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一个有意思的季节,植物会长出新叶新的花苞,动物会出来交配,而人呢,春天不去浪,一年枉为人。
每年春天是全香港的文艺青年都会出来浪的季节。各种社交平台总会掀起一阵Art Basel ,Art Central ,亚洲当代艺术展的打卡潮。连续看了两年的Art Basel,发现重复性和商业性越来越重,冲击力新鲜感越来越弱,略有失望。得知小众的艺术村富德楼会有开放日,于是在Art Basel 和富德楼之间,选择了后者。
原以为富德楼会像中环PMQ或是石硖尾JCCAC那种工厦大楼或是宿舍楼,而走到轩尼诗道四处张望时,几乎就要错过。小小的门,低调地隐藏在湾仔闹市,用“大隐隐于市”来形容再贴切不过。吊诡的是,旁边就是金碧辉煌的同德大押,还有客人络绎不绝的价真栈,不由地又担心起富德楼是一个文艺外衣下的商业实体。
这种念头很快就打消了。富德楼有一种别于商业楼的气质,不知为何有一种性冷淡的色彩,楼梯间缠绕着红白的绳子。一共十四层楼,目前共有十八个艺术文化团体驻扎于此。每一层都有许多有趣不同的艺术创作空间,整栋楼涵盖了独立电影、手作、插画、摄影、音乐、展览馆、文学馆和独立媒体。小小的空间里,种类丰富程度不亚于看一次大型展览。
最顶楼十四楼的艺鹄书店,是香港文化地标之一。它不仅仅是一间书店,时下很火热的“共享”思维,在艺鹄体现得淋漓尽致。“艺鹄”这个拗口的名字其实是从英文“Aco”翻译过来的。“Aco”表达的是“Art and Culture Outreach”。它的理念是为世界各地的艺术工作者提供创作、展示、交流的平台。艺鹄还没有形成书店的时候,曾在顶楼开辟过“艺术家公益旅社”,只要从事艺术事业的人,都可以按照大约100港币一日的价格租住在繁华的湾仔轩尼诗道。在低租金的深水埗青年旅社,多人间也要260港币一晚上。
八楼一间叫做Nomad的展览馆让我印象深刻。它像日本的作风一样需要脱鞋进入参观,展出的作品是关于人的身体。似乎这样的仪式感,会更让人对于艺术作品肃然起敬。Nomad的含义是游牧,看完作品有一种感慨,也许人本身就是带着游牧的属性,在熟悉的地方找不到风景,就会跑去新的地方生活,到了某个时刻,又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在位于一楼的香港文学生活馆中,听到的是一段普通话的交流。当天在馆内的工作人员,竟然是一位来自内地的学生。这样的氛围突然让我很感慨,文学和艺术创作,本来就应该跨越语言与文化差异的障碍。欣喜的是,艺术也让不同的声音和灵魂联系更紧密。让追梦的人聚在了一个共同的空间里。
香港的高价房租其实破灭了很多人的梦想,而对于艺术工作者来说,铺租是致命的一个因素。很多因为负担不起而放弃了创作和生存。湾仔的房租在港岛属于高价片区,惊讶于这样的小众艺术竟然可以如此集中且在湾仔存活下来。
能够让艺术的幼苗茁壮成长,离不开富德楼的神秘业主。他坐拥富德楼半数物业产权,本打算用作租赁和商业,偶然的一次艺术论坛让他于是决定将大楼以低价租给艺术团体以及艺术家,以此改变大楼严重的市侩气息。艺术家和艺术团体只需要每月给几千块租金即可在这里创作。我特意去查了一下目前富德楼一个单位的出租价格,为18,000港币一月。
租金低,能入驻的标准也非常高。所有进入富德楼的艺术团体和艺术家,都必须提供一份目标非常明确的计划书。不必做出了非常成功的作品,但是必须从事对这个城市来说有意思的、有意义的艺术,且目前不具备经济能力租赁较高的店铺。满足以上条件,即可在富德楼的土壤里作为开展艺术事业的起点。从2004年至今,这个梦工厂已经培养了超过五十个艺文团体,离开的艺术家以及团体也持续为社会注入艺术养分。富德楼所创造的,是金钱以外的价值。有限的空间,承载的是无限的创作力量。
富德楼就像一块稀土,保护着供养着生长中的艺术嫩芽。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富有德馨。斯是陋室,惟其珍视德馨。真的很感动,在香港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会有业主不考虑拿黄金地段的楼盘去炒房而去保护本土艺术。
而明明“有钱才有前途”这样的市侩气息早已深入社会。金融法律医学工程才是社会精英的标配领域。诗、美、浪漫只不过是不成熟的代名词。“文科生就不要来香港了,这是金融业的天下。”这样的声音不知道在耳旁回荡了多少次。香港是一个浪漫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逼迫着人会考虑现实的地方。为了生存,突然一夜就成为了社会人,不得不去考虑怎么与社会相处。
Once里面有一句台词一直让我念念不忘,“25岁的人都会迷茫”。这个年龄也许没有经历四分之一人生危机那么夸张,但身边人确实在发生着一些重大转折。一个传媒圈小有名气的同龄人突然离开投入了金融圈又开起了自己的店,然后一个在银行坚持了几年的朋友突然辞职,从零开始学习想要进入传媒圈。年轻的灵魂大概都不会安分,哪怕磕磕碰碰头破血流也想争取在这个万花筒世界中的话语权。
大概人始终成为不了独立离世的孤鸟,总是要离开巢穴挣扎飞翔。大部分人起初都如雏鸟,无所顾忌地飞,都怀着飞得越高越远的心。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无脚的小鸟,可以随心地飘忽着,一辈子只落地一次。落脚安然栖息似乎是绝大多数人自然而然的选择和归宿。
只艳羡一种人,毫不动摇地坚持自己喜爱的事情,无视其他的干扰信息,坚持把自己所热爱的事情做成事业。在富德楼,几乎都是这样的人,是一个初心依存的地方。有人把富德楼誉为纵向生长的艺术村,我觉得它更像一个向天空生长的造梦工厂。在现实阻力都在暗示放弃吧不可能的时候,轩尼诗道365号窄小的空间里发出了微光,这里依旧有造梦的空间,也有做梦的机会。
从大门出来的时候再次看到同德大押也突然觉得很和谐。也突然觉得富德楼并不是小众艺术,这些艺术家也并不是在与世界抗衡,他们只不过坚守着自己的梦想。这个世界依旧是存在无限可能性的,真心想要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全世界都在助力。
春天是一个该做梦的季节。四月四日在香港,是儿童节。想一层一层剥去好不容易历练为社会人的外衣,让童心再飞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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