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骄阳似火的月份。
她静静地看着,天边那抹斜阳,洒落在自己身上,又斜斜洒在干净整洁的地面上,映出她高挑而孤傲的身影。她是那么努力地伸手想要把那束逐渐温柔的阳光攥入手心,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使劲,紧握五指,都无法让它,在自己手里,多停留几秒。张开手,它出现了,跳动着。合上掌心,它却消失,再也不见。
她就这样静静站了几分钟。好一会儿,才拖起沉重的步伐,过了马路。走进眼前这座高铁站。
偌大的高铁站,人来人往,人潮拥挤,人声鼎沸。形形色色的人,纷纷扰扰。她看到有情侣甜甜蜜蜜手牵着手含情脉脉凝视对方;也有父母欣慰且略带担忧地拍着二十岁少年的肩膀,微笑说些什么;也有人,孤身一人提着大大的行李箱,眼里却亮了光,写满了期待……然而,眼前感情真挚的一幕幕并没有让即将面对离别的她内心泛起丝毫的涟漪。
她冷漠而迷茫地在人海中寻觅着。
身影却是那么显眼。他在心里轻轻地说。
“枫枫,杨梓晨说他看到你了。你呆在原地别动啊,他说他去找你。”
“好的,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竟有些暗喜:他说他看到了我?那也许说明,他心里依然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哪怕一点点。可是,那只会使即将面对的分离更加苦涩吧。是我,辜负了他。也,辜负了自己。一时间心中的愁闷又多了几分。
他看了她一眼,沉默着。她也看了他一眼,同样沉默着。然后,跟在了他的身后。
脸上的冰冷,单薄的身影,与这个环境和气氛,是那样格格不入。
她是来送别的。
当离别这一天真的来临,虽然不曾说出半句留恋,可是自己竟然比想象中还要不舍。复杂的情绪弥漫在心头,有悲伤,有遗憾,有痛苦,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而她的失落,他又怎会看不出来。这可是他,喜欢了整整六年的女孩子啊。他苦涩地笑笑:可笑至极。因为今天,竟然确乎是他第一次与她,面对面地,认认真真的交流。昨晚辗转一夜,思考在今天这个时刻,该如何向她道别。他懂,这次重大打击,对她来说简直五雷轰顶。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憋了半天,最后,尽了勇气,语调微微冷淡:
“明年,北大见。”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是他深思熟虑了一晚,字斟句酌考虑出的最完美的道别。他知道,她这样敏感而又自尊心很强的女生,渴望安慰却拒绝安慰。他小心地喜欢着她,对方却对他毫无感情。
她只是平静地,平静地看着他,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里再也没了当初看向他的那束光。
自志愿录取情况查询那一天以后。
广播里传来一阵温柔缓慢的女声:“旅客们,你们好。从甲城南开往乙城西的G1314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
“菲菲再见,要继续优秀下去啊!”她面无表情紧紧拥抱了密友。两人都是沉默少言的性子,没有太多缠绵,尽管双方心中都有些悲伤。
“杨……梓……晨,再见。”她一字一字地轻声说出他的名字,仿佛是第一天认识。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
她看着他潇洒帅气上了车。伏在窗边,隔着玻璃,隔着人群,深深地望着她。
她又何尝不是,隔着人群,隔着玻璃,深深地望着他。
列车缓缓开动,他的脸越来越远。
她终于背过身,任泪水夺眶而出,汹涌着。
她看见天边的夕阳已完全落下,夜幕却未完全降临。天空依旧有些明亮。橘黄色,她最喜欢的颜色。像,第一次见面时他所穿那件衣服的颜色。
她喜欢他,整整六年了。
两人初见于初一的领奖台上。那次她是年级第一,而他,第二。
那天的阳光很好,轻轻拍在他的脸上。逆光而站的少年,帅得惊心动魄。站在领奖台上的其他同学,见老师还没有来,便打打闹闹,分明是一群稚气未脱的小孩。而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成熟冷静的光芒。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他鹤立鸡群地站在人群中,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她看着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心动的感觉。
他穿着橘黄色的外套,脸上表情虽是不屑冷漠,却有一种温柔的气质。俘获她的芳心。
这个少年,从此在她心中住下。
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杨梓晨,多么干净美好的名字。晨光,晨曦,晨露。
她知道他家住在隔壁单元。很近。似是为了避免尴尬,他回家时常会绕一条很长很远的路。所以他们从未同行。直到中考前最后一天,他们沉默地一前一后走着。
她知道他的数学很好。常考满分。三年来年级里不落的神话。
她知道他身体素质很差,却喜欢踢球。体育课上时能看见他带球奔跑的身影。
……
