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指胡须,量不出天年将近;
一生勇斗,尘世间难分输赢。
风水师,
造福无数人的同时,
可曾想过得罪了多少鬼呢。
二指,横着为宽度,竖起为长度。
闫礼,世代贫农。
年二十有五,无所成,唯耕地勤恳,薄有积蓄。
时雨频至,屋漏如注。遂倾其积蓄,翻修老屋。
垒屋,最重地基,求稳、求深。闫礼凭一膀子蛮力,一颗恒心,将地槽挖下三尺有余。
一来,老屋实须复葺;一来,贫农之家,除此恐再无能力造福后世。
锄、锨、镐,杂声频作;土、地、人,轮番喧嚣。
闫头系方巾,腰缠粗布,口中喝着响亮的号子。淋漓的大汗顺着脊背,直流进屁股沟里。
手起镐落,全身气力运于腰和手腕,肩膀挥出力臂,哐啷一声,镐头却被生生弹回。经年累月磨得光滑无比的木柄发出难以控制的颤抖,震得闫礼双手发麻。
向地上看去,黄土里凿出一角黑铁。
刨开,见一方盒。虽不精致,盒体却做得十分厚实。
闫觉事情有些怪异,遂喊停施工。将盒子捧回旧屋。
一炷香焚完,闫决定,新屋不再修。
三五年已过,雨季依旧踏着钟点而来。
但闫礼再也没抱怨过他的破屋子漏雨。
街坊这才知晓,闫礼靠盒中宝物,习得黄龙之术。
一日,田间正劳作。忽而乌云盖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无奈,劳作六七人赶不及回家,便躲于田间一处草披房内。
说来奇怪,雷电围绕着草披房,久久不散。
闫礼也被困于房内。
雷电越劈越近,眼看着就要炸在屋内。众人惶惶不堪,又不敢出门。
人声嘈杂中,有人提到,这定是屋里的这批人里面,有人触犯天条,这雷,就是今日来惩戒的。是谁谁的心里最清楚,赶紧出去,别连累了其他无辜者。
众人大眼瞪小眼。疑惑在眉目之间来回传递。
“这样吧”久坐角落的闫礼忽然开口,“都把帽子扔出去,看看谁的帽子方向同大家不一样,就将此人逐出。”
众人纷纷点头。摘下草帽,惶恐地投向门外。大雨似万马齐鸣。
众人投完,小草房门外不远处,零零星星扣着六七顶帽子,帽檐向下,帽顶在上。像是雨后刚从土里拱出伞盖的蘑菇。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聚集在闫礼身上。他不慌不忙站起身,将挂在后背的草帽取下,缓缓走向门口。嗖的一下,将草帽扔进雨中。
说也奇怪,闫礼的草帽在空出画出弧线,眼看就要平稳落地。但一阵风吹过来,将草帽掀翻了。帽顶着地,帽檐在地上画着圆圈。
屋里人的目光一直跟着闫礼的草帽,此结果一出现,仿佛都找到了合理的解答。
闫礼没有说话,拍拍身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进雨中。
离开草披房十米开外,只听得轰隆一声。
一个响雷在草披房里炸开,房里的人全部被劈死。
闫礼回过头,叹息一声,抬头望了望天空。
闫礼成了神人。
有人说那天的草披房里,闫礼早已经算出了结果,只是天意不可违。
也有人说闫礼是从黑铁盒子里找到的宝物厉害,能先知祸福。
总而言之,闫礼的事情越传越神。久而久之,街坊邻居有什么事都要找闫礼问问。
大到迁宅挪坟、婚丧嫁娶,小到柴米油盐、鸡毛蒜皮。
闫礼也就不再劳心耕种,成了不折不扣的风水先生。
一生斩鬼斗妖,行善积德,黄鼠狼、狐狸自然也是座上常客。奇怪的事情见了无数,诡异的情景也经历了无数,三十出头就蓄起了胡须,下巴上的须髯,恰同两根手指横起一般宽,竖起一般长。
时间一久,鲜有人记得他本来的姓名,都尊称一声“二指先生”。
时光荏苒,二指先生已到垂暮之年。
这一日,天朗气清。二指先生坐于中堂太师椅上。吃罢早饭,召集儿孙前来。
家业还算兴旺,时候不多,面前便站满了人。
看着老爷子凝重的表情,孩子们不觉都安静下来。捋捋胡须,二指先生喃喃说道:
