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家中幼子。祖父在世时,他作为教书先生家中深受其母宠溺的小公子,因家境宽裕且其父受乡邻敬重,整日与游手好闲之辈为伍,肆无忌惮也有,荒诞不经也有,侠义不平也有,囿于消息闭塞的山间乡下,不知世间的波涛汹涌,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人便就这样荒废了学业,总以为有父兄在天不会塌。祖父去世后,家道中落又恰逢时道骤变,小人乘机以权谋私地诬陷他打架闹事伤人,取消了父亲继续高中学业的资格。
遭逢巨变的父亲历经颓废失落,在母亲强势自私的责骂督导中试着振作,在长嫂风流多情的温柔乡里尝得青春禁果。荒唐心酸酿的苦酒便是,冷静地抛开邻家无权无势但暗自恋慕他的小妹妹,故作诚恳地请求自镇上入赘而来的二哥做媒求娶他家中的小妹妹,也就是重阳的母亲,据说,她的三哥走出农村去当兵念大学大有前途,很有可能对父亲有所提携。于是,年轻时长相英俊的父亲运用其在同龄女友间探索得来的无往而不利的知心手段,掳获了闯事业之志未竟的母亲那颗涉世未深的少女芳心。
二人婚后,也许有过耳鬓厮磨的甜言蜜语,也许有过真心实意的海誓山盟。但成年人都有各自的战场,面对难以跨越的城乡洪沟,面对国家机器强制执行的计划生育政策,自顾不暇的人们连自己的命运都难以把握,更遑论帮助家人改变其命运。所以,父亲靠裙带关系获得一个脱离农民职业的期待理所当然地落空了。母亲在婆母姑嫂的冷眼嘲讽中生下长女之后一年半,村子里满脑子政策教条的计划生育工作人员以野蛮的连坐拆房子条例威胁教唆其娘家以及婆家所有亲人强硬地按住她进行人工引产手术,将一个八个月大的成型男胎用冰冷的钳子夹出来放进塑料桶里,毫不顾惜地将那个还在桶里挣扎并有微弱啼哭声的婴儿从母亲眼前拿走扔进死亡的荒地里。后来,母亲无数次地回忆起这一幕,好似要一遍遍地用眼泪把痛苦刻成画面嵌进重阳的脑海里一样。每当小重阳要拒绝接受这同等的痛苦时,就会面临母亲的责骂惩罚,如果你弟弟还活着,绝对轮不到你有这个机会读这么多书,你这个不知感恩的贱货。这时,父亲会在旁边暗暗劝说,别骂了,她这么聪明,小心她记仇,以后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捞不到。然后回过头来又说,不过谅她也不敢,以后要是她不孝我们就去法院告她。这时,不满父亲生气打人时从不打女儿的母亲终于破涕为笑。为了挣一份家业养家糊口,父母开始尝试南下打工、去外婆家自学手艺烧砖,便逐渐远离了母亲婆家这个伤心之地。
后来,听说继承父业的大伯家风越发荒唐。又听说有个小学三年级的女学生向校长举报告大伯父性侵骚扰她。后来赔钱私了此事了。当母亲幸灾乐祸地说起这件事情时,顺带说了一句,瞧瞧这个私德不修男盗女娼的人家。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触动了父亲的神经,他勃然大怒,也许是诬告呢,即使是事实那也不算什么,报纸上还有父亲强奸女儿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