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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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总带着欲说还休的缠绵，在青瓦屋檐下悬起千万条银丝。祖母的藤椅就摆在东厢房的廊檐底下，椅背上搭着那方褪成丁香灰的绸帕。她斜倚在藤条编织的靠背上，银发梢凝结的水雾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像是岁月特意撒落的星屑。檐角的雨珠串成水晶帘幕，将庭中的老丁香树氤氲成水墨画里的影。祖母的手指在绸帕上游移，指腹摩挲着帕角那朵褪色的并蒂莲。我注意到她的指甲盖上还沾着晨起修剪花枝时的青苔，新发的关节炎让她的动作像老座钟的钟摆般迟缓，却依然固执地沿着刺绣纹路描摹——那是她十八岁那年亲手绣的嫁妆。"这雨啊，织布机似的。"祖母忽然开口，嗓音里混着雨水敲打陶瓮的瓮声。她的目光穿透雨帘，落在墙角那丛耷拉着脑袋的铃兰上。二十年前的雨大约也是这样下着，湿漉漉的丁香花枝被塞进我手里时，蹭过手背的花瓣还带着体温。那个穿阴丹士林蓝布衫的姑娘站在月洞门下，发辫梢系着的银铃铛在雨声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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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线筐里躺着半枚没做完的盘扣，祖母的顶针在雨光里泛着旧银器的暗哑。我数着她绸帕上洇染的淡紫色痕迹，深浅不一的斑痕拼凑出某种植物标本的轮廓。那年她送走最后一位同窗密友，临别时对方从老丁香树上折下最饱满的花枝。"要写信来啊"，细雨中的叮咛被车轮碾碎在青石板路上，唯有帕角那抹丁香汁液晕染的痕迹，在往后的每个雨季都渗出淡紫色的忧伤。瓦当上的积水突然倾泻而下，在青砖地面砸出细小的水花。祖母的银发在风里飘起几缕，发丝间缠绕着若有若无的丁香气味。她总说旧时的雨更绵长，能浸透绣鞋上的并蒂莲，能染蓝学生装的衣领，能让离别时藏在书页里的干花重新舒展成带露的模样。此刻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掌抚过藤椅扶手，木纹里嵌着的往事便顺着雨线流淌——1948年的邮差骑着叮当响的自行车穿过雨巷，车铃与教堂钟声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成酸涩的梅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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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势渐弱时，西厢房传来老座钟的报时声。青铜钟摆晃动的阴影投在祖母的绸帕上，惊醒了沉睡二十年的丁香魂灵。我看见她眼角细密的皱纹突然生动起来，仿佛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正从记忆深潭中浮出水面。暮色将雨丝染成烟灰紫，祖母终于从藤椅里直起身，绸帕滑落时带起的微风里，我闻到了时光褶皱里珍藏的四月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