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夏交际的时候，在南方的天空中总感觉到会传来几声雷，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绵雨。夏昀和大本就在这种湿润的环境中处理了上百起案子。“夏昀，你看看这个案子吧，刚发过来的，好复杂。”大本双手往凌乱的头发里一插，伏在桌面上。
夏昀转过椅子，“瞧你那出息，去洗把脸吧！”
“这不是我负责调查的案件，但调查科说让我帮忙看一下。”大本没接过话茬，说道，“在最早的时候，同事向分行经理发去了RFI（Request For Information，更多信息的请求），经理也不负其望地回复了邮件，解释了交易的来龙去脉，甚至附上了很多有效的辅助证明文件。案件本来可以结束调查了，但他们总觉得有点问题，所以让我们介入调查。”
“好啦，也不是第一次了，了解一下背景吧。Focal是什么人？”夏昀扬了扬手。
大本笑了笑，“不是人，本案主体是一家S公司，交易警报的原因是一笔3百多万港元的电汇出账，走钱走向了公司负责人A先生。A先生的账户是于今年年初的时候新开户，有且仅有一来一走的两笔交易记录，除此以外，账户余额为零，并且休眠至今。翻查登记资料，发现A先生是中国上海人，而S公司则是一家船舶中介公司，其3百多万的源头则是一家越南公司。”
大本吞了下口水，继续说：“A先生收到这笔款项后，又将这笔钱转回给S公司，一来一走之间只差一天。由于涉及金额较大，资金快速转移、新开账户等因素，调查科将RFI直接发去了给A先生，而非本案主体S公司，以期获得更直接的信息支持调查。”
“这一点做法，我颇为欣赏。”夏昀打断大本说道，“你知道的，本，有时候我们的调查过于循规蹈矩反而会绊手绊脚呢。”
“所有不循规蹈矩的调查方式，你都喜欢。”大本揶揄道，“表面看，这一切都非常合理，也合法，这笔交易当然就是A先生与其名下公司之间的内部转账咯。但这个时候第一个疑点出现了。”夏昀马上竖起耳朵，“在RFI发出后的三分钟内，调查员竟然马上就收到回复。”
夏昀也很惊讶，“史无前例啊，这无疑让他们吓了一跳吧？”
“确实是。依据RFI的回复，该笔来自S公司的3百多万港元，是用作购买船只。RFI进一步提供信息，原来整个交易背景是：越南的一间公司委托了S公司代为购买船舶，S公司将用于购船的款项转给A先生，而后A先生又将款项转回S公司，S公司用此款购买船舶。”
“嗯，整个交易的确都被RFI厘清了。”夏昀接着说，“我猜，最让他们耿耿于怀的，不仅仅是因为RFI回复速度太快，而是在整个购船计划中，为什么S公司要把款项先转给A先生吧？而后A先生又为什么随即把款项转回给S公司？这一笔交易在整个购船计划中显得有点多余啊。”
“就是啊，即使是买卖船只，也没必要把钱转给A先生啊。难道是Focal一开始打算由A先生作为代表去购船？”大本沉思道。
“把整理后的材料发给我，让我想一想吧。”夏昀说，“这个案子我接了。”
二、
于是，夏昀开始对整个案件进行了重新梳理和调查分析。当天稍晚的时候，夏昀打开大本发来的材料，从RFI所回复的资料入手。“大本，我们首先要弄明白的事情是，RFI为什么能那么迅速回复，还附上了证明文件。你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吗？”大本摇摇头，夏昀继续说，“这个推理非常无聊，RFI之所以在三分钟之内就能够迅速答复，并附之文件，唯一的可能性就是A先生曾提前留下这些资料，以应对询问。”
“你是说，A先生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应对调查？”大本恍然大悟。
“嗯。本案中其实交易的整体逻辑非常简单明了，但正如你看到的，”夏昀指着电脑屏幕，“RFI所回复的资料文件很多，但多数对本案并无有效帮助，因此可以侧面证明刚刚的推理，A先生因为不知道会应对什么样的调查，才把有可能用到的资料都留下。所以当务之急是整理RFI文件，识别出有用的信息。”
“有道理。”
