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婚,给别人养孩子,值得吗(19~34)

19

在正武,大武长大了,是该找对象了。

但是,他们认为,还不到时候。

为啥?

因为没有新房,谁家闺女愿意嫁给他啊!还有,他是小年轻,农村有句俗话说这种男孩子,嘴上没毛儿,办事儿不牢儿。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居然真有人看上大武,愿意跟他订婚。

他们原想提住劲儿,干两年,给大武盖一所新房子,一个四合小院,他也大两岁,懂里话儿了,再给订婚。

量入而出,手里没钱,办不成大事儿。现在呢,根婶儿过来说了,看来人家是愿意,但是,就是不知道大武啥意思。

没想到,他们两口子还没有开口,大武直接说了。

婶儿,谢谢你的好意。俺家太穷了,你看,新房也没有,手里也没啥钱,俺干两年,把房子盖一下,再说亲吧。

根婶儿一听,笑着说:

大武啊,这穷字也没有写在谁的脸上,再说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穷一辈子?!

只要干,就有好日子过。

大武,给你说实话吧,俺外甥女见过你,你下地从俺家门口过,她刚好出来,看见你了。

人家可愣中你了!我把条件都给她说了,她不嫌弃您家。

还说,庄稼人,啥穷不穷的,都这样。现在,只要你点头,她没一丁点的意见!

玉茹看看儿子,不说话,正武更不说话了。可以说,不是自己亲生儿子,就没他说话的份儿。

他说中,也不好,说不中,也不对。说中了,大武不愿意,将来不是落他埋怨?说不中了,玉茹愿意,不是让她心里添堵?

所以,他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竖起俩耳朵 听,瞪大俩眼睛看,闭着嘴巴就是了。

结果,大武还是拒绝了。他非得等自己盖好房子以后再订婚。

根婶儿外甥女实在愣中大武,他拒绝了后,谁给说媒也不见。那是后话。

这也是一个泼辣货,对爹娘放出话,这辈子,除了大武,谁都不嫁。

到了腊月十八,大武种的芹菜有一尺多深了。他把表叔叫来看看,是不是可以上市了。

表叔来一看,直夸大武有能耐,种的好,可以挖出来卖了。

脆生生的芹菜,大武先挖了几棵,拿回家让娘洗干净绰水,加入小磨油,还有盐,自己先尝尝。

绰水后,满屋都是芹菜味儿,那气味儿非常鲜美,闻着浑身都是舒服的!

他用筷子夹一根放嘴里,一咬,嫰的很!爽口!

表叔已经告诉他行情了,零售价最低三毛钱一斤。批发价,根据成色好赖,两毛左右。

正武一听,就对大武说:咱种地不容易,咱不搞批发,每天我赶集去卖,你也能去卖,让你娘在家里招呼着捆菜好了。

大武非常感激的看看爹,说:中!

挖菜的时候,大武交代娘,剩下一沟完整的,不要动。

玉茹不明白是咋回事儿,但是她听儿子的。

每天,一家人马不停蹄,像打仗一样。头天晚上,把芹菜一捆一斤的,全部捆好,这样第二天赶集卖着方便,避免了有些爱占便宜的人,付过钱了,再顺手捎带几棵。

半夜里,一家人还在菜棚里忙活。春节前,这一大棚菜得全部卖完。

还有露天地里的菠菜,年前价格正贵,赶紧腾出地来,过吧年种其他菜。

正武骑车,道路比较狭窄,那天早上去的太早,抹黑前行,一不小心摔倒了。

加重车座位上一大包芹菜,两边挂了两个大铁篓子,装满了芹菜,这一摔倒,很难起来。

他脚脖儿处被车划破了皮,手上也刺破了皮。这些都没啥,赶紧站起来,把芹菜从车子上解开,一捆儿一捆儿拿下来。

篓子里都空了,把车子扶起来扎好,开始重新装菜。

也不知道装了多长时间,装好捆好,赶紧赶路。

那天,他的芹菜卖价不高,因为有的窝折了。赶集回家,他轻描淡写的给玉茹说了一下,破皮的皮肤已经嗑住了。

村里也有人来菜棚买芹菜,快过年了,提前买一下,价格便宜一些,用塑料袋子一包,把根埋在土里,放到年下没问题。

玉茹问儿子:大武,咱村里人来买芹菜,给他们啥价格?

咱可不能贵了,让人家说三道四恶心咱。再说,咱也不是挣他们钱的,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做人,不能太抠门了。

正武也附和玉茹:大武,咱们那怕不挣钱,不能让他们提起来都摇头,骂咱们只认钱不认人。

咱挣钱,挣外面人的钱。

大武笑笑说:爹、娘,你们放心吧,咱种菜,自己的地,下了把力气,不金贵。咱们村里人来,只要买芹菜,全部都是批发价。

另外,买二斤送一斤。以后,咱一家人走到大街上,都笑脸说话都中。

玉茹又问:你剩下那一大沟芹菜,不让挖弄啥里?

大武说:娘,咱盖大棚的时候,来那么多人都来帮忙,咱不能忘恩那。

到腊月二十五,这菜差不多卖完了,把那一沟都挖了,一捆儿五斤,不多不少,过年做几个盘儿没问题。

以前给咱们帮过忙的,每家都送一捆儿。然后,给干部们每家儿一捆儿。多少吧,是咱的心意。

正武一听,笑了。大武长大了,会办事儿了。

让他们一家人没料到的是,第二天,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买芹菜。

20

正武、玉茹和大武,一家人正在大棚里一边薅菜一边说话的时候,根婶儿进来了。

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后面跟了一个高飒飒的姑娘,明鼻子大眼睛,皮肤很好,扎了一条马尾束,看上去很好看。

根婶儿笑着说:玉茹,俺外甥女儿听说您家的芹菜好吃,特意来买一些回去尝尝。

玉茹一听,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嫂子,过来了?

咱自己种的,买啥买?拿回去一些吃吧。

根婶儿对外甥女儿说:花琴,你看看买那捆儿,一块地里长的,都一样。

那姑娘笑笑说:哪捆儿都中。

根婶儿笑着,又对正蹲下挖菜的大武说:

孩子乖儿,看见婶儿来了,头也不抬一下,腰也不直一下?

大武赶紧抬头笑着招呼:

婶儿,你过来了?

根婶儿指着她外甥女儿说:这是花琴,西村俺外甥女儿,听说你种的芹菜好吃,过来买一些回家尝尝。

花琴挣着大眼睛,含情的看着大武,刚好与大武的一双看她的眼睛相对。

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互相点头致意,笑了一下。大武说:

好吃就多拿一些,买啥买?都是自己地里种的,不值啥钱。

花琴笑笑说:那可不中!都有本儿管着里。种子钱,功夫钱,浇地钱里。

玉茹捡了一捆儿好一些的芹菜,捆了两捆儿,对根婶儿说:

嫂子,给你一捆儿,给外甥女儿一捆儿。拿走吃吧。

花琴一听,赶紧掏钱。

玉茹说啥不接钱,那姑娘一看说:婶儿,您要是不接钱,这芹菜俺就不拿了。哪儿有白吃白拿的?

说出去,人家笑话。您一家人成天泼里拉里干里,力不能白下啊!

正武看看她们,又看看大武。那眼神就是让大武开腔说话。

大武是聪明人,一眼会意,对玉茹说:

娘,你收下一捆儿的钱,根婶儿的可不能收。你再捆一捆儿,给人家。

玉茹明白儿子的意思,赶紧弯腰蹲下去捆菜。花琴多聪明!她把钱塞给玉茹,拿起一捆儿芹菜就走。

等玉茹站起来,这姑娘提上芹菜快步出菜棚了。

过年了,初三晚上,根婶儿喝罢了汤,来正武家串门了。

大武站在大门口,看见根婶儿过来,赶紧招呼:

婶儿,过来了?屋里坐。

俩人寒暄着,一起走进屋里。说实话,大武家这老瓦屋,真的不咋样。

看看这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堆放的满满的,除了北墙上挂了一副牡丹花屏,北墙跟前摆放了一条老式的调机柜,其他的没有啥招眼儿的了。

一张小方桌摆在屋子中间,四周摆了一些小木凳子,调机柜上,桌子上擦的倒是很干净。

玉娶也过来了,正武随后也进了屋。

根婶儿一看,笑着说:来您家也没别的事儿,打开窗户说亮话,我这人性格直,还是俺外甥女儿跟大武里事儿。

花琴呢,您一家人都看过了,有啥意见说说,我听听,中了,给你们撮合撮合。不中,全当一阵风,刮走了。

大武一听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玉茹一听,脸上顿了一下,寻思着,那姑娘确实不错。这三里五村,论长相,那可也算是说得着的。可是,自己家条件太差了!

看看这老屋子,心里过意不去啊。

没房子,没啥的,应了人家,怕人家将来受委屈。

她想了一下,笑着把自己的想法和大武的想法说出来了。根婶儿一听,指着玉茹说:

你呀,就是榆木疙瘩,破不开!

俺外甥女儿可不像您说的,她可不在乎。您家一家人只要愿意,她没有一丁点儿的要求。

她愣中的是大武这个人,不是您家的条件。咱村里你伸出指头查查,看谁家都可有钱?

人,只要干就中!看看大武,多能干,咱村里照他这样里,挑不出几个来。

大武始终笑着,没有插话,这表情,娘的眼睛就是再笨,也看出来,他心里对那姑娘是满意的。

根婶儿嘴巴会说,能说,最终把一家人给搞定了。

谁知道,那花琴家,在订婚这样的人生大事儿上,不按套路出牌!

她们一家人的举动、要求,以及做法,让玉茹和正武是满心欢喜,这在十里八村,可是没有这个先例啊!

21

大武跟花琴的亲事成了,女方着急订婚。

正武和玉茹没办过这样的事情,打听了一下,订婚那天,根据女方来人几个,得准备酒席。

这个好说,关键双方都给些啥礼物,以作纪念,还有礼金多少。

两家都是一般人家,随行就市,订婚南方给女方500块礼金,再给买两身儿好衣裳就行。

说订婚,正月初九日子不错,长长久久。媒人一开腔,双方没意见,时间紧,任务重,赶紧开始着手准备。

没想到,头天刚说好,第二天就变卦了。给正武两口子来了个目瞪口呆。

花琴爹娘开口了,订婚在她家,她家准备酒席,让正武一家子都去。

这在方圆几十里,是没有的事情啊!把大武一家整懵了。

根婶儿解释说,花琴家盖的新房子,地方大,她们一家人太愣中大武了,就让正武两口子省些心,省些力,省些事儿。

真是遇见了好亲家啊!

