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名小翠，现在名叫小莲，在长春宫当值。

名字是我主子皇后娘娘起的，理由很简单，我是个哑巴，俗话说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这是皇后娘娘当着我面说的，我并没有觉得皇后娘娘给我改名是在讽刺我，或者嘲笑我身体的残缺，因为随后皇后娘娘就安排我到她身边伺候。

我并非天生不能说话，是进宫后被毒哑的，毒哑我的人，至今也没查出是谁。

我并不想弄清楚谁害我，因为在宫里弄清一件事情是会死人的。

不过我想我大概是被误伤的，因为我是不小心喝了颖贵妃喝剩下被稀释许多的鸡汤才中毒的，而那正值盛宠的颖贵妃却香消玉殒。

不能说话后我还是有些难过，可以想到这皇宫里说每句话的要小心翼翼，又不难受了，反正能说的也没几句。

唯一不好的就是因为哑了，所以我被派去做最苦最累的活。

我原以为要一直生活下去，不料在我被宫女欺负时遇上了皇后身边的嬷嬷。

下人之间相互欺辱很常见，嬷嬷大概不会管。

可我是个哑巴，被欺负了也发不出声音，这才引来了嬷嬷，嬷嬷见我可怜，带我去了皇后外院当值。

后来我才知道，嬷嬷进宫前生过孩子，是个女娃，也是个哑巴，后来死了，所以对我动了恻隐之心。

传言嬷嬷杀过人，那人是她的相公，原本嬷嬷是要被砍脑袋的，被现在的皇后娘娘救了。

我觉得那传言是真的，在封后大典前夕皇后娘娘遇刺时，嬷嬷替皇后娘娘挡了刀子，不然皇后娘娘定然是没了。

我被安排在外院，又有嬷嬷照佛，过得自然是比从前好上许多，但这是皇宫，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有是非。

上元节，皇后娘娘的大宫女春残溺毙。

溺毙的人全身发白的确难看，春残是被抬进长春宫的，嬷嬷让我随着人群进了内院。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皇后娘娘。

我曾远远见过皇后娘娘，偌大的仪仗，自是雍容华贵。

而眼前的人一身素衣，脸色有些苍白，眼里翻涌说不上的情绪，她薄唇微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周围寂静，却没有声音。

即便皇后不施粉黛，略有憔悴，却有一种破碎美，想让人保护。

时间仿若静止了，直到一声皇上驾到才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我是见过皇上的，在我印象里皇上就像有病。前一秒在笑，下一秒就将逗他笑的人杀了，前一秒明明在生气，后一秒就能让那人拜官进爵。

总之，是个可怕的男人，皇上的情绪永远雾中林般捉摸不透。

可我这卑微的婢女，刚刚却感觉自己窥见了皇上的心。

我看着皇上像被丈量过的步伐，在看见皇后娘娘略显憔悴的模样后，乱了几分。

皇上双手握住娘娘瘦削的肩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唤着平平。

皇后娘娘呆滞的眼神中有一丝精光，目光慢慢看向皇上的脸，像只受伤的小兽，缓步往皇上的怀里钻，将脸埋进皇上的胸膛，最后呜咽出声，我才听到皇后娘娘再说什么。

死了，都死了，凌云我好累，我快……

后面的话我便听不到了。

我只看到曾经自己以为冰冷的帝王正紧紧锢着怀中的女人，手掌轻轻拍打着女人的背。

我心想传言果然不可信，传言皇上还是太子时，喜欢的想要求娶的是皇后娘娘的胞妹，但胞妹天生体弱还未嫁给太子便一缕魂飞。

后太子娶了皇后娘娘为妻，不过是因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以及皇后娘娘的出生。

其实之前我是将信将疑的，毕竟皇上的确不经常来长春宫，留宿也与皇后从未同榻而眠，可是皇后娘娘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在后宫不管哪个妃子得宠，都不能越过皇后娘娘。

现在我只是觉得大概是皇后皇上感情比较内敛。

过了许久，我以为皇上会将皇后娘娘横抱回宫内时，皇后娘娘却推开皇上，砰一声跪地不起，请皇上为春残做主，春残会水又怎么会轻易溺毙。

皇上听到这话又恢复以往的样子，甚至面露难色，几番对话后，刚刚的浓情蜜意烟消云散。

皇上是被气走的。

这下我又不懂。

后来皇上还是彻查了，原本只是一个小小宫女的死，最后却查出户部侍郎贪墨案，牵扯甚多。

我在旁伺候时，听到嬷嬷和皇后娘娘的对话，大部分我是听不懂的。

只知道这次贪墨案偏偏牵扯的人似乎都是皇上推新政的反对者居多，总之我总是觉得不对劲，可是我没读过书，也想不明白。

我成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后才发现皇后娘娘竟然有两副面孔。

那晚是我第一次伺候娘娘安寝，端着水盆走在长廊上，月色朦胧，只见不远的庭院有两团黑影，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当时我瞬间警惕起来，这是皇后内院，夜已经深了本不该有人出现此处才对。