“我贫农出身,修房尽道得一古书,洞悉了天机。不过一生仗义行善,也不后悔。近日我推算出必遭一劫,无破解之法,恐怕是凶多吉少。但你们也不必悲痛,天道轮回如此,一切皆有定数。”
“今夜子时,有故友寻来。倘若明日午时之前,尚没有我的消息,便给我处理后事吧。”
说完,留恋一眼满堂儿孙,喝到:“摆桌,今日大宴。”
儿孙泣声四起,呜咽成一片。
月亮爬上了枝头,清冷的光照得人心里阴寒无比。
二指早早打发走了儿孙。换了青布长袍,洗漱干净。执檀香熏过的牛角梳,将二指胡须理得整整齐齐。
子时一到,果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节奏沉稳,力道适中。先敲一下。停顿少顷,接连两下,十分懂得规矩。(古时候人们讲规矩,敲门没有连续敲三下以上的,连续着敲便是有坏事发生,或是有人殡天,或是家中失火)
二指望着明月,轻叹一声,“该来的总会来的。”
信步出门,打开门栓。
一个彬彬童子立于门外。见二指出现,拱手作揖。
“先生有礼了。家父已恭候多时。请随我上车。”
二指未做任何迟疑,径直出门,随童子登车而去。
一路泥泞,车轮颠簸。半晌,颠簸之声突然消失,呼呼的风声随之响起。
童子一路面带微笑,并不直视二指,僵硬的感觉反倒令人觉得可怖。
半晌,咕噜咕噜的颠簸之声再次响起。一声马嘶,车停了下来。
童子抢先一步,为二指掀开帘幕,毕恭毕敬将二指扶下车。
红庭碧瓦,草木葳蕤。二指在童子的指引下,走进一家大宅。
曲径通幽,青萝拂衣。未进大堂,似是要入一处幽闭之所。
二指并不惊慌,胡须随着微风摇摆。在童子略显急促的衬托下,二指更是闲庭信步。
路转三次,柳暗花明,一个宽敞的四合院出现在眼前。
“到了,先生稍候片刻”童子转过堆满僵硬笑容的脸,说完便跑进里屋通报。
不多时,从内堂出来一位老者。衣冠华美,鹤发童颜,唯独缺了一只眼睛。
“先生真是老相识了。”谜一样的笑容在独眼老者的脸上格外清晰。
“你我虽不相识,可想必也是渊源颇深了。”二指从容应道。
“的确的确,先生虽不认识我,我这一家老小可都是拜先生所赐啊。”这话似是从咬紧的牙缝中蹦出一般。
二指听在耳中,颤在心里。
顷刻间,院子里站满了人,有老有小、男女皆占。
二指环视一周,缺胳膊少腿的,瞎眼断耳的,比比皆是。
院中所站之人,非伤即残。
独眼老者大喝一声:“二指,今日便是你还债之日,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厚重低沉的嗓音震得二指耳膜生疼。聚聚神,开口答道:
“今日我身无长物,应约前来,未带任何法器,未打算作甚抵抗。早已算准归天之时将至。”
“既躲不过,我也无需徒劳。我那满堂儿孙,你们也不必再去祸害,都未踏入此行,我的事他们也不了解,若是实想解恨,就将我一人使劲折磨,不再动他们了吧。”
独眼老者轻轻哼了一声,狠狠摔下手中的折扇。道:“也罢。”
“你既已准备好受死,我也无话可说… …”
未待老者讲完,二指插言到“且慢,我还有一事。”
“人活一世,大去之前还想拜叩父母天恩,以尽孝道。”
老者还未应允,二指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眼含泪水,向东南西北四向各磕八个响头。
偃仰脖颈,紧闭双眼,大呼:“天道轮回,罡正为框,私泄天机,事二于此。出身陇亩,得此术术,一生伏魔,但求心安。苍天开眼,苍天开眼呐!”
喊毕,二指猛磕几个头,额上的血流遍了整个面庞。紧闭的双眼前,闪过炫晕的白光。
半晌,四周都安静下来。
二指抬起拱在地上的脑袋,试探着睁开眼,发现此时他就跪在自家后院。
身边,堆满了黄鼠狼的尸体。
二指胡须,在微微放白的天幕下,粘着几滴晶莹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