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我初中毕业。出身于农村家庭,有个小我一岁的弟弟在读直升高中的沙中实验班,父母难以负担两个孩子同时读高中考大学,希望我早点工作供弟弟读书,于是我报考了师范。那年秋天,我迈入了河北宣师的大门。彼时16岁的我还是中学生的年龄,每个月58元的国家补贴餐券,让我感到“准人民教师”和“预备国家干部”这个身份的新鲜和特殊。对懵懂而火热的青春最深的记忆,就是至今还嘹亮地响在耳畔的校歌:“党的雨露把我们心田滋润,人民的血汗把我们哺育成人。今天我们努力学习,明天将肩负培育祖国花朵的重任……”
1999年我毕业分配到怀来县最偏远的山村成为了一名小学语文老师。十来位同事中一多半是代课转正的老教师,家住在附近村子里,家属大多务农,他们在早上上班前或下午放学后要去自家田里干半天活,所以老张老师破旧的大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永远挂着一个短锄,老董老师的绿胶鞋上总是沾满昨夜浇地溅上的泥巴。他们上课不讲普通话,嗓门都很高,但是学生也听得聚精会神,他们的教案写得一板一眼,粉笔字也很漂亮。
第一次写工作计划我不知所措,看了看周围同事开头都无一例外地先写:热爱祖国,热爱人民,拥护当的领导,贯彻党的教育方针……我不解:“我们只是一份普通工作,能反党叛国?这么大而空的套话,跟上课教书有啥关系?”年龄最大的杨老师,是经历过战争、建国、文革的一代人,他穿着深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你不懂。咱们工作是平凡,可教师前边还有人民二字,我们是等同于国家干部的身份”我无以辩驳,但心里却在想还是我奶奶叮嘱我的话更实际: “教书是良心活儿。教好了孩子是人家一辈子的事,可不能耽误,也是给自己积德。做公家人吃公家饭就要干好公家事。你看咱村教过你爸你姑你叔和你的王老师,多受人尊重!”
那时候办公条件差,上课课件是写在投影用的毛玻璃片上,印卷子是把蜡纸铺在铁板上用铁笔刻写,用滚子手推油墨一张一张印刷。在我度过的第一个教师节,一位退休的老师把他用了多年的铁笔送给了我。也是那天,我领取了人生第一份工资。364.5元,会计把钱有零有整郑重放在我手心里的时候,我捏着它,感到我手里端着一只写着公字的饭碗,激动地想,从此我能养活自己养活家了!
2000年后,我自学了本科学历,考了高中语文教师资格证,调入小南辛堡乡办中学任教,和一位数学教师结了婚。在校园里分得两间平房安家。像我小时候羡慕的所有的双职工家庭一样,两间小屋做了隔断,厨房客厅主卧次卧,沙发电视组合柜vcd音响一应俱全。窗外种了两畦菜,隔壁是学生宿舍,教学区和办公室也不远。下班后和年轻人们在办公室里搞联欢,用英语老师放听力的手提录音机播放流行歌曲的磁带来伴奏,生活充满了快乐和希望! 我一边热情地经营自己的小家一边省吃俭用,供弟弟读完高中大学直到研究生。
随着经济发展,大量人口涌入城镇。2005年我又因为教学能力突出被调入县城中学任教。两年后我的工资已经按国家政策上调到千元左右,和身边的人一样按揭买了第一套楼房,孩子也在县城小学入了学。每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地穿梭于家庭和学校之间,可我觉得特别充实有奔头!从小生活穷苦,我没想到自己也变成城里人还住了楼房!学校的建设和办公条件越来越好越来越现代化,高楼林立,电脑普及,教室有多媒体和实物投影,还有远程教学云端课堂……学校教学质量年年提升,我的业务水平也日益精进。教育系统组织一批又一批教师外出培训研学,到全国各地乃至国外去更新理念学习先进经验,我也有幸到南方一些发达城市学习,极大地开阔了视野。
工作之余,我也渐渐融入了小城的消费生活,经常和同事同学聚餐,k歌,购物,健身,美容,领孩子游玩和学习特长。2012年,贷款还完,我也买了家庭轿车,节假日带着家人约上朋友去周边省市乃至全国各地自驾游。工资逐年上调到三四千元,年底还有绩效工资和政府统一发放的公职人员奖金,这样的生活,除去奢侈的要求不谈,可以说应有尽有了。
