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来自地球》不是一部“正常”的科幻电影。与似乎流行了数不清年头的后启示录时代加好莱坞式个人英雄主义的演绎风格相比,仅靠几个哈佛大学教授作为人物并在简单的室内场景讲诉故事主体确实称得上“非主流”的叙事,可以媲美的大概只有那部IMDB评分名列前茅的《十二怒汉》。然而,正所谓“外延越小,内涵越大”,这部影片能带给我们的理性震撼和哲学思考,远胜大部分乒乓作响、华丽喧嚣的“视觉表演”。
John是一个最常见的英文姓名。自有西方文明开始,无数长相各异、来历不同的男子顶着这个名字匆匆在各个时代走过。然而有谁能想到这个与大家相处了十年的朋友,突然声称自己诞生于14000年前的法国西南部,在创作了Les Eyzies岩画的克鲁马努原始部落长大,随后一路向东当过苏美尔人、汉莫拉比治下的巴比伦人、航行地中海的腓尼基人、到印度向佛祖学习、和哥伦布航过海、作为见证者接受过梵高赠画;每过十年因为怕被发现不会衰老,就要移居到别处,而今天就是他的告别……而最不可思议的,他竟说自己就是十字架上基督耶稣的原型!作为哈佛各种科系的资深教授,老友们深受震惊的同时,自然对他的这种宣言提出了种种挑战。但是,他对所有的问题,总是能一一解答,无论专业还是感性的疑问,一直对其无法证实或证伪。现在,整个事件已经完全成为了“Believe it or not”式的荒谬剧,风流倜傥的物理教授不能接受“不科学”的现实,起身离开;而其他人仍在想尽办法探索真相……
主角是否真的能够永生不得而知。然而整部影片本身,实际上已经提出了本体论与认识论的一个终极问题:什么是真实的?或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在计算机科学中,图灵曾经提出过测试人工智能是否有效的方法:把测试对象关在一间黑屋子里,由外部人员通过某种接口与其对话,如果无法区别出屋子里说话的是人类还是机器,则该人工智能通过了图灵测试。这与影片的内容多么相似:如果世界上最权威的一群专家都无法检测出主角的声称有错,那他说的无论多么荒谬、多么不可思议,就只能认为这是真相了吗?
卡尔萨根是关于宇宙与地外生命研究的顶尖学者之一,据说上世纪的西方科学界曾经有过几大“思维怪兽”:薛定谔之猫、麦克斯韦妖,还有一个就是卡尔萨根的隐形喷火龙——如果这时有一个人声称“我的车库里有一条会喷火的龙!”,大家纷纷前去围观,却什么也没看见。这个人又说“这条龙是隐形的!”,大家说可以检测火焰温度,他又说“喷出的火焰是冷的”……如此无法证伪的讨论,实际上已经丧失了意义。卡尔萨根在其享誉全球的《魔鬼出没的世界》中曾大量描写大众对不明飞行物与外星人的狂热。他认为,对于这一类没有明确证据的事物,不存在相信与否的问题,一切的推测与结论都应基于事实证据。对此,另一位卡尔则从科学哲学的角度提出了更深刻的意见。批判理性主义的奠基人、同时也是金融大鳄索罗斯老师的卡尔波普尔认为,一个科学的命题首先需要具有可证伪性,不可证伪的话题无法进行科学的讨论。这种思想已对20世纪以来的哲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据说由于证伪的观念在今天太深入人心,波普尔的名字都很少专门被提起。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证伪学说的影响力。然而也正是因此,在更进一步的政治学应用中波普尔准确地分析了不管以何种名义宣称可以提供某种确定的真理的知识体系或政权所蕴涵的巨大错误和危险,对从古到今的乌托邦思想进行了批判,针对一切宣称掌握了历史变化规律的理论,他把这种错误学说称之为历史决定论。由于某种众所周知的原因,在此不讨论政治,但其实还有更深刻的终极问题需要关心——宗教。
回到影片本身,事实上在电影叙事当中被放在剧情中心和高潮地位的情节是主角在回忆到公元世纪前后,随着他对往事娓娓道来,灯光色调忽明忽暗,镜头不断切换角度,生动表现出众人对他叙述矛盾复杂的心理反应。忽然间,那位女老师——也是虔诚的基督徒——哭泣道:“你不会是说——”;随后主角勉强承认自己确实在印度受到佛教思想影响,后来在以色列被信徒崇拜,最后在漫长历史中成为宗教人物的原型……在历史学或宗教学上这确实是很有想象力和有趣的观点,当然它也一样难以证伪,因此不是这里讨论的重点。问题是,既然终极问题总是存在,而关于终极的命题往往不能证伪,如果不能进行科学的讨论,是否能或者应该由宗教来提供终极的答案?
我无法对终极问题做出解答,但我想宗教的发挥效用领域正是在此。罗素曾说"哲学乃是某种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的东西",也就等于说神学属于超脱确切知识之外的领域。既然“思辨的心灵所感兴趣的一切问题,几乎都是科学所不能回答的”,尽管我们可以有哲学作为依托,但可以信服的哲学体系,显然不能做出绝对性的解答,否则与神学的权威教条无异。
(待续)
注:正好需要写政治课论文,又在简书上面看到了一篇影评,遂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