初中三年,她努力学习,希望将来还能与他相遇于同一所高中。然而随着年级的上升,学科的增多,她的理化成绩一直平平。于是再也没有机会,与他一同并肩站在领奖台上。中考结束,终是未能分到与他同一个班——年级里最优秀的班级。
三年里,这个少年,越战越勇,越来越耀眼。他坚守在了舞台中央,也不曾让他的观众失望过。初一,他的成绩还不太稳定。时而年级前三,时而掉到一百多名。初二,基本稳定在前五十。初三,没再出过前二十。最好的成绩是年级第二。
高中第一课,含了写下梦想高校与志愿一项。
放学后,她偷偷溜进办公室,颤抖着心急如焚翻出他的目标清单。
瞬间呆住。上面是不同于他清秀外形的张牙舞爪的字迹,狂放不羁写着“清华大学数学系”。
清华大学啊。她想。她写的是北京大学。那是带着自信却自卑,犹豫着写下的几个字。尽管她觉得自己考不到的,以她的能力。但她有勇气写下。凭她不服输的劲头,也必定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
她想了一会儿,理了理思绪。又蹑手蹑脚离开了办公室。
她没注意到,在她鬼鬼祟祟穿梭于办公室之时,窗外也有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注视着她。
他想报考清华大学。我的志愿却在北大。她想。
那就,努努力,为他而考清华吧!当那一天真的到来,她一定会勇敢地,云淡风轻对他说:好巧,你也在清华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是校友,不容易。
她依旧是那个沉默而刻苦的少女。
三年来,她的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清楚自己的动力来源,目标所在。
基本稳定在年级前三,以学校历年来的成绩,她报考清华,没什么太大问题了。高三上学期的一天,校领导对她说,我们研究发现你的成绩很拔尖很稳定。推荐你去参加清华的自主招生。
她含泪感谢。
也许是太紧张目的感太强,她甚至没有通过最低一档加分。
那就只能高考裸考了。最后一战,最关键一战。
也许只怪命运弄人。她以两分之差掉档。
那年初一,她没有鼓起没有勇气主动去认识他,因为她在期待未来,期待六年后两个人再一次的会面,那时的她,将以更美好的姿态,迎接一直都那么美好的他。因为她一直都觉得啊,自己还是不够耀眼,不配与他齐肩。可是今天,她突然懂得,原来有些人一旦错过真的就不再。她设想过千千万万种两人互报家门微微笑着的画面,却没想过他们只不过是两条短暂相交过后便渐行渐远的相交线。
她吃力地伸出手,向那列早已远去的列车挥了挥手。
他看着她的脸逐渐远去,逐渐模糊。想起心头还有太多也许本可以避免的遗憾和懊悔。往事历历在目。
那天放学后办公室门口的人是他。
他看见她呆呆地站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好笑又好气地想,还不悄悄蹲下看,干坏事还这么光明正大的。被逮住,你就麻烦了啊。不过,傻乎乎的你,也很可爱啊。
看见她离开办公室,他也悄悄走了进去,翻着她刚刚翻过的那一叠纸。
瞬间呆住。上面的第一张,是他的目标清单。
她——刚刚手里拿的是这个?
心中涌动起朦胧的情愫。
他想起初见那天,阳光很好。少女迎光而站,表情微冷。给他留下木讷还有点傻的第一印象。
她似乎不喜欢笑,很倔强。
这样的她,个性鲜明的她,深深刻在了他的脑中。
初中毕业那天,他手里捏着录取通知书,很想很想告诉她三年来他对她隐忍深情的喜欢。
他看见她难得的在人群中笑得很开心。目光却不在自己身上。
他从她身边走过,她依旧是面不改色地快乐着她的快乐。
还是算了吧。说不出口的话,就藏在心底吧。终有一天会有机会大声说出的。
他有些激动地四处寻觅,找出了她所写的清单。
字如其人啊。看着一那稚嫩却强装成熟的字迹,他突然笑了。
“北京大学”,看到这几个字,他愣了愣。
随即暗下决心:陪你,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北大。
“在想什么啊?枫枫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对吧?”身旁的菲菲突然开口,打断他对往事的追忆。
“可惜错过了。”他看见窗边那一轮落日早已不知所踪,天的那角却被染成深深的橘黄色。
你走了,可你的光芒与温度犹存。
唯有那一列列车,带着少男少女的青春与心事,驶向远方。
驶向希望的远方。
她喜欢他,他喜欢她。
她为了他朝着他的目标——清华努力,他为了她朝着她的目标——北大努力。
她失利了,他成功了。只是,输了你,赢了梦想又如何?
她没有说出对他的喜欢,他没有说出对她的难忘。
即便她没有掉档,他们也依然,会错过的吧?
既然本非一路人,又何必执意同行?
命运弄人,盈虚有数。
喜欢了六年的男孩子,喜欢了六年的女孩子。今天就这样走散了,却连真正认识、互相说出自己名字的机会都没有。
选择复读,来年还会报考北大吗?她的心里,也没有答案。但他说,来年北大见啊。所以他是想再次见到她的不是吗?
她与她是密友,是闺密,她知道菲菲对他的情意,也始终认为他们俩才是最般配。同样的才华横溢,同样的颜值出众。菲菲知道他对她的爱恋,却没有告诉她。也许是出于小女生的嫉妒心理吧。最终菲菲成功地陪伴他,踏入了北京大学的校门。而她果然匆匆走过了他的青春,也匆匆路过了他的全世界。总之无论如何,这段青春,就是这样落下了帷幕。也许他们是本不该错过的人,但他们却错过了。
喜欢你这句话,我憋了整个青春。
随着你的离开,我的喜欢到此结束,青春也是。
“但愿在我看不到的天际,你张开了双翼。”
“明年,北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