有一天在银行,偶遇我读小学时的老师——八十多岁但仍然精神矍铄头脑清晰的王老师,她亲热地问这问那,得知我的生活后连连说“好!好!”还说“双职工供一个孩子,有房有车有游有玩,你现在的生活比我们当年不知好了多少倍,哪敢想象啊!”我说:“大家的生活不都是这样吗?都好了,不光是我!您现在退休工资有八九千吧?”“嗯嗯!都好了!时代好!国家好!都好都好!”我们越聊越开心,王老师对生活的满足和感恩深深地感染了我。临分别时她说:“好的生活你们年轻人要知足要珍惜更要上进,要把自己的工作干好!”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也感到过深深的刺痛和迷茫。也许是离家外出务工的家长越来越多,也许是电脑手机的泛滥,也许是教育内卷使孩子们压力越来越大,总之,我发现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学生学习习惯不好并伴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健康问题。有一天,我把几位学生家长约到学校想要交流如何关注孩子身心健康注重家庭教育环境的问题,然而有的家长明确表示因为生活和工作的必需,根本做不到照顾孩子;还有的家长老于事故地敷衍着我,却急切地要我的微信电话和家庭住址想要私下联系,还有的家长试探地询问能不能给课外补补课。
遣散了家长我心情沉重地走在放学路上,看着城市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我想随着经济发展和生活节奏的加快,教育也变得浮躁、焦虑和世俗了,内卷严重,学生苦不堪言。而这些忙于生活的家长们——也是给了我们饭碗给了我们信任的人民们,忙着建设城市忙着创造社会财富而无暇教育自己的孩子,他们把全部责任托给了老师。老师的责任更加艰巨,应该更有担当而不是想着谋取私利呀……
另一件事是前几年外出学习我认识了一位南方名师。他读书多,且接受了很多西方文化。我一开始颇感到从他那里开阔眼界。然而在2020年除夕那天,全国陷入武汉疫情的恐慌之际他断然飞去美国并从此定居。后来才知道他早在国内就因为有偿开设网课被开除了公职。去美之后他的网络言论更加崇尚西方文明,这倒也无可厚非,但经常对国内一些负面新闻或敏感时事发表不当言论,我心中很不舒服。毕竟儿不嫌母丑,况且,全球疫情这面镜子已经照出我们的祖国母亲才不丑呢。我又点开他的网课一看,在线中外学生数万之多!我不禁倒抽凉气!我再次想起了师范时的校歌:“明天将肩负培育祖国花朵的重任……”
两年的疫情,让人们明白了一句话: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人们的头上就是一座山,同时也应该让人们深切体会到: 个人命运与国家息息相关。 疫情让中国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祖国的伟大,我也一样庆幸自己生于华夏而非“独立自主”的所谓西方文明国家。冬奥会的胜利召开冬残奥会的圆满闭幕,让我为之自豪。今年的俄乌战争让我开始关注国际形势和国家大事,我更知道了“厉害了,我的国”其实从未远离过“外患”,我们民族的生存发展之路是如此艰难!
少年智,则国智!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的智与强靠谁?师之责!我感到肩上沉重的使命!作为语文教师,把中华民族的语言文字深深种在学生的心里,就是给他们种下了民族魂!让我们的下一代学好普通话写好规范字读好先人和贤人的文章,了解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 让他们浸润在唐诗宋词的雅韵里,徜徉于四大名著的恢宏中。让他们在艾青《我爱这土地》的悲鸣里,在《黄河颂》的高歌中得到精神洗礼。在“家国天下”的主题里练习演讲,在“志愿服务社会”的实践中学习写作。教他们怎么做一个新时代的文明网民,清醒不盲从,自律不沉迷; 教他们怎样看待中西方文化差异,取长补短为我所用……
从教二十三年了,我越发懂得“人民教师”这四个字光灿灿而沉甸甸的内涵。每写工作报告,我都会先认真而庄重地写下: 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坚决拥护党的领导,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忠诚党的教育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