那天,根婶儿带着正武两口子,还有大武都去了。

并且,还有一件事儿,让一家人提起来感激感谢,让街坊邻居提起来翘大拇指,说大武命好,说正武两口子心事好,烧高香了。

不过,这事儿将来,也是花琴对大武经常挂嘴边炫耀的资本。

吃过订婚酒席,大武把给花琴买的两身好衣服拿出来,这姑娘是满心欢喜。玉茹开腔让她试试,看看是否喜欢,是否合适,可以调换的。

没想到这闺女满脸堆笑说:

不试了,我很喜欢,大小胖瘦都合适。

当大武把500块钱递给花琴时,她坚决不要!

这是啥意思?

在农村,如果姑娘不接钱,说明她不愿意啊!这事儿没戏了。

没想到花琴说,让大武把钱拿回去,赶紧挣钱盖房。

哦,原来是这样!她急着让大武盖好婚房,早点儿结婚呢!

她不但给大武买了日记本和名牌钢笔,还买了两身好衣服呢。这在当时,也轰动一时。因为,很多女方仅仅买笔记本和钢笔就行了。

正武一家人,经过两年的起早贪黑、艰苦努力、省吃俭用,终于盖起了新式平房。

一个标准的四合院子,坐北朝南,看上去非常漂亮!

盖房时候,花琴天天来帮忙。平整院子里的土地,规划在哪儿种树。

这也让村里轰动一时,姑娘在彰显和宣告,她要成为这家的一分子了。

有人说她,脸皮厚,能干,泼辣,是庄稼人使的好媳妇。

她想在院子里种一棵腊梅花树,种一棵杏树,再种两棵槐树。不想种桐树。

一家人都依她!

春上房子全部盖好,树木全部栽上,花琴直接跟大武开口说,过了夏天,新房墙体都干了,照照白就结婚,让他托人提前看看好儿。

大武先跟爹娘商量,这是婚姻大事儿,爹娘得做主。

正武迟疑了一下说:房子得过过冬天,墙体才能完全干透,要不然,没法照白,将来会起皮儿,不好看。还有,住进去冬天会很冷的。

还有,彩礼得准备足,娶媳妇不能让人家看笑话,得办的差不多。

这话一出,没想到让花琴直接给顶回来了。

她对大武说:

你爹这是杞人忧天!咱们临近春节挤个好日子结婚不就得了?

不用看好儿了。腊月二十六,或者二十九,我看了,过吧年就打春,冬天也算过去了。

真到时候,墙体起皮儿了,再刷一遍漆不就行了?

彩礼,我可以一分不要!放心,不会到时候不上车的。

听听,泼泼辣辣、大大方方的姑娘,说出来的话底气十足,像炸雷一样,把大武整懵了。

这三里五村,出嫁的大姑娘,哪个不要彩礼?她花琴是第一个啊!

大武真是遇见倾心的姑娘,遇见好人,这辈子烧高香了!

满口答应!

没想到老丈母娘反对,不要彩礼,人家会看不起,没面子,将来咋串亲戚,咋跟亲家见面?

老丈人说她,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大处不看小处看!自己闺女都给人家了,还在乎那千儿八百的彩礼钱?只要孩子们过得好过得幸福就行!

最后,花琴当家,就是跟娘顶起来,不要彩礼。

但是,正武娶媳妇,哪能小气?

说出去,自己也没面子,也丢脸啊!家里添口了,自己玩精里?

最后,挤了挤钱,准备了一千块钱给花琴送过去了。

娶媳妇给彩礼,天经地义!这是规矩!这是礼节!这是一家人的诚意!

腊月二十九,大武和花琴顺顺利利结婚了。

正武跟玉茹完成了一项任务,接下来的任务,还很重啊。

22

过大年,一家人都很高兴。

大武腊月二十九结婚,娘家第二天来看看,摆一桌酒席,热闹一下。按规矩,过几天还得来一趟叫新媳妇回娘家。可刚好遇到春节,这一环节免了。

初二串门子,头一年,花琴是新媳妇,礼应跟玉茹一起,先去姥娘家,这是规矩。

当然,花琴也知道。原来她娘说,自己家里初二待客,想让她两口子初二去,花琴怕婆婆不愿意,怕大武不满,就没答应娘。

谁知道,她跟婆婆一说,玉茹一笑说:

没事儿,现在没那么多老规矩,你娘让先去她那儿,你和大武就先去吧,咱们初三再去您姥娘家,也没啥。

大武听娘开腔了,也没反对,谁知道根婶儿一听外甥女儿说,不大满意了。她对花琴说:

你不能坏规矩,你婆婆老实,大武听你话,但是,咱们得知道礼节,要不然,让大家说起来多没面子?会说你娘没有教好你,你没有教养,不动里话儿。

初二很你婆婆去大武姥娘家,初三回你娘那儿,这是规矩,不能坏了!你娘要是不愿意,我跟她说去。

花琴听她的,一个她是媒人,一个是亲戚,面子,必须得给。

这根婶儿,也是个有讲究的人,她要是健康长寿的话,该有多好。正武老了,花琴就不敢翅棱,不敢对正武蹬鼻子上脸,就会安享晚年。这都是后话。

谁知道,初二串门子回来,家里出事儿了。

早上,走的时候,妮儿都有些不舒服,不想去。

大过年的,串门子都是高兴事儿,再说,一年去姥娘家也没几次,小孩子去热闹。

妮儿说,头有些晕晕乎乎的,应该是感冒了。玉茹看她没精神,就说,不想去算了,跟奶奶在家,饿不着肚子。

正武摸摸她的头,感觉有些热,想带她去医院看一下。谁知道,一说去看病,这小闺女倔强,大过年的,不想去那骚气的地方,更不想吃药,也不想打针。

雨茹依她,不想去就不去。过年打针吃药不吉利。

正武说:一年下大家伙都热闹里,让她在家不如带出去开开心就好了,那股子劲就过了,我骑车带她。

好说歹说,妮儿坐正武车子后面,一家人准备停当出发了。

到了姥娘家,妮儿就躺床上了。吃饭也没起来,嘴里说,肚子不饿,不想吃。

老表们叫她出去玩儿,她不想起来,不想动。

正武摸摸她头,感觉有些烫,吃罢饭,一家人赶紧回家,带她去诊所看看。

刚进大门,妮儿下车走了几步,突然,一头栽倒了!

一家人慌乱起来,正武赶紧飞快去诊所,叫那个老村医。

医生一路被正武催着,小跑过来了。他看了一下,虚惊一场。可能太劳累,使着了。

原来大武结婚,摆了十几桌的酒席,那几天,妮儿跑着借桌子凳子,大家吃完酒席,又送送这些东西,累着了。

她高兴,使慌也不说,自己扛着。小小年纪,有这个心思,也是难得。因为她心疼爹娘,觉得他们更累。这拖了两天,急火攻心,倒下了。

当时,医生给妮儿打了一针,正武跟他回去又包了几天的药,说是休息几天,静养一下就好了。

一家人都放心了,老婆子坐在一边,一直在祷告着,希望老天爷保佑孩子,快点儿好起来。

妮儿好了,谁知道,正武又生病了。

这娶了媳妇,过年过得真不好。家里这个生病,那个也生病,不太平。

自从正武来到这个家,常年就不生病,这一下子倒下,病得还不轻。

玉茹心疼他,知道这些年,他手脚不停、泼里拉里干,辛苦了,肯定是累的了。加上这些天,为大武的婚事操心,身体吃不消了。

她守在他床前,伺候他。医生过来给他挂上了吊瓶。一挂吊瓶,她心里感到很不舒服。村里人生病,不到万不得已,是没人打点滴的。这一打,就说明病情严重。

正武下床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上茅厕走几步,得拄个棍子,玉茹还得一边搀扶着,那一副样子,看上去像个老头子,玉茹心疼,一副愁眉苦脸。

这得了啥病?让人一下子咋变成这样?

正武要是倒下了,这一下子一家子人咋弄?

小武还没有成人,妮儿还小着呢。还有老婆婆,大武还有一宗事儿没办呢。

玉茹上愁了,心事重重。

医生每天都过来看看,实在不行,得送正武去城里大医院。玉茹心里想着,家里没钱了,为了给大武办事儿,一家人顶住气办的风风光光,村里人都竖起大拇指。

原本不想待客,老婆婆不同意,玉茹也不大愿意,毕竟,这是自己家多年来办的第一宗喜事儿,哪能抠抠索索?

反正每年都干着里,市场稳定,今年大武的菜棚还能挣一笔钱。父子俩商量,明年把土地给邻居调换一下,再搭建一个菜棚。

这正武要是倒下了,可是少了一根顶梁柱啊!

翻地、种地、浇地、薅菜、捆菜、卖菜,哪个环节,几乎都离不开他啊!

大武也准备把爹拉到城里医院里看,他跟花琴说了,让她回娘家借一些钱,这个家不能没有他爹,也离不开他。

23

早上起来,玉茹开始准备东西。

她找来一个单子,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新被子,往单子里一放,拿起单子两个角,俩手用力一挤,正武看见了,问:

玉茹,你打包裹干啥?

玉茹说:大武把三轮车都打扫干净,上面铺好了,拉你进城去大医院里看。这多天了,你还是这样。明看是小病儿,要是攒成了大病儿,后悔可来不及了。

说着,继续打包裹。

正武笑了一下:不用去了,今天早上五更里,我想解大手儿,你没睡醒,我没叫你,一个人试摸着起来了。

慢慢下床,一个人慢慢去茅子了。好几天没拉屎了,这一拉,浑身轻松了很多。

今儿早上,你给端过来一大碗稀饭喝完了,又吃了两个馍,你忘了?

昨天还是喝半碗儿稀饭,用力吃了一个馍,今儿吃的多了,感觉身上有劲儿了。

不信你看看。

说着,他起来下床了,准备给老婆表演表演。玉茹就站在那儿看着他。

简直不敢相信,他没有拄上拐棍儿,一个人走起来。虽然走的很慢,但是,不用人搀扶了,看着真的有劲儿了。

他走到堂屋里,又走回来,对老婆笑笑:

玉茹,你看看咋样儿?我感觉身上有劲儿了。

玉茹笑了一下,突然,她捂住嘴巴哭起来。正武过来,拉她坐在床沿上。

哭啥?别哭,我这不是好了嘛?上天可怜我,以后都没啥事儿了。

人活一辈子,谁能没个头疼发热,没个小病小灾的?

