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第一次体育课给我的印象还是很开心的，当时第一个体育老师是一个满面憨厚相的铁军儿。细高的身形，高耸的眉弓、肥大的招风耳，以及凸起的雷公嘴，说起话来语速极慢，声音总是闷在胸腔：“咱们上课。”

        铁军儿在操场上做个手势，一声哨响，我们便如蚂蚁一般凑将过去，列队集合。铁军儿悠闲地哼了一句：“稍息。”大家稀稀拉拉懒懒散散地伸出了脚。只见铁军儿眉头一蹙：“还有人儿跟不上，重来。”他不快时仍旧语速缓慢、均匀，每个字的时长皆是一样。

        第一堂体育课，铁军儿教会我们排队后，便玩起老鹰捉小鸡。具体玩的情形我不记得，只记得暂时还是很欢乐的。五大恶人之首小宛和之末假小子笑得最欢，已然无法呼吸。

        是时，远处正在给三年级上课的矮子孙老师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个踉跄。假小子正在处理大笑之余的喘息：“哎呀……哎呀……哎呀……那还有一只受了伤的老鸡！”小女孩声尖声尖气，穿透力强。

        “老鸡”二字刚刚脱口，此时险些摔倒的孙老师正弯着腰，目光如炬，手里甩着哨便蹿了过来，低着头逼近假小子的脸，自牙缝里挤出：“你刚才说什么？再他妈给我说一遍。”

        孙老师眯着眼，透出来的杀气足以直接将假小子碎尸万段。他忽然挥起拳头，向假小子的脸直袭过来，在距离假小子鼻尖不足一厘米处停将下来：“看你是女生今天不打你，下次再让我听见你没礼貌，我他妈弄死你！”

        孙老师的戾气让我们害怕，他转身离去之时我们如释重负。然而第二次体育课，铁军儿和孙老师便换了过来。这孙老师和孙悟空果然同宗同门：身不足四尺，神情暴戾，尖嘴猴腮。之后两三年，我们都生活在对孙老师的恐惧之中。

        直到有一天，都上课五分钟了，还不见孙老师。小蒋则一个劲儿地跟我念叨：“以后要是有社会上的人问你哪个老师爱骂人，你就跟他说体育老师爱骂人！”小蒋突然收口不说，站得像尊塑像一样笔直。我定睛观瞧，孙老师光着膀子从校外跑了进来，对我们匆匆喊了句：“活动！活动！”便钻进了体育组。

        到了四年级，某一个下午，我们站好了排，等着新体育老师的到来。因为身高原因，我又和小蒋站到一起。

        小蒋是个闲不住的人，身子一直在蹦，双脚交替在前，左手假装端着一捧石子，右手迅速模仿弹指神通，嗖嗖嗖嗖地幻想自己弹无虚发，口中念念有词：“看完甲B看甲A，最可气的世界杯。”上下两句，循环往复。90年代春晚异彩纷呈，播出之后整整一年都会流行相声小品里的台词。

        小蒋在我旁边笑得灿烂，简直忽如一夜春风来，他那鞋垫型布满雀斑的脸庞上桃花朵朵开。而那一切转瞬间便成为泡影，小蒋的脸突然着地，便似突然失手打碎了一个盘子。小蒋痛苦的表情贴在地面上，荡起滚滚烟尘。此一变也吓了我一跳，只见小蒋后背上踏着一只大脚。

        “上课呢，看你妈的世界杯！”一个莽汉扯着尖细的嗓子嘶吼，声音动听得便像踩到了猫尾巴。这个老男人老刘，是我们的新体育老师，个子极高，我仰望着他，看到却只有将军肚和双下巴。

        上课伊始，老刘喊了一句“原地踏步——走！”便不再管我们俩，任由我们在原地哐哐跺脚，小蒋笑曰：“一会儿跺俩大坑！”

        半堂课过去，老刘拎着一个破绿垫子懒懒散散地走了过来，把垫子往地上一扔：“今天学跪跳起。”

        我看见老刘双眼上翻，似乎是在思忖下一句该说什么：“这个——啊，老师膝盖有伤，不能示范，体委来给大家演示一下跪跳起的动作。”

        体委小林站得笔直，走到垫子前方，整理了衣冠之后，低声道：“刘老师……我不会！”

        老刘始终紧绷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挠了挠头，看着右边的天空秋风把落叶卷起，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