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学校的事情特别多,中午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下班的时候已经一点半了,还有一个小时上班。
我想出去吃一份饺子,出了教学楼走两步就是校长居住的公寓,真希望不要碰到他。不然我就要站在寒风中,顶着饥饿、绞尽脑汁去面对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拿这么少的工资,却要走小资路线去下馆子”,想好然后跟他回答一下,类似的问题自我回到小县城工作后就层出不穷。
这种犀利又无聊的问题让我头疼,但是会让询问的人感到置身于道德顶端,拥有无比的优越感。不太想得通,为什么我花自己的钱不能给自己买吃的?为什么我父母在家里吃做的饭,我在外面就不可以下馆子?为什么我买零食就是不孝顺父母?最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些人可以逼我去回答这样的问题。我从来最讨厌的就是与人争论,每次想想算了。
今天不能算了,我上午并不快乐,就是想吃点饺子让自己快乐,有了这一点点的快乐,我才能撑到晚上十二点。
早上五点半就起床了,宿舍阴冷没有暖气,一个小太阳只能烤热我身体的一部分,大多时候是脚。外面刮着冷风,我真的不想出去,但是校办公室的铁炉子没人换炭会灭,空调不能开,暖气是坏的。
所以,炉子是不能灭的。
换炭之后要去查学生的迟到情况,真冷,不想离开炉子,我转身背对着炉子,希望能把我冰冷的背和屁股也烤热乎点儿,然而刚烤热乎了背面,正面又开始发冷。
学生很少有迟到的,有时候遇到一两个,我也会偷偷放行。这么冷的天气,我不想让学生拿着钢丝球和抹布去洗教学楼里没有灯的洗手间。高一年级主任和我的观点不太一样,他觉得这是迟到的学生必须做的,这才是正确的教育方式。我提出就算要这样做,也等到下午活动时间、天气不那么冷、洗手间还有光的时候再去做。但通常胳膊拧不过大腿。
我十分讨厌高一年级主任,但我不敢说。
迟到的学生们估计也很讨厌我,他们同样不敢说。
今天我不用查早读,因为64、65班的语文老师请假,我去替个班,不用四五个楼层三十几间教室来回跑,我很高兴。大多数时间我站在65班,因为65班的空调是新的、是可以吹热风的,并且教室东边的窗户总能透点阳光,很是让人舒服,舒服地想再去睡个回笼觉。64班的孩子就比较可怜,教室不向阳、潮湿阴暗,空调还是坏的,大家为了不丢失一丁点温暖,就把窗户关得很严实,教室里的各种味道混杂,是我不愿再闻到的气味。所以我总觉得,65班学生考试成绩比64班好,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到早饭的时候,我开始有点想念小李了。
小李是我男朋友,大学毕业后,我回了老家的高中做代课老师,他回去他的老家继续考公务员。
彼此并没有对未来有什么明确的规划,他从来没说过要娶我,我也没说过我要嫁他,但我心里想过。
早饭是两个饼子,一份粥,微信拍照发给他,他没回。
吃完早饭,学生老师开始上课,我回到校办公室开始整理评职称老师的材料。这件事情做了有一周了,做得让我想离职。
我曾经以为老师这个职业很轻松,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拥有着其他成年人无法拥有的寒暑假和稳定快乐。
等真正作为教师团队中的一员,我才明白,这世上没有真正的设身处地,就没有真正的话语权。就像我做了教师之后才明白了教师光辉形象下的一些不能为外人所理解的无奈和难堪。也正如正在评职称的老师们无法理解我每天的工作量和接近崩溃的心情,我也无法真正理解到他们对于评职称这件事情的迫切感。
为了有一个起码正常的心情支撑我继续走下去,就算只是为了微薄的工资,以及微薄的工资带给我的微薄的快乐。
所以,中午下班想去吃饺子的我,对着刚巧碰到的校长,对着他提出的怀有“道德至高”的问题,回答了一句——“钱再少也是我辛苦赚的,我有权利合理或不合理地支配和利用。今天是冬至,我需要吃一份饺子来过我的冬至,并且我这个点下班,学校食堂已经没饭了。”
这样,我拥有了一份快乐的午餐时光和一下午的麻烦事儿。
持续性的寻找职称材料和编排材料之外,我先是被高一年级主任通知去政府拿一份他个人的党员材料,接着他让我去街上给他买一张桌布。再接着校长找我谈话,对于我顶撞的行为和下馆子的小资行为进行了教育,在接受教育的期间,我满脑子都是昨天下午教育局开会通知评职称的老师材料。校长似乎对我沉默不语的态度很满意,一个多小时后,我就被放出来了。
下午四点半,我需要去一趟教育局,昨天通知的评职称老师材料里有一份必须去教育局档案室里拿,但昨天档案室的管理员休假。
匆忙赶到教育局,是五点整,刚巧碰到有人在关教育局的档案室,教育局的上下班时间是正规的朝九晚六。我就询问了面前这位管理员是否可以取材料。
她说,“你怎么这会儿才来?我今天只上一个小时的班,你有申请取材料的条子我就要给你取?告诉你,我们领导说了,我每周只上两个小时的班。你等我下次上班的时候你再过来取吧!”