“而在我的筛选观察中，最有用的信息之一，就是一份中文买卖船只的确认函。你看，这份文件帮我们确认了船舶的名字、型号和相关数据。依据这些船舶信息，可以在网上搜寻到一些信息。”夏昀操作着电脑，“这艘船曾在法院公开拍卖过三次，前两次均流拍，两次时间相隔半个月。第三次拍卖则以2千多万人民币再次起拍，保证金是450万元人民币，而时间正好是警报交易的日期，距第一次拍卖足足一个月。大本，当日人民币兑美元汇率是多少？”
“稍等，”大本赶紧敲打键盘，“当日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是6.53，那么该拍卖价折合约为三百三十多万美元，未计保证金。”
“没错。先记着这一点。”夏昀继续打开另一份文件，“第二份有用的RFI文件是S公司与越南公司的交易合同，你看，上面清楚列明了购船价格为一千三百多万美元，并须在合同签订生效后七日内付10%的订金，即一百三十多万美元。该合同签订日期是在该船的第一次拍卖流拍后，但合同签订日期之后，该船仍然在法院进行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拍卖。其时间相隔近一个月，存在消息滞后的可能性不大，你想想，双方公司提前签订合约的举动，是不是很不符合商业情理？而且本案中所警报的交易金额为3百多万港币，折合约50万美元，仅占起拍价的14.83%，根本是一折半出售此船，同样不符合商业情理，令人费解。”
“再回过头，进一步看看涉案的船舶，”夏昀说道，“很明显，从文件上可以知道，这条船实际上是一艘挖泥船，在第三次的公开拍卖中以3500万人民币的价格成交，成交日是本次警报交易之后的一个星期。所查金额、日期仍然不相符合。通过网络搜寻该越南公司，能够得知该越南公司从事化工器械设备行业，本，你知道挖泥船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挖泥船，顾名思义，肯定是挖泥的啊！”大本笑说。
夏昀微微一笑，“准确地说，挖泥船是用作清挖水道与河川淤泥，以便其他船舶顺利通过的专业用船。你看，这样一来反而就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艘船对越南公司的业务有直接利益关系。其次，在网上搜寻A先生的电话号码，发现所留电话还属于上海某航空科技公司和越南某集团公司，且两间公司均从事完全不同的行业。”
“嗯嗯，这就更加奇怪了。”
“基于以上调查，我建议调查科立即上报吧。”夏昀扬了扬眉毛，“此案涉及金额较大，且资金快速移动，触中了红旗警告；其次A先生账户是三个月内的新开账户，风险系数较高；再者，该笔来走钱与RFI所提供的文件不符，且与网上搜寻所得的拍卖公告不符；A先生账户在发生交易后至今再无其他交易，余额为零，不符合其声称的背景。所以，基于风险为本的原则，此案不宜就此结束调查。就个人观点而言，通过这样的活动模式，我可以大胆推断客户涉嫌走私洗钱，简单来讲就是凭借合约报以高价，实际以低于市场价格购买船只，而后又利用法院文件、双方合约、海关报税等文件材料，以合约中的高价离开国境，而船上则运载包含了各种并未实际报关的货物。此外，通过A先生电话又查到另一个越南集团公司，则有可能是另一个方向的线索，这里不必追查。”
三、后记
在不久后，此案就被报出了SAR（Suspicious Activity Report，可疑行为报告），并且关闭银行账户，相关调查人员通过实践调查后，证实了Focal涉嫌走私洗钱。在此案中，最令人惊讶的是，嫌疑人居然能想到通过合法文件来掩盖自己不合法的行为，如果不仔细分析交易模式和了解相关知识，确实让人防不胜防。在打击金融犯罪的领域中，反洗钱的调查工作是基于风险为本的原则来进行的，我们不能够每一笔交易都查得一清二楚，但我们须时刻提问三条问题：1.是否合乎法律？2.是否合乎情理？3.是否会影响声誉？ 在本案中所涉交易实属自转，但不符合商业情理，如果贸然结束调查关掉警报，则可能对反洗钱工作的声誉产生极大影响，理应慎重考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