漫风雪。
只是,她还没走多远,便听到蒙古包里传出了巴音的嚎啕大哭,那哭声一声声撞击着娜仁的心,她再也移不开步子了。
转身返回毡房,炕上的巴音脸上挂着两串泪珠,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娜仁叹了口气,抱起了巴音,安抚起来,他太小,还离不开自己的额吉。
娜仁一遍遍在心里祈祷着:长生天,保佑这雪快点停吧,保佑其其格和阿木尔一定要在傍晚之前回来呀。保佑保佑......
03
那天早上,阿木尔起床后像往常打开了毡房的门,门“吱呀”一声,他却一脚踏入了积雪中,抬头看时,雪把门前辟出了小路埋的死死的,整片草原一片银装素裹。
下一秒,一阵阴云爬上了他的脸庞,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踏着深雪跑到了羊圈边,却发现满圈的羊都不见了。
他一下子慌了神,一百多只羊,这可是家里的全部希望呀。养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才养到膘肥体壮,现在竟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他慌忙地跑回毡房,紧紧抓着娜仁的手,身子颤抖着,语无伦次地说着:“羊......羊都不见了。”
娜仁那双漂亮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眸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只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阿木尔便开口了:
“羊群应该是夜里走丢的,我去周边找找,很可能就在附近,这么大的雪应该走不远。娜仁你照顾好其其格和巴音。”
“这么大的雪,你去哪找啊,阿木尔......你......”娜仁的话还没说完,阿木尔的背影便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中,脚印也很快被大雪淹没。
阿木尔走了之后,雪一直断断续续下个不停,下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也下在娜仁的心上。
娜仁的心一直悬着放不下,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早上生炉火时被火烫到了手,熬奶茶时忘了加盐,巴音在炕上大哭时也不管。
十二岁的女儿其其格明白额吉是在担心阿木尔,她也担心自己的阿布,于是她自告奋勇,要去寻找阿布。
娜仁刚开始是拒绝的,她怎么可能放心女儿一个人去找呢。但是禁不住其其格的再三恳求,而且她保证在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娜仁知道其其格一向聪明伶俐,这片草原对她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而且自己实在是担心阿木尔,于是勉强同意了。
“格,找不到就赶快回来啊!”娜仁冲着其其格喊道。
“知道啦,额吉。”其其格蹦蹦跳跳地走了,身上穿着她最喜欢的红棉袄。
04
其其格翻过了低矮的山丘,越过了结冰的河面,却始终没发现阿布和羊群的踪影。
她越走越远,走遍周边一片片草场,依旧没有阿布的踪影。她越来越焦急,阿布究竟去了哪里?
半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她记得答应额吉的话,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家。
她正准备沿路折返,可是忽然间,她看到了前面不远处有一团团白色的影子,似乎还在移动。她欣喜若狂,急忙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看起来几十米的距离,由于厚重的积雪,其其格足足跑了半小时,过去时早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定睛看时,她才发现是自己看错了,那只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小山丘,积满了白色的雪花,远远望去,雪随风动,像是移动的羊群一样。
她一下子失望地蹲在雪窟窿中,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连抬脚的力气都没了,在雪中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蹲了一会儿,身子又冷又僵,她忽然间想起了额吉的叮嘱,于是起身返程。
转身在雪中跋涉,但几十米后,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原地。难道自己迷路了?她一下子慌了起来。
以往也有迷路的时候,她就找附近的牧羊人问路,可如今,四周连动物的脚印都没有,更别说人影了。
其其格清楚地知道,在雪后的草原迷路,是最危险的事,尤其是夜晚来临的时候。即使上天怜悯自己冻不死,也会被出没的兽群吞掉。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是由于寒冷。
05
“咩......咩......”低沉的羊叫声一声声传入了阿木尔的耳朵,阿木尔难以置信地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了过去。
终于,在北疆的草原边上,阿木尔找到了自家的羊群!数了一遍,105只,一只不差。
那些羊在见到阿木尔之后一齐叫了起来,仿佛认出了自己的主人一样,“咩咩”的羊叫声在草原上飘荡着,萧索又浑厚。
走了整整三天,终于找到了羊群,阿木尔内心是说不出的欣喜,他顾不上歇息,赶着羊群便往回返。
羊群很乖,一路紧紧跟在阿木尔身后,似乎是这三日的在外漂泊也让它们吃尽了苦头。是啊,它们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一只只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
离家越来越近了,阿木尔心情越来越畅快,脚步也越来越快,他想念自己懂事的女儿、年幼的儿子以及贤惠的妻子。离开他们的这三天里,每天都像是煎熬一样。
到第四天傍晚,阿木尔终于快到家了,离家只剩不到20公里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毡房里传出的缕缕青烟。
他哼起了欢快的草原歌曲:美丽的草原我的家/水青草美我爱她/草原就象绿色的海/毡毛就像白莲花/
正当他唱的动情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雪地中有一抹红色,在夕阳中映红了整片草地。
走近时,他才发现,竟然是一个倒在了低洼雪地里的人,他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跑了过去,想要将她扶起来。
看到姑娘脸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子倒吸了口气,愣住了,这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其其格!
他连忙把手放在格格鼻子下,发现竟没有一丝气息,他使劲掐着她的人中,可她依旧没有反应。
再抚摸时,才发现她早已全身僵硬,浑身像冰一样坚硬。
阿木尔一下子泪如雨下,双手抱着其其格,“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中,然后在寒风中号啕大哭。
哭声在草原上被风一阵一阵吹散,传到老远老远。
06
不知过了多久,雪终于停了,风也停了,一首蒙古长调悠悠传来,摄人魂魄:
我也是高原的孩子啊,
心里有一首歌,
歌中有我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我也是高原的孩子啊,
心里有一首歌......
附:
额吉:蒙语中的母亲
阿布:蒙语中的父亲
其其格:蒙语中寓意为花儿
故事烩19:冬日飘雪
主办:【故事】专题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 第2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