大武还有一宗事儿没办,小武上学,还有妮儿,咱还得干里。咱俩任务没完成,放心,上天不收我,阎王爷不要我。

他说着,眼里也是泪花。玉茹哭起来,嘴里说着:

正武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咋过,咋过啊。这一家子人,咋弄啊——

正武拍拍她肩膀,哽咽着说:

玉茹,咋会呢,别瞎胡想。等咱娘百年后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事儿办完了,你心静了,我才会走。

接下来,玉茹给他说了,他躺床上这多天没有出门,村里有人风言风语说她,要是正武走了,玉茹就是方男人精。她命里得有三个男人。这样的女人,不主贵,没啥福气。哪个男人遇上,就是坏良心了,就是骚气。

还说,正武就是她家的老长工,累死累活的干,将来也落不到好儿上。不死是命大,有一天,老了,没本事了,不能干了,就会被扫地出门。因为这几个孩子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会给他养老送终的。

玉茹听到这些话,真的想拿起盆子,拿起棍子,在大街上叫骂一番,狠狠打那些嚼舌根人的脸。可惜,她从来没有骂过人,也做不出来。泼妇的样子,她真的不会啊。

正武听了,笑了笑,他相信,好人一生平安,也用这话安慰老婆。

上天眷顾正武,说好他很快就好了。

玉茹给他割肉,单独给他炖肉吃,每天早上给他打三个鸡蛋吃,说是这些天,他身体受亏了,赶紧补补。

孩子们都很懂事,知道爹身体不好,娘做的好吃儿,没一个盛一碗,吃一口。这个家,指望爹呢。

正武吃饭的时候,问玉茹,妮儿吃了没有,大武和花琴吃了没有。玉茹笑着说:

你放心吧,人人有份儿。大武割肉多,说是不差这几个钱,今年比去年挣的会更多。

还说,地球有吸引力法则,人多往好处想,好事都来了。

现在,小武已经在城里上高中了,这小子心劲儿足,材料比大武好。平常不说太多话,闷头学习,一心上大学。

他早上从来不用别人叫醒,自觉起来。读书不用催,也不用任何人对他说一句多余的话。

要是考上大学就好了,将来他在城市里安家,玉茹和正武有福气了。

花钱的时候,有小武。他文化高,在城里挣钱多,还轻松,到时候,问他要钱,他肯定不会不给。

平常他就很孝顺,一过周末回来,读书是读书,不读书的时候就是下地干活儿,还下猪圈里帮助撂猪粪。

要知道那猪圈里可是臭气熏天,一般年轻人都不爱干,小武从来不说啥,一换胶鞋,拿起出粪叉就下去了,

这小子有劲,体格好,干半天出一身汗,从猪圈里上来,用水一擦洗身子,就又下去了。

学习是尖子,老师看得起。班里只有他从家里带说几捆儿大葱,带几捆芹菜,或者豆角,老师领着去厨房,找那个胖师傅收下大葱,给饭票。其他同学,都没这个待遇。

大武两口子,将来就跟他们住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将来,俩人老了,吃喝不愁有钱花,安享晚年。

想到这些,玉茹就特别高兴和放心。上天让她娶了正武,真是自己的福分啊!

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忙忙碌碌自自在在,没想到,老太太又出事儿了。

24

后来,一家人齐心协力又搭建了一个菜棚。

这下子,就更忙活了。大武不仅仅种芹菜,种的品种越来越多了。

他专门跟表舅去学习了一下,怎样种黄瓜,还有西红柿。

这些菜,只要招呼好病虫害,产量稳定,价格也比较稳定。都是大众菜,人们喜欢吃,销路不愁,收入自然可观。

同时,他也尝试种上一些多品种高价位的菜品。像菠菜、香菜、香芹等等。有些反季节的菜,不好种,但是价格奇高,比正常种的高好几倍呢。

干一行,爱一行,不干不知道,时间长了,摸着门路了,入门了,掌握住方法和技巧了,一切都向好的方面发展。

俗话说,熟能生巧,巧能生仙。正武现在也成了一个种菜专家,很多蔬菜啥事下种,啥时候浇水,包括几天浇一次,啥时候施肥,啥时候打药,啥时候采收,他都掌握住了。

人啊,真是长到老学到老,学会艺不压身。不知不觉之中,他的脊背有些驼了,头上白发多起来了,脸上的皱纹明显刻上了岁月的河流。

看看玉茹,何尝不是呢。她也沉浸在知足和喜悦之中,因为日子顺当,又有喜事了,她是春风满面。

大武结婚好几年没有孩子,原因竟然是小两口要多自在几年,多干几年,多享受几年年轻人的幸福快乐时光。

玉茹不说啥,正武不说啥,至于左邻右舍,那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过日子,与旁人何干?

这几年,大武一家人干的欢虎似的,腰包自然鼓起来了。

这人一有钱啊,就想事儿。

这不,大武跟爹商量着,要把老房子给拆扒了,重新平地而起,盖一所新式的平房,让奶奶、爹娘也住上新房子,好好享受生活。

俩人商量好了,玉茹插话说:正武,这是大事儿,跟咱娘商量一下吧,她强势了一辈子,这事儿要是不给她说,那要是知道了,闹起来不好。

大武,你说呢?

大武点头,奶奶从小最疼她亲他,平常从外面回来,无论多忙,他都要绕到城市里广场那儿。

因为,那儿有一家儿卖卤肉的,非常出名。门牌子上写着说百年传承,很多有钱人都去那儿买肉吃。

大武也是偶然路过那儿,闻到了特有的肉味,就去买了一些回来。

玉茹切了小半碗儿,给婆婆端过去让她尝尝。

那肉奇香,特别好闻,又脓又烂,很适合老年人吃。

没想到,老婆子一吃,说这味儿纯正,很有味,小半碗儿被她一次给吃完了。

大武笑着故意问她:奶奶,这卤肉好不好吃?

她连声说:好吃好吃!俺孙子买的都好吃。

大武说:您说好吃,下次我再给您买,包您吃个够!

后来,大武多次买那儿的卤肉,总是让老板给又脓又烂的。

那次老板问他:你给谁买里?这肉入口即化。

大武说:给俺奶奶买里,她八十岁了,说你这儿的肉有味道,好吃。

那老板一听,感动了,专门挑好一些的肉给他秤,还一个劲儿的夸他孝顺。

孝顺,是必须的。奶奶待他实在太亲了。

他清楚的记得,小时候,天寒地冻,他从外面回来,手脚冰凉,奶奶把她的衣锦解开,把他的鞋子脱下来,直接放到心口处,然后紧紧揣住衣裳,又伸出俩手,把他的手捂起来。

平常好吃好喝的,奶奶总是留给他。这样的情景,他永远不会忘记。

他曾经对花琴说:这辈子,一定让奶奶有生之年,享享福。只要她爱吃的东西,都要买给她。

花琴待奶奶也很亲,回娘家,带回来好吃的,都给奶奶。平常出去,也买糖果点心,给奶奶吃。

没想到,当正武、大武和玉茹给老婆子商量把老房子扒了,重新盖新房的事儿的时候,她坚决反对。

原因很简单,她想守着老屋,到死。这屋里有她公婆的气息,有她老头子的气息,有她儿子的气息。

她死,也要死在这里。害怕房子一扒,一盖,所有亲人的气脉都没有了,怕她有一天走了,到了那边,找不到亲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玉茹感到身上突然上了一股子寒气。这股气,让她感到有些不安,预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仔细想想,能有啥事儿发生呢?

婆婆身体不错,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现啥问题吧?

人的预感,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没想到,过了没多久,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玉茹从菜地里割了一把韭菜回来,晌午准备下锅用。

她摘完黄渣叶,把韭菜放在凳子上,去灶屋里添锅做饭。谁知道,韭菜被风一吹,掉地上了几根儿。婆婆从屋里出来,看见地上的韭菜,就走过去弯腰去捡。

就是她这一个动作,让她没了命。

谁也没想到,一个人要走的时候,谁也挡不住,好像真是上天注定一样。

就在她准备捡起那几根儿韭菜时,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不听话了,整个身子倒下了。

等玉茹从灶屋里出来,看见她倒地上,大惊失色,赶紧大声呼叫她。

娘!娘!娘!你咋了?!

可惜,老太太没有一点声息。就那么短短的一会儿啊。

她这一摔倒,再没有醒过来。村里人都说,她有福气,这辈子争气,不连累任何人。

正武、玉茹和大武,把老人的丧事办得很排场。一家人除了花琴是重身子,其他都是重孝。玉茹哭得甚是伤心。婆婆是一个好人、一个要强的人,一个能干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没有福气的人啊!

日子好过了,有吃有喝有钱花了,她该享福了,却撒手走了。

玉茹哭着,说着婆婆的诸多好处,众人听得跟着掉泪。正武也是眼泪涟涟,非常伤心。姥娘家来人,对她两口子说出的都是感激的话。

特别感谢正武,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尽到了一个儿子的全部责任!亲生的儿子,也不过如此啊!

25

婆婆走了以后,玉茹好像颓丧了许多。

而正武呢,看上去似乎比她年轻很多。本身玉茹就比他大,家里少一口人,总是令人不舍和伤心的。

婆婆曾经是她的顶梁柱,虽然嘴巴扣一些,但是,她尽心尽职的为一家人生活考虑。大事儿小事儿,都是她操心。

干了一辈子,也没享啥福气,也没有咋拖累人。从心里说,玉茹对她充满了感激。

有一天,玉茹突然对正武说:

咱俩多天没有回你老家看看了,不知道那边的爹娘身体咋样儿了。要不,这几天,咱俩抽空回家看看?

正武心里不是不想回去,因为爹娘还在,他们牵挂着他,同时他心里也惦记着他们。

爹娘不让它勤回家,怕两口子有矛盾。所以,一般不逢年过节,他不提出来回家看爹娘。

每次回家,娘总是把自己存的私房钱拿出来给他。老人心里愧疚,感觉把他招出去,对不起他。

正武就劝他们,是自己心甘情愿出去的,让爹娘放心,他绝对不会心生怨气。

同时,把娘递过来的钱,又握在她老人家的手心里。

说自己有吃有喝,虽然不掌握财政大权,但是,玉茹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娘心里有数,担心他没有自己的孩子,将来老了不中用了,会被赶出来。每次他回去,临走之前交代他,回来别空着手,那怕买几个糖果,回来给侄子侄女门分一分。他们老两口啥都能吃,不争嘴。

他知道,这是娘在给他留后路。每次回来,玉茹给他钱,交代他给爹娘买些能咬动的食物。

娘曾经交代过他,别给他们买,只要给孩子买就行。

娘说娘的,他买他的,当然,孩子们也不会少。

大哥家的,二哥家的,老四家,老五家的孩子,一大群呢。看见他回来,都跑到他跟前。

排好队,从大到小,每人一把糖块。孩子们拿到糖块儿,对他说声谢谢,转身都跑走了。

嫂子门腌制的咸菜,还有捂的酱豆,黄豆酱,也都给他拿过来,让他带回去,让玉茹尝尝。

会兰还给他做了一身棉衣棉裤,让老五拿过来给他带走。

每次回到娘家,从来没有空手走的。他不拿不行!

