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前年奶奶摔了腿,她就住进了老年公寓,刚去的时候,她很开心,不再一个人守着一整栋房子,身边有很多人可以聊天了。
老年公寓我隔一周就抽时间去一次,每次去都要呆上很久,陪奶奶聊聊天,给她梳梳头。
公寓在郊区,是一所大院,前后两排平房,周围都是农田,大门上总锁着,看门的是一个侏儒大娘,耳朵背,每有人去都要在门边喊上半天她才在从传达室探头看看。
奶奶住在前排房,走廊外便是院里的菜园。头几次去时,奶奶总在走廊上踱着,经常会盯着菜园给我讲她最近在院里听到的家长里短,还会习惯性的将自己代入这些事,说些情绪话。她告诉我这些话她只敢对我说,除了我每个亲人都会命令不要她瞎掺合别家的事。
人长大了,总是对自己的至亲最冷爆,以爱之名的探望中夹带的喝责得寸进尺,越来越肆无忌惮。而那些变老的人,似乎胆子也变小了。
时间长了,跟我奶奶也不再谈起这些事,渐渐的,谈话越来越显得啰嗦,有些话会嘟噜老多遍,招人烦,大家也都签到似的嘘寒问暖后便推脱离开。我总努力在那里呆很久。
有次来时,在老远就看到她坐在门口盯着走廊尽头人来的地方,看到我就尽力呼喊,即使尽力了声音也真的听不清了。我猜这就是她渡过每天的方式,热切的期盼着家人来看望。她期盼了不知几天还是几周终于来了可转眼又走了,心里大概会很失望。
呆上一会,便没话聊,她耳朵不太好使,很多事情也弄不明白,我便会翻本书装作在看,因为实在无法与她盯着你的双眼对视,可心里觉得让她多看一会,待会走的时候她就不会感到伤心了。
每次走的时候,她都像当年裹脚的太奶奶一样挣扎着站起扶着门边望着我离开,我会颦颦回头跟她招手,大声喊快回屋别着凉,她却动也不动,也不回答,远远的都看到她在笑,我强拧着笑笑,拐过走廊,在没人的地方落泪。
后来我出国,再回来她已经换了一家公寓,听说在走廊滑倒了,身子骨更不好了。
回来第二天就去看她,第一眼就忍不住掉泪,短短一年,奶奶躺在床上没法起身了,瘦的像干柴,脸色发黑,以前健硕的臂弯上只剩骨头上耷拉着皮,她还能认出我,说话也不利索了,声音更小了,哄她睡了才离开。
断断续续的去探望,她说话越来越不利索了,几次碰到叔叔姑姑们,喊 她认人,她总是勉强叫出子女的名字,叫我时却总不含糊,还会看着我努力的笑,卧着久了,笑也会费力。
前几天奶奶不怎么吃饭了,送去住院,叔叔通知我时已是半夜,第二天匆匆赶去,确是更不好了,话已说不成句,听起来只是咿咿呀呀,认人也困难了。即使是我,问起时只是盯着我笑,叫不出名字。
人的成长,被长辈哄着认人学话,慢慢的成熟,变老的时候,这些能力又会的消失,而且会加速消失。
不久会有一天她再也认不出我,更叫不来我的名,我猜可是当我离开时,她定会努力探起身,朝我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