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穴里最近住进只耗子,这只耗子有些狂。总是半夜偷摸着逮吃食。当它陆续偷了一只半大鸡崽,三只鸭仔后,终于激发了梨花的滔天恨意。
这天,她下完班,顶着头上的一轮残月,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黑子诊所。
“您老咋啦,是哪不舒服了嘛?”黑子侧身站在推门旁,一眼便瞅到越走越近的梨花。他个子高,但人比较瘦弱,头上那稀疏的头发在秋风里艰难地竖立,露出的一排缺牙也暗示了他人至暮年。
“唉,那该死的耗子,这几天成我家鸭穴惯客,我好不容易养到它们可以摇摇摆摆下田,等着呼啦啦长肥时,竟在夜里被这黑心耗子给拖走了。我这就要将耗子逮住,瞧瞧它可恶的样子。”梨花咬牙切齿地说到,脸上是愤恨的神情。
“这老鼠胆倒是大,莫不是看上你家鸭子肥了,也不怕你家那位装个捕鼠器。那你要多少,要不拿个一盒去,分量足一点?”老黑笑归笑,转身从药架上摸出了个药盒,朝她的方向递了三袋过去。
“先给我拿一包吧,看看药效。吃了我的鸭崽子们,总得付出点代价,承担下火山爆发的后果。今晚,必让它有来无回。”
“我老黑的药,可实在,保准让那罪恶老鼠第二天早冷得硬邦邦的”
听到此,她付过钱,便兴奋地揣着包耗子药回了家。
这晚,老伴喊她吃饭都不理睬,她的眼里泛着奇异的光。只见她极其细致地将药粉洒在米饭里,反复搅拌直到药粉完全溶于粘稠的饭粒中。
随后,她将剩余的两只成年鸭赶到另一侧的黑网里,那里有三只去年喂养的大麻鸭,近期已生了不少蛋。许是前辈吧,这两只后来鸭始终有些拘束。瞅着缩在黑网边怯怯的鸭,她想,再不合也就一晚,等今晚解决了这贪吃的耗子,它们就可以回自己的巢了。
她心下一松,眼前仿佛见到那只老鼠躺在地上僵硬的样子,她终是忍不住喜悦。实在可恨呐,死去的几只鸭,可是她暑假从贩子买来,辛苦喂养的几个月,扛过了呼吸道病,躲过了老鹰的抓捕,一朝却葬送在老鼠的腹中。
天已经完全黑了,西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赶忙将米饭倒在墙角处,然后在木桩缠上网,一道一米的屏障便形成了。怕鸭子误入,她甚至搭了块木板给挡着巢口。做完这些,她拍拍手,乐呵地回去了。
鸡鸣刚过,梨花便起床了。她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跑到鸭穴里瞧。地上的饭粒已经空了,连残渣都不曾有。可老鼠的身影呢?地面上,空荡荡一片。网外,昨晚被赶出自己巢穴的鸭们正扑哧扑哧地拍打翅膀,抖擞着自己的鸭躯,透着愉悦自在感,显然是心满意足的神态。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击中了梨花。她已然看出,掺着药的饭粒竟被自家这两只笨鸭给吃了。至于分别吃了多少,不得而知。可那是一整包耗子药啊。这下子,一命呜呼的不是耗子,是这两只鸭。其中一只,是她最喜欢的,羽毛蓬松,浑身雪白,阳光下,如一团发光的雪球。这可恨的老鼠!她心里又刀了那只不曾见面的老鼠许多遍。
清晨的风,携卷着冷意扑面而去,她突然地茫然了,药是自己买的,饭也是自己拌的,毒的是自家的,这算是哪回事?她垂头丧气地走回家里,心中一阵懊悔。
一个上午浑浑噩噩,梨花不知自己赚了几公分,只在午间,悄悄给丈夫打了个电话,状似无意地询问对方有没有喂鸭,彼时,她的内心忐忑不安。当听到肯定回复时,她的心又揪起来了。是活着,还是没了,想到若两只鸭没了,他肯定会不会这么平淡,早就开口惊呼了。于是,她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还好还好,那两只鸭还在。许是饭粒吃的少,量不足,没那么容易没。唉……
下午,回家途中她步履缓慢,满脑想着那2只鸭,以至于同事从她旁边鸣喇叭,她都浑不在意。活着,死了?谁知道呢,果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对不对,那耗子那么狠,本就该灭了。真是造化弄人,谁料的这笨鸭大晚上又跑进去,还吃了米粒啊。自己想着要老鼠命,没想到,亲手送走自己辛苦养大的鸭子。