嫂子说:你有是你老婆儿的,不是我的。带回去,也显得咱一家人亲。不管到啥时候,你都是咱家的人。

都是庄稼人,都不是有钱户,但是,都能过得去。至少能填饱肚子,有衣服穿,娘说,这样的日子,平安就好。

每次娘都叮嘱他,听玉茹的话,招呼好那边的娘,不要想他们。

爹的脊背已经很弯了,瘦瘦的脊梁上依然能挑两个箩筐的干草。他养了一头牛,还有一只小牛犊,除了耕地,牛犊长大了,卖掉,能换几个钱。

都不让他们种地,老两口非得种自己的二亩三分地。说是锻炼锻炼身体,干些活儿,浑身筋骨活顺,不生病。人一旦干不动了,就该去墓地,跟祖宗们团聚了。

第二天,正武和玉茹买了很多礼物,俩人一起回家看看。

玉茹心也细,给孩子们每人一份糖果,包装好。

当二人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爹娘正坐在那儿歇息。看见他俩回来,都站起来,赶紧迎接住。

一般情况下,玉茹很少回来,公婆见她自然格外的亲。

娘上前拉住玉茹的手,亲热叫着:茹,回来了,赶紧回家屋里坐。

会兰的小儿子在门口,迎上来招呼:三伯三姆回来了。

玉茹转身拿一兜糖果,叫他:兵兵,给,吃糖。去,把哥哥姐姐们都叫过来,都有啊。

一家人一起,其乐融融。晌午时候,大嫂二嫂三嫂,还有会兰,她们都过来了。

有人拿肉,有人拿菜,有人和面擀面条,有人摘菜洗菜,有人添锅做饭,忙的不亦乐乎。

回来的时候,走在路上,玉茹对大武说:咱家真热闹,爹娘领导的真好!

正武笑笑说:都是实在人。爹娘从来不嫌亏,能帮衬的尽量帮衬,能干的活儿,从不麻烦别人。

接下来,家里迎来了大好事!

天冷的时候,花琴生了。并且是一胎两个,龙凤胎!

这在三里五村,绝对是爆炸性的好消息。因为,从这个村查到那个村,龙凤胎的一对也没有!

双胞胎有几对,要不都是小子,要不都是闺女。这花琴生了一双儿女,一下子凑成一个好字,是祖上庇佑,公婆烧高香了!

大武也是满面春风,走在街上,脚下生风,来回轻松自在,还哼小调儿呢。

正武和玉茹,走在街上,面带微笑,给碰见的每个人打招呼。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美好的日子,真真正正的到来了!

玉茹伺候媳妇,一点也不含糊。对花琴是嘘寒问暖,吃啥做啥。大武也是,满足花琴的一切力所能及的愿望。

正武干活儿更提劲儿了!

回到家,孙子孙女的尿布,他来刷洗,不让玉茹伸手。说是她整天做饭,手不能沾脏水,怕儿媳妇嫌弃。

一家人把花琴捧到了天上,放在心尖上,百依百顺。

殊不知道,这样时间长了,宠坏了她。

26

两个孩子,一个哭一个闹,花琴烦死了。

她的脾气有些暴躁了。有时候,对婆婆大声吆喝也对大武发脾气。家里人都对她还是笑脸,她是一家人的功臣。

原来,没生孩子时候,她说话泼辣,但是,心里想着,等生了孩子,它怎样的可爱,怎样的漂亮,自己一定好好疼它。

谁知道,生下来的两个孩子,都像猫一样,看上去那么瘦弱,那么的可怜。

看那胳膊,像大拇指一样纤细,还有小手指,还没有筷子粗。人小吧,脾气还挺大,一个哭吧,那个条件反射一样,也开始哼哼唧唧,一会儿就大声唧唧抓抓了。

花琴烦了,轻轻拍拍这个,又拍拍那个,咋哄都不行,索性不管它们,随便哭去吧!

有时候,她愤怒起来,把孩子往床上一扔。

玉茹过来,对她说:琴,别管孩子,先管好自己,它们哭哭没事儿,长身体呢。

你可千万别抱它们,会抱坏的。也会把你累着,腰酸背痛了,将来会落下病根儿,月子里得的病不好治。

你可别想着自己身子骨好,不在乎,等病上身儿就麻烦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俩孩子哭,玉茹也不抱它们。她生了仨孩子,有经验。用手轻轻拍拍它们,这样拍几次,它们养成习惯就听话不哭了,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月子娃儿很精能的,它们睡反觉。不过百天的孩子,大都这样,白天睡的晃都晃不醒,晚上,它们不咋睡。要不就是哭闹,要不就是自己四脚弹撑着玩儿。

为了花琴的身子不生病,玉茹晚上几乎不睡觉,白天还得做饭捣杂事儿。正武心疼她,可这事儿没法替。自古以来,哪有公公走进儿媳妇房间的?

自从花琴生产,玉茹一家都住新院子了。正武不习惯,也没办法。为了减轻玉茹的负担,总不能两头跑吧?

正武说玉茹:要不然,你把俩孩子抱咱们屋里,我看着你睡觉吧。

玉茹说:孩子小,这大冷天,来回抱,怕不耽里病,万一生病了,着凉感冒了,很麻烦。

再说,花琴和大武会同意吗?

别找事儿了,等满月以后再说。

花琴是吃了睡,睡了吃,孩子有婆婆操心,她不咋上心,身子一下子吃胖了。

想吃啥,玉茹就做啥。想吃鸽子,大武买回来。吃猪蹄,买回来。吃排骨,买回来。有一样,每天必须吃,那就是菠菜。

秋天时候,大武专门种了很多,就是给花琴种的。怕她肚里干结,便秘,那样会很难受。每天,玉茹专门给她炒一小碗儿。炖汤时候,也加入一些。不重样儿的做给她吃。

她不想吃了,娘来了,强制她必须吃!荤素搭配,奶水充足才能养孩子。要不然,夜哭郎很让人心烦,让人无奈。

正武跟玉茹商量,孩子十二天时候带客,到时候亲朋好友都来,大家庆祝一下。谁知道,他们计划赶不上变化!

是老天爷不给他们机会。带客的前两天,天空就飘起了雪花。这一下雪,没完没了,并且还是鹅毛大雪。

第二天,打开屋门院子里一片洁白,脚踩上去,到膝盖处了。

正武赶紧下地里,去看看菜棚。他担心、害怕!要是菜棚压塌了,那可不得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地里赶去。

老远,他看见菜棚挺立着,没有倒下去!

他一颗提着的心,放进肚里了。笑了一下,赶紧过去。

菜棚上面的积雪倒是不多,这与大武搭菜棚时候的设计有关。他搭的菜棚的顶端,用了两层的钢管儿,顶上稍微尖了一些。还有买钢管儿的时候,都是要的加厚的。搭建的时候,距离近了一些,就是害怕大风和大雪。

大武也从家里赶过来了,他让爹不用管雪,不用清理,日头一出来,菜棚顶上的雪很快就化完了。

因为,芹菜长的才一拃高,不用操心,所以,父子俩都没在这地里住。再说,也因为花琴生了,一家人高兴,都守在家里。

这待客,只好往后错几天了。

谁知道,第三天大武去跟丈母娘家商量,又变卦了。

大武,这天也冷,干脆等花琴满月了,咱喝满月酒吃满月宴吧!

丈母娘直接这样说,大武有些为难。因为,这方圆几十里的规矩,都是在满月里吃酒席,还没有听说吃满月酒的。

这得回家给爹娘商量一下吧?

丈母娘见他为难,就问了一句:咋回事儿?

大武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了。老婆子一听就笑着说:

大武,回家去吧,不用上愁,你爹娘一定会答应的。花琴满月了,我挨算一下。

她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指头一挨算:下个月初九吧,日子很好,长长久久。到时候,除了下黑雪刮大风不去。

回去给你爹娘说,不用来回跑了,这几天我去看看俩宝贝疙瘩。

大武走的时候,丈母娘给了很多东西。花琴爱吃的食物,还有俩孩子的衣服。

那么大的一兜子,大武很作难的弄回了家。

到了十一月初九,天空晴朗,微风,难得的一个大好天,好像专门为正武一家人准备的。

正武的爹娘,还有哥嫂弟媳妇儿们,还有亲戚朋友都来了。

玉茹家门口的一条街上,都摆满了桌子酒席。村里人都说,玉茹操好心,正武积德了,老天爷眷顾他们,给送了一对龙凤胎。

花琴也把两个孩子包好抱出来,让大家伙瞧瞧。

满月的娃儿,好看多了。

27

正武家喜事一件接一件。

这不,小武通过刻苦努力,也考上了大学。

这下子,他们一家人的地位,在村里人心中猛一提升。

村里人在大街上,直接笑容满面的直夸他们。

有人说,正武真中,嫁给玉茹嫁着了,供了一个大学生!

有人说,玉茹有福气,能娶到正武这样的男人,是她500年修来的福分。

有人说,孩子争气,一家人干的毒气,将来两口子有福气。老了,请享福了。

总之,大家对他们都是赞美之言,这让正武听了也心花怒放。专门口袋里装着烟,走到大街上,无论见谁,都微笑着打招呼,递上一支香烟。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提玉茹死去的男人了,大家对正武也另眼相看。

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很多人把他当成本村人看待,因为他真正做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当丈夫,一个当爹的责任和担当。

谁知道,他没有得到儿媳妇的认可和尊重。

随着时间的推移,花琴似乎很讨厌正武这个后公公。

孩子能逗着玩儿了,能走路了,正武干活儿回来,无论多累,都要抱起来亲亲。

小蛋蛋非常淘气,吃饭时候,总是不上心。

正武就故意端起他的小碗儿,大声叫着:抢抢抢!抢抢抢!

你不吃了,爷爷给你抢了。

小蛋蛋故意把头扭一边,偷偷看见爷爷把小碗儿放嘴边了,才跑过去抢碗儿。

这一跑不打紧,孩子一下子摔倒了,花琴刚好看到。

本来小孩子摔倒,自个儿站起来就好了,一看到妈妈,就耍赖,躺地上不起来。

花琴一看,吆喝他,伸出巴掌要打他,没想到,这小子站起来,拿起一旁的小棍子打妈妈。

谁也没想到,当妈的花琴不知道咋回事,竟然生气了。

她伸出手,把小蛋蛋的小棍儿夺过来扔地上,然后,抡起巴掌朝他屁股上打了一下。小家伙一下子哭起来,花琴热火起来。

多大人了?!成天逗孩子?!有啥可逗的?!

没老没少!

说完,扭脸转身回屋了。

一家人愣住了,正武站在那儿,很没脸无辜的看看玉茹。玉茹没有怪他,站起来说:

正武,你吃饭吧。

然后,站起来去拉小孙子,哄他。

花琴吃饭,开始捣事了。

以前,婆婆做饭好赖,她不说一句话,好吃,她就多吃一些,不好吃,就少吃一些。

从不嫌弃饭菜赖,咸了,淡了,油大了,油小了,都是事儿。

现在呢?

早上,玉茹做的南瓜小米粥。这是一家人都爱喝的,从来没人反对过。

花琴起来,走进灶屋里,掀开锅盖一看,嘟囔说:

又是小米南瓜粥,娘,你就吃不需?成天吃这饭,难吃死了!

玉茹笑着说:你要是不想喝了,我给你打碗鸡蛋茶吧?

