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炉点雪

童话故事,给没有雪的帝都的2014


很久以后我戴着头盔站在冰晶海上,看着漫天流琰倏忽而下,打在冰面和头盔上叮叮咚咚,我便想起小时候父亲做“红炉点雪”这道吃食时,把雪琰投入炉子里暴开的那一缕火光。

家乡每年的雪季要下三十天的雪,雪季刚开始,雪一点点降生的时候,父亲就要背着纸卷轴进山了——山脚下的雪只能像面粉一样铺洒下来,一粒粒铺成沙滩,只有大山深处,才可能采集到完整的雪羽。羽树生长在大山深处的绝壁上,梭形的叶子薄到可以划开天空。它在每年的雪季落叶,雪粒一粒粒裹挟着羽叶在空中飞舞,落叶被雪粒和风沿着叶脉划成无数根淡绿色的绒毛,最后,一片片沾满了雪粒的羽叶随风而落,山谷间附上绿色的地毯。

雪渐渐没过脚面的时候,父亲就从山里背着卷好的雪羽回来了,那时家里的院子已经用砂雪堆起了两个大雪人。雪天的阳光总是苍白温和的,阳光下砂雪捏的雪人油光水滑,像是傅了粉,呈现出一种润泽的象牙白色。吃一口,入口冰寒化开,带一点甜香和奶味。小伙伴们都喜欢吃堆好的雪人,每年冬天大家都像雪人一样胖胖的,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糖分摄入过多的缘故。

父亲卸下一捆夹着雪羽的卷轴,呼两口气,大家搬来红泥塑的炉子放在院子中间,架上一臂长的煎锅,折一根雪人的手臂均匀摊开。这时母亲会进屋取出一个小绒包,紫黑色的貂绒像流水一样滑动。母亲悉悉索索,从中取出两三颗小方块,指头般大,晶莹剔透,像是凝结的水滴,这就是琰雪了。每年它会在太阳最热的时候,一粒粒砸在雪国大地的角角落落。

我拿起一块,透过它看天上,苍白的天空好像被点着了一样泛着金光,我揉了下眼,再把它拿在手上看,它的中间闪着一点光芒,那是阳光的颜色。刚才就是这点光芒照亮了我的眼睛。

琰雪遇冷即化,然后那点太阳的光辉会爆开,带来热量和火光。

这时父亲连忙展开一根纸轴,用了多年的纸卷泛起一层黄色绒毛,中间露出两片一臂长的雪羽,夹好的雪羽绿色逐渐褪去,苍白色的叶脉网络上还留着几抹苍绿,一粒粒砂雪浑圆凝实,紧紧附在上边,好像是童话书里公主戴着的珍珠发网。

父亲用镊子夹起一块琰雪,在雪羽间来回挥动,光照耀在雪羽之间,一粒粒砂雪飞速消融,叶脉上鹅黄色夹着几点苍绿浮出,叶子的清香味随着白雾泛起,像云烟一般飘渺在院子里。琰雪越来越亮,父亲移开炉子上的煎锅,镊子一甩,琰雪扑火,炉子里骄阳正升,火苗窜起吞没煎锅,“呲嗞”一声,焦糖的甜香盖过了叶子的味道。父亲就势铺入雪羽,封上锅盖,两股香味很快被大火燃尽,只留下几缕白烟在锅盖边漂浮。

此时火光缓缓而熄,妹妹以为已经可以出锅了,便伸手去揭锅盖,被父亲一把按住,他盯着炉子,直到火光完全熄灭,炉子重新回到红色,父亲才按住锅盖,徐徐掌开。一阵白雾浮起,托出一盘清汤叶羽,叶脉凝翠,汤色洗练如水,却是一点香气也无……

后来父亲对我们说,这一道工序叫做淬火,雪羽飘渺如云,清幽旷远,砂雪香甜粘人,润泽凝实。只有完整利用琰雪爆发出的每一分能量,才能将两者彻底包融,做出一道完美的“红炉点雪”。此时天地精华尽蕴于清汤白水之间,一点香气飘渺无痕,确是应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人生真意。

我怔怔望着父亲高大的背影,却是一句都没有听懂……

而如今我远赴冰晶海,做了一名采集琰雪的行者,看到琰雪纵能落遍整片雪国大地,却只有在这片荒芜的冰原上得以暂存,便想起父亲的那些话语。只是日常三餐,都是砂雪所化的浓糖水,食之纵香甜可口,却是找不到那幼时的一抹清逸了。


附录:快雪时晴赋(节选)

琰者,尘所化也。生于九天之上,青云为居,餐光辉,饮雨露,朔风雕琢,晶莹透彻,质坚若铁,中杂金乌之阳,遇冷化炎,流光似金,故谓之“琰”。

落琰之季,日光最盛之时,长则七八日,短则三四日,每日出即始,日没则止。琰多擦天而融,雪国大地,处处流火,金痕刻天,桓日不绝,时人谓之“琰季”。唯雪国之极北,有大泽曰冰晶海,晴空壮阔,气息希微,琰可落而暂存。

冰晶海之西,有雪羽山,山间有小兽名雪貂,喜餐冰雪,热血天成,其绒如火,围之生暖。貂绒裹琰,可长存之。每逢雪季,天地凝霜,琰可取暖生烟,火力悠长,尤为煮夫所爱,常与它雪共融,谓之“洪炉点雪”。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