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却未想到,那两只鸭,正嘎嘎地呼唤着她,见她来,还欢快地扑棱翅膀。呀,还在呢。这黑子,年龄越大,心反而不够狠了,还卖假的老鼠药。这药效,哪里能毒死大老鼠。得亏自己只拿了包,这老黑。
她边庆幸边感慨世道的变化。想当年,黑子抓起药来可不手软,药量下得极重。那时候的东西,质量倍儿强,哪里是如今比得的。眼里浮现鞋架上女儿摆着的布鞋,拿起来瞅,鞋底直接断成两半,面也破了撕拉出黑线,听女儿说也就穿了三回,马上又丢垃圾桶了。想当年,一双鞋要经过多少人的脚啊,缝缝补补又一年,如今,东西都不真了,连个耗子药都掺了水分。真是不同往昔。
吃过晚饭,她匆匆上楼,与丈夫谈起此事。话里不知觉地流露出对过往的怀念,对现今的不解。琢磨了下,心里的石头仿佛落了地,她终是呼呼睡去了。
“喂喂,有只鸭不会动了。软趴趴地瘫在地上。”睡梦里的她,恍地听到丈夫的惊呼,她本能地坐起身。感慨了句,原来,不是没效,是时候未到啊。
不知是难过,还是顿觉侥幸,另一只鸭命硬,还好去的晚了,没赶上趟。又或许是,第一只鸭太强势了,占为己有,拼速先啄完了。竟被另只躲过一劫。
洗漱过,煮好早餐,她认命地朝鸭穴走去。
风声萧然,秋意渐染,墙角处,一只鸭静静地躺着。
等走到鸭子旁,她不禁叹了叹气,只见眼前这只倒霉鸭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似乎有千斤之力在它头顶压着,鸭嘴轻轻搁在泥土上,瞧去,蔫巴巴的。
应该很难受吧,那可是一整包耗子药啊,贪吃啊,固然能让自己强壮,有时反而会害其性命。
望着这残喘的鸭,她摇摇头,本想弃到田野去,心中还是犹豫。不知该怨老鼠坏,还是怪自己不妥帖,是心疼鸭子苦,还是气鸭子贪,一路纠结,一路沉默。
午间,她探身朝鸭翅膀摸去,冷冰冰,硬邦邦的。它仿佛失去了生机,眼睛总是闭起。恐怕它的五脏肺腑都在被热气灼烧。没用了,她在心里长叹。
她刚想弯下腰把鸭子甩到几米处的田里。又顿了顿,想着还是算了,它还活着,艰难地捱着体内的难受,鸭的命不也是命?也许还有个奇迹,虽然是不大可能的。
烈日滚烫,她眯着眼,突然想起,家里的药箱还存着许多药,上回,她也是自己用药治好了那几只鸡。这次, 或许也可以试试,万一缓解了呢。
抱着这微弱的希望,她在药箱里找啊找,看到“金银花解毒颗粒”,瞅了瞅功能主治,中药,又是解毒。自我安慰道: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用小碗接好清水,调好粉,便走到鸭旁。奄奄一息的鸭,嘴都张不开了。她便托着它脑袋,强行掰开嘴,朝里灌了进去。
傍晚回来,她浇好菜地,便去喂鸭。另一只呢,正生龙活虎地啄食,真是幸运儿。失去了大餐,却意外逃过一难,果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她的目光又转向了瘫在地上的鸭,随即俯下身摸了摸,有些温热了,好像力气回了些,还能扑腾几下。想了想,应该是金银花的作用。
正常来说,这体内毒气盛,烧得慌,避免不了发炎。对了,发炎,消炎药。她又从家里取来两颗胶囊,对半折断,将粉末混进水里,同上午般硬灌了进去。
暮色暗沉,秋风瑟瑟,她心里稍稍有些期盼。
连续三天,她顿顿都精心喂着药。无奈之余又觉希望。她眼见着鸭,从最初的动弹不得,气息奄奄,到后面开始,间或性喝水吃米。
这夜,只听得梨花的笑,带着些隐约的得意,她兴奋地朝视频里的女儿们讲着“耗子最近很猖狂……”
“那只鸭,下午跑去田里啄掩在泥里的稻米了,水啊扑腾得可欢。”“你们老爸都说,这鸭子到阎罗殿里走了一圈。”
“时也,命也,它的造化来了。”
第二日早,梨花逢人便感慨着鸭子的惊险传奇。
其实,世间哪有什么起死回生,不过是一人用了心照料,一鸭遇上它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