玉茹嘴巴一饱说:没啥吃喝,中,你打吧。

玉茹把一锅饭倒出来,刷刷,添上清水,放火上。

晌午时候,玉茹想着正武、大武都干活儿,下力气了,擀面条,炒一些酱豆,加上鸡蛋,还有豆角,做浇头。这饭煎饥。

她总是擀两疙瘩面,捞出来,泼上浇头,再泼一些蒜汁,这是下力人的最爱,村里人大都这样吃。

花琴回来,进屋里看见婆婆下面条,就问:

娘,做里啥饭?

玉茹笑着说:捞面条,蒜汁,酱豆汁儿。

她一听,脸色变了,直接生气的说:

娘,你都不会改改样儿?烩菜、胡辣汤、炖排骨、烩面,都中,成天做这饭,啥吃头儿?!

玉茹一听,尴尬了一下,笑笑说:花琴,你晚吃一会儿,我给你炒鸡蛋,你吃鸡蛋浇头面条吧?

花琴直接说:不想吃鸡蛋,我去买排骨,你给我炖排骨吧。

花琴说:那中,你买去吧。

花琴吃饭捣事的事儿,玉茹没有给任何人说,她知道,村里很多小媳妇,在分家之前,都是这样闹的。

她不想走到那一步,小武上大学了,将来肯定不在家,那自己和正武老了,不是得跟大武他们一家住一起?

跟小武去城市里生活,是不可能的。庄稼人进城里,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摸不着头绪,没意思。

花琴捣事,随她吧。只要大武不说啥,自己多干些,累死都行。有啥事儿,想开一些。不能生气,真到无不急处再说。

28

正武每天除了在地里打捕扥扥外,就是赶集卖菜,是一个一会儿也闲不住的人。

村里人都说,大武他爹要是活着,也不一定有正武执着。

他几乎是没有空闲,也从来没有诳言。

在地里忙活的时候,大武俩人坐下来休息,聊聊种啥菜行情好,怎样种,有哪些反季节的菜,种出来泼辣一些,收获多一些。

有些蔬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刚种出来看着苗不错,长着长着就开始生病了。

不怕生虫,有农药治,就怕生病,叶子笼了,看上去没精打采,叶片卷曲,就没有一点生机,看着也就没有长大长好的可能。

薅了吧,舍不得,不薅吧,耽误事儿。

像去年种的豆角,市场上一两块一斤,价格非常诱人,要知道天热的时候,只不过三五毛。

正武赶集回家给大武说,试种一些,中了,明年再多种。凡事都得去尝试,你不尝试,永远不知道到底中不中!

结果,可抓瞎。种了没成,最后不得不忍痛都薅了。

人家能种出来,自己能种不出来?

不可能!

所有的 事情,都是在摸索中不断研究前行,总结经验教训。这样不行,再动脑筋,市场上只要有,自己一定也能种出来!只不过,浪费一些时间,浪费一些力气,浪费一些种子而已。

干啥不投资?

光想收益,白得钱,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哪有啊!

正武也很佩服大武的干劲和钻劲,这孩子有心劲,爱动脑筋,能干。父子俩搁伙干活儿,一点儿不背劲儿。

正武的心,也很直拧,每天赶集回来,卖菜的钱,一分不少,全部都给大武。

他怕大武会有疑心,怀疑他存钱,每次掏钱的时候,把裤子衣兜,上衣的衣兜,全部翻出来,给大武看看。

他把10的整理一沓子钱,装一个衣兜,5块钱的装一个衣兜,零钱装一个衣兜,毛钱装一个衣兜。

大武知道爹的心思,每次都不要零钱。因为第二天赶集,零钱得找零儿用。

他总是交代:爹,你赶集去了,集市上的包子、油馍、胡辣汤,饿了,就买些,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仔细。要是饿出病儿来,不划算。

正武总是笑笑说:人家卖的东西,不干净,味道也不正!我闻着一股子油次囔气儿,还没你娘搅那稀饭炒那菜烙那馍有味儿。

大武一听笑了,他知道爹的心思,就是仔细,舍不得。按说是,外面卖的有味道,但是没有娘做的,吃了健康。

大武也去赶集卖菜,只是和爹不去一个市场。爹总是骑车去更远一些的集市,让大武去近一些的集市。

大武明白爹的心思,心疼他。

那天,花琴做了一件事儿,让正武心里不舒服。

正武带了两大铁篓芹菜,还有一大包芹菜,天不亮就赶集去了。

谁知道上坡的时候,车子前轮拌了一个小石头蛋儿,正武没掌握好平衡,一下子重重摔倒了。

芹菜经过一摔,大多都折了。等他都重新弄好赶到集市上,没有好位置了。就把菜放在集市的末尾处卖。

因为芹菜的品相不好了,他打算便宜一点儿,处理处理回家算了。

刚好一个饭店的老板来买菜,正武经常赶集,都是熟人,他赶紧上前叫住那人。

那个老板一看,很新鲜,只是茎杆有的折了,不影响使用,就给正武搞价。

正武笑着说:你看着给吧,反正也是我自己种的,你全部要了,说个数,给你了我好回家忙活。

老板知道他是实在人,一斤菜砍去三分之一的价格,全部要了。

正武癔唉了一下,有些不舍,想想就是再等等,多卖几个钱,这末尾的地方,到集市罢了,不一定卖完啊!

算了吧,家里还有,都给他,清干!

没想到,回到家,刚好碰见花琴在。正武把钱掏出来递给大武。

大武手正拿着菜,有些脏,示意花琴接过来。

以往,爹递过来钱,大武从来不查,正武给他报多少钱,就是多少,他直接装进衣兜里。

今个儿花琴接过来钱,她竟然一张一张的查起来。

正武依旧把衣兜都翻出来,零钱都掏出来了。他正要跟大武说今早上赶集翻车的事儿,花琴竟然有些质疑的问他:

爹,今天咋少卖这么多?!

你是不是买啥东西了?还是给人家算错账了?还是把钱丢了?

她嘟嘟啦啦一串儿出来,正武心里有些反感和不舒服,也有些懵,说话竟然结巴起来:

我我我去赶集的时候,到那个那个大坡儿那儿,不小心翻车了,菜折了很多。

赶到集市上没位置了,在末尾那儿,卖不上价儿,我全部处理给那个饭店老板了。

花琴一听,有些不满的说:你咋弄里?!那以前赶集就没翻过车,今儿个咋翻了?!

胳膊腿儿要是没劲儿了,就不会少带点儿?

这到手里钱,都白白扔了!真是里!

大武笑笑说:爹,没事儿,明儿清早少带一些,咱多做几天卖。

玉茹惊叫了一声:

正武,你腿上咋流血了?

正武低头一看,确实是。自己只顾忙活,没注意。他笑笑说:

没事儿,也不知道疼。

晚上他躺床上,长长的叹口气,玉茹问:

今儿个累着了吧?要不歇两天再赶集?

正武说:没事儿,地里菜不赶紧卖卖,那可不中,地腾出来,翻翻,还得赶紧种里。

玉茹啊,我不怕累,咋干都中,我累死都中,只要一家人不生气。

玉茹一听,知道男人受委屈了,她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29

在一家人之中,无论到啥时候,两口子的心都是最贴近最知心最无话不谈的。

正武把心里的话,只是感觉实在憋不住了,才说出来了。

在平常,那些二话在心里起一些小波小浪,他都不在乎,不说出来。这次,花琴的反应很强烈,好像她心中非常不满多天了,忍了多天了,一下子爆发出来了一样。

之前,她从来没有这样说过。正武感觉,自己是不是老了,不中用了?遭人嫌弃了?

其实,他心里还有话,但是,不好对老婆说出来。

他想起娘的话,老人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干不动了,啥也不会弄了,除了吃喝,张张嘴,动动胳膊,再也不能下地了,再也不能骑上车子赶集卖菜了,再也不能拉起架子车拉玉米、抡起铲子砍玉米杆儿了,还有,身上脏兮兮的,不能为家里带来一点的利益,没一点的用处了,只能成一个活死人了,咋办?

会不会被玉茹嫌弃?抛弃?

那时候,大武俩孩子可能都上中学了,小武在城市娶妻生子,生活自自在在无忧无虑了。

妮儿也长大出嫁了,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玉茹呢,是他们的亲娘,即便她不会动,躺床上了,但是,他们应该伺候,端吃端喝,端屎端尿,而自己呢?

跟他们没有一点的血缘关系啊!

自己担心啊!

娘让他回家买零食,待侄子们亲一些,是在为自己留后路。

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被扫地出门了,佝偻着身子,回去了,也许会有人给自己端碗饭吃。

可自己年轻能干的时候,在为这个家干死干活,侄子们买账吗?

他们会对自己,笑脸相迎,能给自己端碗茶水吗?

他翻来覆去的想这个问题,大脑一想起来,一点睡意也没有。就像牛角尖,钻进了自己大脑的深层细胞里,折磨着他的神经,不让他入睡。

他翻了几次身儿,把玉茹惊醒了。

玉茹问:你咋睡不着?明儿早还得赶集啊,赶紧睡吧。

他轻轻说了一句:睡不着,从来没这样过。

玉茹叹口气说:别想那么多了,花琴自从生了俩孩子,不好伺候了。成天嫌弃这不好吃,那不好吃,我都依她。我从来不诉苦,变成大肚汉,学弥勒佛。

她说吃啥,我就给她做啥,只要不生气。不是为了大武和俩孩子?为了一家人和睦?

小武也快毕业了,妮儿呢?学习也不好,闺女家,考不上学回来干活儿,过俩年,找个婆家一出门,咱俩就清干了。

到时候,俩孙儿也大了,他们想分家,随他们的便。

咱们任务都完成了,也都老了,没本事了,跟他们吃不到一个锅里,掂开锅,咱俩回老院住,不伺候他们了。

正武一听,知道玉茹真实的想法了,这辈子,老了,只有她俩是老来伴。其他人,都是外摆。有玉茹这个心思就足够了,这辈子自己就是累死了,也值得!

但是,人生前面的路是黑的,谁也不能预知未来。还有,自古以来,有哪个人知道自己哪天离开呢?两口子谁知道谁先走呢?

第二天清早,正武竟然睡过头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玉茹也睡着了。俩人一睁眼,天明了!

赶紧起床!

正武用水抹拉了一下脸,喝了半碗凉水,推车赶紧下地,装菜赶集。

大武在地里等气急了,看见他去,说了一句:咋搞的?睡过站了!

快点儿快点儿!

今早我也睡过头了,估计到集上,又到老末了。菜卖不完,就麻烦了!