“那您下次什么时候来上班呢?我到时候提前过来等您。”
“我告诉你干嘛?我为什么告诉你?”
我站在档案室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以及教育局墙上写的“搞好教育,爱护学生,尊重老师”的标语,有种莫名的感觉。
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室,评职称的老师们对于我的无能深表失望。我只能继续编排资料来转移注意力,这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小李。
手机依旧没有任何通知。我开始意识到这一个月来的不正常。
这个月,小李的电话我打过38通,有四次是通的,通了之后他与我说,他那边接外地的通话,费用比较高,我们可以微信聊。微信上,加上我今天发的一张照片和一句话,我们一共聊了101句,有86句是我说的,他说了5句“嗯嗯”,4句“等会儿聊”和3句“知道了”,还有3句“我这网不好。”
晚饭时间,我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电话打过去,今天倒是一下子就通了。我问他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联系也变少了。
他回答,“你别瞎想,电话费贵。”
我心里有疑虑,继续说,“那我先给你交点,你陪我聊会天。”
“嗯嗯。”他这样回答。
我挂了电话给他交了话费后,校长的电话打过来说找我谈一下下周的市教育局检查安排,我就微信跟小李说我暂时有事,让他晚上记得打给我。
自习时间,我挨个教室巡查,确保学生们都在,且讲台上有相应的任课老师,再在巡查本上做个记录,又回去接着编排材料和接受评职称老师的催促。
学生放学后,我确认了各个教室都空无一人,用湿煤盖了炉子,通知了门卫保安关了教学楼。回到那间阴冷的宿舍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打开小太阳,去公共洗手间打壶冷水,插上热水器。
我坐在小太阳跟前,看着手机,它静悄悄的,像个砖头。
洗漱以后,我开始回忆我与小李的过往。
这时候,你会发现一件事,那就是人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情绪最为不稳定。因为我发现回忆里大多数都是不美好的事情。
我跟他在一起接近三年,三年里我的每一次生日他从没送过我祝福和礼物,哪怕是大学精品超市里我看了无数眼的那对五块钱耳钉。他每次生日我都要送他最新款的运动鞋,有一次送的不是新款,他就拉好久的脸。我要忍受他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学姐谈论我的是非长短。他每次吵完架躲起来,我大半夜要各个网吧去找他来确保他并没有出事。他最信任的哥们儿在毕业前夕偷了他的手机,他难过又不肯报警,我用简兼职攒下的钱给他买了新的手机,交给他的时候,还要接受他对我送的手机的挑剔……
毕业后这五六个月,我给他交了无数次的话费,就是想跟他聊会天,但是好像他并不是很想跟我聊。
现在看来,好像我真的不需要他跟我聊天了。
我拥有一个小太阳就可以暖和我的脚,我冬至这天吃一顿一斤的饺子就可以暖和我的胃,我能将稳定的心态从早上五点半支撑到晚上临睡前的那一秒钟我就可以拥有一个好的睡眠。
我拥有小李,我能收获什么呢?贫穷且卑贱的爱情?还是无尽的担心和难过?
“分手吧。”我临睡前给他发了微信。
第二天中午他回我“为什么?”
我不想同他再讲话,我应该说完分手就拉黑他的。
在看到他发这句话的下一分钟,我拉黑了他,并且心里默念一句“因为你太穷,穷得需要耗尽我的爱情来滋养你,但是——老娘不想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