我缓了脚步，双手攥紧盆边，像是如临大敌的公鸡。

待我越来越靠近，一声爽朗地笑声划破寂静的夜晚。

“嬷嬷，我赢了，哈哈哈哈。”

在宫里我很久没听过如此明媚开怀的笑声了，一时间有些许慌神。

在月色下，皇后娘娘长发简单笼在身后，手上抓着一把夜明珠，喜笑颜开。

嬷嬷宠溺地看着皇后娘娘说道：“娘娘自小就很擅长这些。”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后娘娘，她的笑靥比春日里的花朵还要明艳动人。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不是深处在冰冷的宫院，只是在一个富贵人家，小姐朝着阿母撒娇。

我愣在原地许久，久到她们发现了我。

“小莲，过来陪我一起玩。”

皇后娘娘甜甜地笑着，朝我招招手。

我傻傻地端着水盆就往皇后娘娘身边走去。

皇后娘娘在我还处于懵懂状态时，一下子接过我手中的水盆，快步走几步放在不远的石桌上。

吓得我当即跪在了原地。

“四下每人的时候你不必如此。”

皇后娘娘扶着我起来，她看我似乎不是很明白的样子，食指轻触我的鼻头，耐心解释道：“我在家时自由惯了，平时在人前总是要装装皇后的样子，只有没人的时候才能做一会儿自己。”

皇后娘娘是用很轻快的语气说出来了的，可即便我再愚钝，我也听出她语气里夹杂的无奈与伤感。

皇后娘娘捻了三颗夜明珠到我手里，又给了三颗嬷嬷，自己手里留了三颗。

指着白日里泥地上还没有的三个小窟窿对我说道：“玩弹珠会吗？”

我木讷地摇摇脑袋。

“你看好了。”

说着皇后娘娘趴到了地上，手上扣着一颗夜明珠，瞄准一个小洞，大拇指一弹，夜明珠成功在她手上发射。

我当时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了。

“就像这样顺着这三个洞的顺序，看谁三颗球率先走完。”

用皇上亲赐的一盒夜明珠来打弹珠，皇后娘娘你未免太奢侈了一点吧。

一局下来，又是皇后娘娘胜利了，或许是赢了我这个新人，皇后娘娘比之前更加兴奋，激动地跳了一下。

我当真觉得我们皇后娘娘可爱极了。

就在这时，一声皇上驾到，让我头皮发麻。

我看着皇后娘娘沾满尘土的衣服，长发凌乱的模样，心里也暗暗替她着急，担心要是皇上看到会不会大发雷霆。

我一抬眼，心里更是凉了一半，通报声传来的时候，皇上大概已经进入内院了，那时我们似乎正结束一场弹珠的鏖战。

正当我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皇上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走到皇后身边，上下扫了一眼皇后娘娘。

“这么晚还没准备休息？”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皇上嘴角似乎是有笑意的，我想我大概是昏了头，甚至这简单的话，我竟然觉得皇上是在说，怎么这么顽皮，这么晚还不睡，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关心。

“臣妾，真准备休息了，皇上看那边水都打好了。”

我看了一眼原本温热，现在大概已经凉透的水。

皇上走过去，将手伸入水中，又抽出。

“水这么凉如何洗漱。”

一边说着一边将他那双沾了水，水珠正滑向指尖的手轻轻擦拭皇后娘娘眼角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

看着此情此景，我默默低下头，那一幕让我觉得不管皇上和皇后娘娘之前发生了什么，皇上应该是爱皇后娘娘的。

因为真正的喜欢，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我又自以为是的认为皇上会牵着皇后娘娘的手回寝殿时，结果并没有。

皇上只是转身吩咐下人备些热水，然后走向寝殿，皇后娘娘随之走在他的身旁。

我又傻了，仿佛刚刚的亲昵举动都只是我的臆想。

皇上又是在偏殿睡的。

我还未侍奉皇后娘娘时，除了重大庆典都不曾见到过皇后娘娘，我一直以为是我身份低微，不配见到罢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皇后娘娘太懒了。

我看着嬷嬷事无巨细地禀告皇后娘娘需要处理的事物，而娘娘只是在一旁用手撑着脑袋，一手绕着长发玩。

“重阳节典礼不是很重要，就按旧制办就可以了，貌似不需要我亲自处理。”

“等等，丽嫔和镶嫔因为一棵树吵起来了，这个具体展开说说。”

“接着就是这个不重要，那个无所谓，所有仪式一切从简就好。”

皇后娘娘将大事如此不放在心上，我这大宫女每日都是惴惴不安，可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因为似乎不管皇后娘娘办成什么样子，皇上都会来一句，朕尚节俭之风，皇后娘娘操办深得朕意。

总感觉只要皇后娘娘不把天捅个窟窿，皇上都会帮娘娘兜底。

有次祭祀的舍利子丢了，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结果第二天祭天时，舍利子自己就出现了。

之后我才发现，似乎我什么都不做，都会有人默默安排一切。

我想有这么大本领的人也只有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