俩人连里武里装好车儿,正武骑上,用力猛蹬脚蹬儿。

大武的态度,让他心里也起了小波澜,可能与昨天花琴的态度有关,受她的影响吧。

管他呢,自己尽心尽力,问心无愧就好。

到了集市上,果然没地方了。他只好停在集市的最末尾,要价便宜一些,又不忍心。可要是高了,又怕卖不了。

他心里矛盾,有人过来问价儿,他自管往高里说,刚开始,再说,自己的菜品质好。高价应该卖出一部分,剩余的再便宜一些吧。

实在卖不完,自己去游街串巷,吆喝着卖。辛苦就辛苦一些,不能回家让花琴再不满,让大武心里也不高兴。

卖了一半多的时候,正武准备便宜一毛钱卖了,没想到,碰见大买主了。

正武哥,你在这儿卖菜啊?有个男人叫他。

他扭脸一看,是小姨的儿子小栓过来了。

小栓,你咋来赶集了?他惊讶的问。

我包了俺老表工地上的食堂,以后我就开始买菜了。你以后卖菜,我全包了!

小栓的话,让正武心里猛一高兴。这个小老表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是小姨的娇宝蛋儿。他上面可是有三个姐姐,是个有福气的主。

俩人只是在逢年过节时候见见面,因为年龄相隔太多,平常没啥交集,但是很亲。

俩人含蓄了一阵,小栓让秤了一下,按市场价,一点不少,把钱都给了正武。

正武谦让,非给他便宜一些,他不要,笑着说:

正武哥,你不容易,养活一大家子,俺娘说,你担子不轻。

干活儿累了,歇歇,别使坏了。让俺姨和姨夫少操一些心。

正武感谢这个小老表,同情自己,理解自己。这要是在前天,也许他的感触没有这么深。今天,遇见自己的亲戚,这样做,这样说,让他非常感动。

抽空了,自己跟玉茹商量一下,去看看小姨。

老亲戚了,多年不去走动了。以后,说不定能用上。

30

正武赶集回到家,大武看见他,有些惊讶的问:

爹,咋回事儿?

今儿清早出去的晚,咋回来的这么早啊?遇见大户了?

正武笑笑说:可不是里,本来去的晚,集市上都没地方了。我转悠了一圈儿,最后没办法,还是放到了末尾。

卖菜的一个挨着一个,真多。我卖了一半的时候,碰见了俩开饭店的老熟户。

人家二话不说,按卖价儿,全部给我弄走了。

他说着,扎好车子,把铁篓从后座上取下来放地上,从衣兜里掏出钱,递给大武。

没想到,花琴刚好过来,伸手接过去了。打开一沓子钱,当着一家人的面,竟然又查起来。

正武不说啥,把零钱也递给她,毛钱也递过去了。她照单全收。

大武说:花琴,查啥查,少不了!把毛钱给咱爹,他明儿清早赶集还得找零儿用里。

花琴接过话说:查查有啥?又不犯法!多少心里有个数儿。

说完,白了一眼大武。

玉茹从灶屋里出来,一手端着饭碗,一手端着菜碗,笑着叫正武:

赶紧洗洗手吃饭吧,趁热吃。

正武”嗯”了一声,走到脸盆处,玉茹已经舀好了半盆子清水。

他双手伸进盆里,捧起一大捧水,往脸上捂上去,没有马上放下手,他闭上眼睛,好大一会儿,又捧水洗脸。然后揉揉眼睛,摆了摆手巾,擦擦脸坐在小桌子前,头也不抬的吃起来。

玉茹拿过来新烙的葱花油馍,递给他。他接过来一个字也没说,就往嘴里塞。

整个吃饭的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告诉家里人,他遇见了老表。

他对儿媳妇的所做所说的话,浑身真的是不舒服,心里也不是滋味。连着两天,她接过钱,当着面查数,啥意思?

明摆着不相信自己!自己在这个家里尽心尽力的干,没想到,最后落到了媳妇的手里。

他隐隐预感,有一天,他吃亏也会吃到这个媳妇手里。她不是个善茬儿。

她刚嫁过来时,大大方方、泼泼辣辣的,嘴巴很甜,叫自己爹,总是先笑,然后话再出唇。

那叫声,听起来真得劲!把自己整个身心都叫欢畅了,他以为自己后半辈子没问题了。遇见这样一个儿媳妇,是自己烧高香了。

她没生孩子的这几年里,那叫声和笑容,就没咋变。并且,她对自己从不说硬话。玉茹做好了饭菜,她也走进灶屋里,帮助盛饭,端饭。甚至,大家都吃完了饭,她也站起来收拾碗筷,走进灶屋里刷洗。

有时候,她也下手,做上一顿拿手好菜。这让一家子心里都是热乎乎的。

唉,真是日久见人心啊!

万万没想到,这一生俩孩子,她咋变成这样了?!

跟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说出的话,刺儿了刺儿的,脸上的笑容,只对大武和孩子。

女人生了一对龙凤胎,固然是家里的一大功臣,但是,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村里女人虽然没人生出龙凤胎,但是人家闺女、孩儿都生了啊!

要是所有的女人,以为生孩子就脚翘的高了,那日子咋过?能过好吗?

大武看上去对她也没办法,以前,说话硬气一些,现在呢?

对花琴说话,总是看着她的脸,顺着她的话音。

难道男人因为老婆生了孩子,就把老婆当成祖宗了?

他的脾气,他的血性,他的锋芒呢?

正武不想说出遇见老表的话,是有想法的。他怕说出来,大武会在花琴的撺掇下,直接去找老表,把菜直接送到工地上,也不用自己赶集卖菜了。要是那样,自己不成家里的摆设,闲物件了?

自己要是不赶集,时间一长,估计花琴说话更难听,脸色更难看了。

大武估计也会嫌弃自己,虽然玉茹不会,但是,她也没办法。

想想,自己好担心。这多年了,口袋里比自己的脸都干净啊!

回家看看自己爹娘,还伸手问别人要钱。这要是有一天,自己真的一无用处了,一定遭人嫌弃啊!

他突然有一个不好的念头,希望有一天老了,自己走在玉茹的前头最好。

到那时候,如果躺床上不会动了,至少有人给自己端茶倒水,伺候自己,给自己说句暖心的话。

要是自己走在她的后头,迎接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生活呢?

世事难料啊!

31

小武大学毕业后,如愿的在城市里参加了工作。

单位还不错,这主要得益于他谈的女朋友,帮助了人家的光。

那个女孩儿对小武非常倾心,大学几年,只交了他一个男友。

刚开始的时候,小武不搭理她。一个是她是城里人,听说是高干子弟,自己和她门不当户不对,俩人的社会地位是一个天一个地,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因此,他有自知之明,心中有数。

他一门心思学习,根本就不想谈恋爱。只有掌握更多的知识,将来毕业了才能有一个好的工作,同时,有能力了,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至于女朋友,娶老婆,那是以后的事儿,手指头上流血,离心远着呢。

自己是啥条件?找个城市姑娘当老婆,将来不是受气桶?

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当个妻管严。因此,那个叫慧茵的姑娘,无论怎样给他暗示,给他写情书,找他约会,他一概拒绝。

后来,咋有转机了呢?

是因为她锲而不舍追求的劲头,因为她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因为她泼辣大方的性格。

小武对她直接说:自己认定的女朋友,就是毕业后奔着结婚去的,不会像有的大学生,在学校只是谈恋爱,毕业后各奔西东。

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

慧茵向他表达了同样的意愿,今生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在大二的后半期,小武接受了慧茵的追求。原因还有一个,寒假回家时候,他跟娘说了。

当时,他就是征求一下爹娘的意见。玉茹听他一说,有个小私心,她希望自己的小儿子大学毕业,能在城市里工作和落户。这样,弟兄两个离的远,妯娌不常见面,矛盾就少,自己和正武也少生气,能过个太平日子。

因此,她鼓励小武找个城市闺女。但是,她提出了,那闺女一定要善良,泼辣大方,这样说话声音大了,或者小了,不想太多,没有那么多心眼,两口子将来好搁和,少生气。

两口子过日子,就是过个融合,过个舒服,过个顺心意。

正武和玉茹,是一个心思。

小武点头,看来,他们家就该寻泼辣姑娘当儿媳妇。嫂子是这样的人,慧茵也是,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如娘所愿。

玉茹有个最好的优点,就是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说儿媳妇的一句歪嘴话。无论别的老婆子怎么说儿媳妇这儿不好,那儿不好,她总是笑笑,说花琴懂事儿,夸她能干、聪明。包括在小武面前。

因此,小武一直认为嫂子不错。在他回家过假期的日子里,花琴确实待他不错。在家没那么多事儿,不对婆婆嘟嘟囔囔,要吃要喝,嫌弃这嫌弃那。甚至,有时候自己去割肉,回来做些好吃儿,专门叫小武吃。

她还给小武钱,让他买衣服呢。

你说说,小武能说她不好吗?

小武跟慧茵交朋友一个学期,考试完毕,她就发出了邀请。

她爸是某个局里的大领导,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在外面无论怎样的呼风唤雨,回到家对孩子那可是春风满脸的好爸爸。

当听到闺女说,小武是从农村出来的,很优秀的时候,马上就要求让领回家里,自己过过目。

她妈一听是农村的,心里不大愿意,但是她拗不过爸爸。因为,爸爸的老家,也是农村的。

慧茵害怕小武不去家里,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办法。

想了几天,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于小武这样没一点儿心思的直性子,最简单的,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说,老丈人要相女婿了。

小武一听,头就大了!

自己一个土疙瘩窝儿里出来的人,见未来当官儿的老丈人,穿啥?拿啥礼物?都说啥话?

他感觉时机不成熟,坚决拒绝了。

慧茵有的是妙招儿,不信小武不见爸爸。

那天,俩人一起逛街,慧茵故意摔倒,谎称脚扭伤,走不成了。

没办法,俩人打车一起回她家。小武把她从车里抱出来,又抱进她家。

就这样,老丈人老丈母娘都见了。

小武的普通着装,有些羞涩不成熟的诚恳话语,高挑的个子,棱角分明的脸庞,有些结巴和礼貌的问候,让两位长辈很愣中。

你说,一个人的人生顺了,就是如意。

小武的贵人是慧茵,是她的爸爸,遇到了,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32

小武在城市安了家。

结婚的时候,也在那里举办了婚礼。正武、玉茹和大武去参加了婚礼。

他们给慧茵准备的彩礼,人家没有要。正武跟玉茹商量,给小武吧,这毕竟是孩子的终身大事儿。

人家不要,是人家明事理,心疼农村人不容易。小武也不要,让爹娘把钱拿回家,买些好吃好喝的,过好日子。

这儿子,没有白养,知道心疼人。

后来,他们小两口回到老家,正武和玉茹又置办了多桌酒席,请了亲戚朋友,还有村里的乡亲们。

这下子,正武脸上又镀了一层金,玉茹和他风光了多天。

他俩辛辛苦苦常年干,终于干出了名堂。养大了两个儿子,都比较争气。

从村子里这头儿查到那头儿,就是方圆几个村子里,能朝住他们俩儿子优秀的也不多。

只是,待客时候,出了一个插曲。

正武一手拿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给乡亲们倒酒,敬酒的时候,那心里乐开了花。

脸上的笑啊,实在绷不住的怒放。小武把他按到凳子上,小两口给他敬酒的时候,他竟然流泪了。

这辈子,他值得了!养大了这几个孩子,都成才有本事了,都能孝顺他了,这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抹一把泪,又笑起来。他喝高了!

玉茹过来招呼他:正武,走,回屋歇会儿,你喝晕了。

说完,过来搀扶他,小武过来赶紧搀住,让娘坐那儿歇会儿。

玉茹哪里能歇得住?

她跟小武一起,把正武弄回屋里躺下,才又出来招呼客人。

突然,席间有人热火起来。

玉茹赶紧过去看看。

原来是村里的呱哒舌孬蛋儿,喝酒喝多了,在那儿数落大武。

他说大武不如小武,不好好学习,没有考上大学,就是搂土疙瘩儿的命。要是稍微用一点儿脑子,努力一把,那么好的材料,一定能上大学。

考上大学,现在也是城里人,娶个城市的大闺女,人生美死了。

他说大武,怎样说都行,就是不该惹住花琴。

大武一直给他陪着笑脸,花琴不干了!

她直接上前,把大武拉到一边,嘴里说了一句:

大武,他算啥东西?!你还给他赔笑脸套近乎?!

考不上大学咋了?!娶了农村的我咋了?!为啥非得娶个城里的闺女,才算有本事?!

我没给你生闺女啊,还是没有生儿子?!

以后,不许跟他说话!

孬蛋儿一听,趁着酒劲儿说:花琴,你就是不如人家城里姑娘,咋了?我说错了吗?

看人家小武结婚,待两回客,多风光!人家在大城市里办了事儿,又回来。这不是,你公公婆婆,又给人家待了一回客。

这前前后后,两回!你没有吧?

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让花琴无比的恶心。她直接怼回去:

待两回客,有啥金贵的?咱三里五村也就俺家小武有这能耐!

好歹是俺家的人,俺家办喜事儿!

有本事,你给你儿子也办两回!

没本事,嘬住你的臭嘴巴!

这下子,孬蛋儿不依了,就吵起来。这一热火,他喝高了,嘴巴不干净了。花琴呢?也不惯着他,一句不饶的和他对着吵。

大武在一边,拉住老婆回家,自家兄弟办喜事儿,不能搅合。他好言好语恳求,但是,花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一圈人,也不吃酒席了,都过来看热闹。

玉茹过来,赶紧拉住儿媳妇,笑着说:

琴,咱回家吧,他喝高了,话儿多,别跟他一样儿。

没想到,花琴在气头上,根本不听,抬手甩开婆婆。这一甩不打紧,玉茹冷不防她这样,一下子倒在地上了。

慧茵赶紧过来,和小武一起,把婆婆搀扶起来。

这时候,场面一下子安静了。玉茹忍着疼痛,脸上透露出痛苦的表情。

大武也赶紧过来,关心的问:

娘,你没事儿吧?

玉茹摇摇头,摆摆手说了俩字:没事儿。

大武扭转头,吆喝花琴:你还不走?非得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花琴狠狠的瞪瞪他,一扭脸,走了。

玉茹让俩儿子招呼大家,坐下来继续吃酒席。

慧茵把婆婆搀扶着回屋里,玉茹给她道歉:

慧啊,今儿个对不住你了,你别见笑。其实,你大嫂也是个好人。只不过今天,那个孬蛋儿喝多了。

男人一喝高,管不住自己的嘴。其实,人心眼儿都很好,都是不错的。

慧茵连忙笑着说:娘,没事儿没事儿。你操心了,累着了,好好歇歇吧。

玉茹以为,这事儿就翻篇儿了,过去了。再说,这事儿,也不是啥大事儿,更不是家庭矛盾。

自己和正武,没有跟大武、花琴闹矛盾,弟兄俩也没有闹矛盾,妯娌俩更是没有矛盾。

谁知道,第二天开始,花琴竟然端起了架子。

32

第二天,小武和慧茵吃了饭,进城玩儿去了。

花琴呢,睡到快晌午才出屋。

玉茹下地回来,准备添锅做饭,才知道花琴没有起来吃饭。

她围上围裙,准备把饭菜从锅里盛出来。

没想到,这时候花琴刚好进灶屋里。她一看见鸡蛋丝儿稀饭,又看见炒白萝卜丝儿,心里就有气,一脸不高兴的说:

娘,你整天就会做这饭菜,每天都是老三篇!馍、菜、汤儿,能不能换换?!

玉茹说:清早起来,也没啥饭可做,要不,我给你炒鸡蛋,烙馍卷了吃?

花琴理直气壮的说:不想吃鸡蛋,腥白白的,难闻死了!

算了,不吃了!晌午一块儿吃吧。

说完,出去了。玉茹摇摇头,不说一个字。

没想到,第三天,她还是起来的很晚。

孩子不管,也不下地,大武不吭声,玉茹不吐一个字,全当啥也不知道,装哑巴,装聋子,装瞎子。她,爱咋滴随便。

当婆婆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玉茹知道她心里憋屈,孬蛋的话,戳住了她的痛处,她对慧茵不敢说什么。

因为怕小武不愿意,怕大武给她翻脸,也怕弟媳妇不满。人家是新媳妇,刚来,当嫂子的给人家穿小鞋儿,趁里自己肚量太小,不像当嫂子的样子。

第三天,小武和慧茵早早起来,准备出发了。而花琴呢,还是睡懒觉。

头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小两口就说了,赶紧起程,回去上班。

当时,花琴笑笑说:慧,在家多待两天,后天,镇上大古会,人山人海,十里八村的人都来赶会,很热闹。

明儿黑,唱大戏的都来了,连唱三天呢,看看戏再走吧。

慧茵说:给单位里请假到期了,要不然一定看看戏。从小到大,还没看过呢。

谢谢嫂子,以后有的是机会。

妯娌俩说说笑笑,看上去很和睦。一家人吃着饭,感觉很融洽,很幸福的样子。

这样的氛围,真的希望,永远继续下去。

谁知道,一会儿功夫,紧张的氛围笼罩了整个屋子。

小孩子不听话,吃饭的时候,蛋蛋挑三拣四起来,淘气。

他一会儿站爸吧怀里,一会儿站奶奶怀里,一会儿又去麻烦慧茵。大概是这几天婶婶待他很好了,他心里喜欢她。

慧茵给他买书,买衣服,买零食儿,他有活跃的资本。

慧茵好像特别喜欢他,给他叨菜吃,他要啥给他叨啥。

花琴一看,感觉麻烦慧茵不好意思,就招呼儿子过来,谁知道,孩子就是不给她面子,站在婶婶怀里,不走。

连叫几次,孩子不过来,花琴生气了,就站起来走过去,要把他从慧茵怀里拉出来。

这一拉不打紧,这个小家伙竟然哭起来。一哭,当妈的恼怒了,直接伸出胳膊拉出来,一手朝他屁股甩上了。

这一甩,孩子大哭起来,慧茵尴尬了,过来护孩子,花琴非得打,嘴里说:

不能惯他!咱爹娘成天把他惯的没样儿,没有一点规矩,打一次打狠他,打怕他,让他吃吃木,长长记性!

她这话说的,让正武和玉茹,拉孩子也不是,不拉还不是。俩人干生气,没办法。

孙子辈儿,当爷爷奶奶的只有亲的份儿,没有打骂的份儿。再说,要是真伸手了,打在孩子身上,花琴不心疼吗?她会愿意吗?

那不是,处心制造矛盾?

这村里,从东头儿但西头儿,哪有爷爷奶奶打骂孙子的?

小武站起来,过来拉过小侄子,笑着对嫂子说:

嫂子,孩子小,打两下,吓唬吓唬就行了。

花琴还不依,大武站起来说话了:小孩子,撂捋撂捋,收拾收拾,他哭了就说明知道错了,不能太过分了啊!

花琴一听,生气的说:我生的孩子,想咋管教就咋管教!

现在不管,都像您爹娘那样娇惯,将来长大了不得了里!现在不管,将来让人家管,都是给监狱里养活里!

说完,要拉过来儿子还收拾,玉茹站起来,抱起孙子,把脊背伸给花琴:

你打就打我吧,我这脊梁板儿厚实,耐打耐盘腾。

一家人都愣那儿了,花琴说了一句:您一家儿惯吧!将来惯到监狱里都不惯了!

说完,转身回里屋了。

小武和慧茵第二天走的时候,爹已经赶集去了,大武在菜地里忙活,花琴没出屋,孩子们上学都走了。

玉茹把饭菜都给盛到桌子上,招呼小两口吃饭,自己刷洗清干,准备送儿子媳妇到村口。

小武把娘叫到厢房屋里,小两口回来一直住这儿。

让玉茹想不到的是,慧茵太懂事了!

她拿出一千块钱,递给婆婆:娘,我也没啥给你的。这钱你拿着,平常俺爹您俩,买些衣服,买些吃的喝的吧。

玉茹一下子慌了,坚决不要!

慧,您爹俺俩有钱花,家里吃喝都有,饿不着。现在生活都好了,吃啥买啥。

您爹常年干,有钱。

慧茵把钱塞到婆婆手里,玉茹又塞给她,这钱,说啥自己也不能要啊!孩子结婚,一份彩礼不要,再要她的钱,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小武看他们婆媳二人推来推去,塞来塞去的,就笑着对娘说:

娘,你拿着吧,这是慧茵的一片心。俺爹成天干,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你贴补贴补他。

以后我有钱了,给你寄回来,该花就花,别仔细。

最后,玉茹不推不让了。她心里想,等慧茵生孩子了,自己都给孙子串锁子用。

接住这钱,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她转身回屋里,从柜子底下拿出来自己出嫁时,娘给的一只玉镯子。

她仔细看看,俩手摸摸,又用红布包好,装进衣兜里,走进了厢房。

她悄悄递给慧茵,示意她不要说话,不要推让。这个镯子,她从来没有拿出来过,孩子们,包括正武都没见过。

她原本想等自己闭眼那天,给待自己最孝顺的那个儿媳妇。现在,她看到了慧茵心底善良,就决定给她了。

她悄悄对他们小两口说:等有一天,我们老了,你俩要善待你爹。没有他,就没有咱这一家人啊。

等玉茹送小武两口出村回来,花琴还没有起来。玉茹没有叫她,把饭菜放锅里,人起来了,打开火,热了直接吃。

33

妮儿不上学了,玉茹劝她也没用,也就不说它那么多。

大不了,过几年,一订婚,一出嫁,自己心也净了。闺女家,就是一门客。

因为是闺女家,正武也不好说过多的话。他只是有些可惜的对她说:

妮儿,你要是能上的话,尽力而为吧。实在不想读书了,感觉像受罪一样,那就回来种地。

这庄稼活儿简单,不像你考学那样使脑子。不过,爹知道,上学上去了,就有出息,将来像你二哥一样能耐,在城市里生活,比在地里打坷垃强太多了。

至少,上班坐在办公室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生活自在一些。

妮儿有些烦,这些大道理谁不知道?

老师都讲的没遍数了,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什么办法总比困难多,什么只要肯登攀,什么吃学习的苦不吃生活的苦,等等。

又都不是傻子憨子,这么简单的理,难道不明白?

关键是自己很努力了,没有办法考试好成绩!作难死了!

坐在教室里,如坐针毯,屁股上像扎棘棘一样,拧声吊语,要多着急有多着急,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要多烦躁有多烦躁!

路有千条,各走一条,上学也不是一个人唯一的出路。世界上有那么多行当,行行出状元!

她铁了心不上,谁说她,就烦谁。

大武想劝劝她,可想想当初的自己,摇摇头,算了。花琴也不让他说。

哪一句话说的不得劲不好听,妮儿发起脾气,也是个厉害角色。

她是家里的小末,爹娘都有些娇惯,哥哥也都对她让着,久而久之,她有些小脾气。

不过,清早不许睡觉懒觉,这是娘规定的。那怕你不下地干活儿,但是,必须起床。扫地,擦桌子,进灶屋里做饭,都行,就是不准坐在房间里不出门。

她一个人住一间厢房,刚好跟灶屋挨着,娘叫起来很方便。第一声不答应,第二声必须答应,要不然娘就推门而入了。

玉茹为啥这样严格要求她?

因为,她不想让闺女将来出嫁了,到婆婆家天天睡懒觉,像花琴一样不懂里事儿,惹婆婆不高兴,说她没教养。

闺女都是娘教里人,将来人家笑话也是笑话她,没教好闺女。

前头里路是黑的,谁知道妮儿将来能不能遇上像自己这样的婆婆?

妮儿长的也不赖,可以说,挑着找对象。

这兄妹三个,长得都跟他爹比较像。个子高,不胖不瘦,眼睛也都是大而明亮的,只是皮肤不是那么白,都是老颜色。农村人,成天日头晒里,都这样。还有,脾气都不是太软弱的,没一个像玉茹。

这点儿,隔墙邻居都说,他们取了爹娘的优点,比较出众。玉茹脾气塌一些,也不是太利索,干啥事儿,老不急儿。不慌不忙,稳稳当当。

正武从不嫌弃,他总是说,慢了好,稳妥,少绊倒,不找事儿。

这妮儿和娘比起来,几乎是完全不一样,干啥都是风风火火,以快活著称。

包饺子,她的手包的贼快,娘擀饺子皮,硬是供不上它一个人包。

下饺子,她也是心急火燎的。这不,她把饺子从锅里捞出来,大声叫爹娘,叫哥嫂吃。

没想到,大武咬了一口,就嚷嚷了:妮儿,你这咋弄里?这饺子边,咬开都是白里,还不熟里啊。

是不是少滚一滚儿?

她一听,走出灶屋笑着大声说:谁说不熟里?吃到肚里都熟了。

不做,别挑剔。肉馅儿滚三滚儿,素馅儿滚两滚儿,这是咱奶奶说里。

大哥一听笑了:你还说是咱奶奶说里,死无对证。那你得不说是咱姥姥说里啊?

玉茹接过来说:妮儿,是您奶奶说里不错,但是,你得滚够恁长儿时间啊。

火是不是太大了?少填几根干柴,火小点儿,滚三滚儿一准熟。

捞碗里的,胡连八度吃了算了,再一锅都中了。

花琴吃了一个,不吃了,等大武吃完了,她端过去,都倒他碗里了。

大武也不吭声,叨起来自管吃。

妮儿看见了,对嫂子心生不满,是自己惹的事儿,她憋不住,打抱不平。

大哥,你别吃了,那是俺嫂子的掉巴头儿,倒给狗吧,这一锅中了,该捞了。

花琴一听不愿意了,接过腔说: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妮儿一听,毫不客气的说:你说谁是狗,谁是耗子?哪儿有你这样说话的?!我好欺负是不是?!

大武赶紧站起来,不让花琴说,然后哄妹妹。玉茹也说闺女:

妮儿,你别呫了,就那儿吧。吃顿饭,哪儿恁多事儿?

明看没啥事儿,非得热火热火?

花琴还想说,大武拉她进屋里去了,嘴里说着,妮儿小里,别跟她一样儿里话。

这边儿,妮儿怕娘生气,嘬住嘴巴,翻翻眼儿,进灶屋里去了。

就这样,花琴跟妮儿的梁子结下了。

天冷的时候,妮儿去城里的百货大楼里闲逛,看到了化妆品。营业员讲的入心,让她动心了。

她掏钱给娘买了一包凤凰霜,又给自己买了一盒粉,还给自己买了一瓶好雪花膏。下来一共花了好几十。

她也心疼,但更爱美。娘一年四季,脸上从不涂脂抹粉,雪花膏都没有抹过。在冬天,手裂口的时候,她买几毛钱的玉面油,晚上,温水烫烫手,一涂抹,就好了。

脸上都起皮儿了,她也舍不得买雪花膏。几年前,曾经买过一包劳动牌的,两毛钱。后来,两毛钱也舍不得。

她买了东西,只顾高兴,却让她怎么也没想到,回到家发生了战争,直接引发了家庭的重大矛盾。

34

在村里,很多老人都知道,这一家子,只要一生气,这一开头儿,家庭矛盾不断,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成了大事儿,这气就生不到头了。

那天早上,妮儿早早起来下地去了。干了小半天活儿,没想到,一回到家,就听见嫂子在跟娘热火。

她手里拿着自己刚买的化妆品,对娘大声吆喝:

娘,你看看你看看,妮儿就是乱花钱!

平常,我都舍不得买这东西,她倒大方,花起钱来毫不吝啬!

这好几十一瓶呢!我看了几次,都舍不得买。大武俺俩挣钱容易吗?!这不是明摆着活撒人里!

还买了一盒儿粉,就她那皮肤,擦到脸上,也是驴屎蛋上下霜,看着恶心人!

黑狗,越描越丑,搭扔钱!

妮儿一听,气儿不打一出来,直接兑上了!

嫂子,你说谁黑狗越描越丑?!

咱家这么多活儿,都是你跟大哥干的,钱都是您俩挣的?!

那咱爹成天使闲儿了没有?!咱娘躺床上睡大觉了?!我天天在家里啥也没干白吃白喝了?!

我花钱花住你的了?!

你搁家热火啥里?!

成天就觉得咱娘好欺负,就会跟她吵架,有本事咱俩吵!

走,咱上大街上,叫婶子们都评评理,我买化妆品咋了?!

我成天干里,这点儿钱都不能花了?!

说着,她上前,就拉花琴往外走。玉茹一看,赶紧吆喝闺女:

妮儿,你弄啥里?!你这闺女就不懂里话儿,还嫌事儿小,还上大街上热火里?!

生怕您婶子们都不知道?就不嫌丑!

你就不能买那东西,就是扔钱里!

娘怕儿媳妇生气,说出的话明显偏心,妮儿不服气:

娘,你别总是让她,迁就她,偏心她,她的尾巴都撅起来了!

成天就你好说话,她凭啥说我是黑狗?那她也是狗,我和她是同类!

玉茹为了顾及儿媳妇的面子,就骂闺女:

妮儿,你这死妮子,听话不听?!

再说,以后别喊我娘了!我没你这闺女!

你看看,咱村里谁家里闺女给嫂子吵架闹别扭?

妮儿说:她错了,你不说她一句,我还不能还口?

这是谁立的规矩?!还让不让人活了?

玉茹说:你闺女家,早晚得出门走,将来了,你回不回娘家?

妮儿说:当然回!这也是俺家!

玉茹说:有一天,没您爹俺俩了,你回来,咋有脸吃饭?!

妮儿眼一翻:有俺哥里!他叫吃了,就吃,不叫吃拉倒!

花琴一听,冷笑了一下:妮儿,你可记住今天你说里话,有一天,别辞我里门!

现在,你仗着有您爹您娘在,有本事,随便呫!我好鞋不叉你那臭屎!

有本事,将来出门别使我!

妮儿也冷笑了一下:

就你,还是好鞋?无非是仗着生了一对龙凤胎,脚高了,尾巴翘起来了!

俺大哥听你里,咱爹娘听你里,想叫我也禀服你,你得有那资格,有那德行,有那样子!

玉茹气得上前拉住妮儿往她屋里拉,嘴里说着:

你这死妮子,少说几句中不中?!你非得叫我气死不可!

没您爹娘了,你来,一碗饭也吃不上!

花琴被气得可不轻,急步走到屋里,用力关上了屋门,发出很响的声音,非常刺耳。

玉茹在屋里捣摸闺女:

妮儿,你就不听话,买恁么贵里东西,我说叫你放好,生怕您嫂子看见了生气,你偏偏放到桌子上。她起来过来,也不知找啥东西,看见了,你就是个惹事阎王!

妮儿说:娘,我为啥不能买化妆品?你出去打听打听,看哪个闺女没有买?

我为啥要藏起来?我成天干活儿里,连花几十块钱的权利都没有?

你凭啥让我得看她里脸色行事!

我一不偷二不抢,光明正大!这瓶雪花膏使完了,我再买,买里比这还好!故意让她看,非气死她不可!

小肚鸡肠货!

玉茹伸出手,拍到她肩膀上:死妮子,少说两句吧!叫我多活几天吧!

正武回来吃饭,不知道家里生气了。

他端着饭碗,看花琴没有出屋,妮儿也没见出来,就问玉茹:

妮儿呢?

玉茹说:干活使慌了,可能搁屋里睡里。

正武又问:花琴呢?吃饭里上哪儿去了?

玉茹说:也搁屋里,可能不到时候里,估计快出来了。

话音刚落,花琴开门出来了。她黑丧着脸,走到灶屋里,一看婆婆做了一锅汤面条,烦死了!

让一家人始料不及的事,发生了!

只见她端起一锅饭,走出灶屋,直接到猪圈旁边,说时迟那时快,把一锅饭全部倒进了猪食槽里!

正武一看她这阵势,抬眼看看玉茹,只听见花琴说:

成天做这饭,都不吃!喂猪!

玉茹看着她,满脸的不满和愤怒,还有委屈,她憋着,硬是没说一个字。

大武刚好这时候回来,问:娘,这是咋回事儿?花琴,你弄啥里?!

花琴理直气壮的说:这饭,没法吃!这日子没法过了!

34

日子没法过了,媳妇明讲是要分家。

这脓,憋到一定程度,必须得挤挤。

正武和玉茹都搬回老家了。正武还给大武卖菜。

她俩孩子大了,有本事了,爹娘老了,快干不动了。

玉茹后来是得脑梗死走的。正在吃饭,手一歪,碗掉地上。没抢救过来。不中了。

最后,正武和玉茹被迫分家了。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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