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泡尿冲开的冬日记忆

凌晨四点,被尿憋醒,我自言自语,肾不行了,但凡晚上喝一点水,半夜准醒,娘的。先生翻了个身,哪儿是肾的问题,明明是膀胱!

我吓了一跳,明明前一秒还听见他在酣睡。

这让我想起我娘说起我爷跟我婆,拉不完的家常,半夜起夜还要说两句。说啥呢,估计也会聊聊膀胱。

整个冬天都想写感悟之类的,一打开电脑就发现世界太大,感悟太小,不足道之,不足道之。

于是憋了一个冬天。经历一场生离,两场死别,三次重逢。我原想这个冬天,会随着一波波的冰雪,被封存,被遗忘,不想在这个凌晨四点的夜里,被一泡尿给冲开。

元月初去给同学送行,两行泪,几根香,道不完离别。

上次见面还是在13年,我刚生完孩子半年,他打电话说过来出差,想看看我和孩子。

于是和我和老公坐在沙发上聊天,聊同学近况,聊我们的恩师,聊学校里的过往,说到开心的地方,他总迸发出爽朗的笑声,让人忍不住共鸣。

上学的时候其实交集不多,他在职,除了学业还有工作,只是人很热情,喜欢组织大家活动聚餐,他笑起来很爽朗,让人如沐春风。他会鼓励,会帮助,热情的会让跟前的人感觉到满满的能量。

这个世界上吸热的人太多,放热的太少,于是他让人感觉珍贵。

同学毕业后都天南海北的四散开来,能再面对面坐着,听对方声情并茂的聊起过往和现在,真是一件喜悦的事情。

这样的情谊让我在之后的几年都常常念起,想着抽个时间,定要好好拜访拜访他,回校却总是阴差阳错,不是他出差,就是我的时间紧,没再见过。

总想着日头还长,重逢需要契机。

再见已是阴阳两隔。上香时眼泪止不住的流,却看到像框里他在笑,那笑像太阳,给人温暖,又像向日葵,给人明媚。

你看,他走了,还在给人力量。

从北郊到老家很近,大概四十分钟就能到,可那个下午,我走了四个小时。

公交半天不来,一个黑车开过来说,我把你拉到马家湾,那儿随便坐个车都能到电厂,我想早点回去,于是钻了进去。

姨夫生的病不好,你有时间回去看看,我妈在电话里这么说。

车到了马家湾才知道,从马家湾过去电厂还要翻过汉阳陵那个塬,刚下过雪,路上厚厚的雪让车在平路上都是七扭八歪中行进,更别提还要翻过一个塬!

有个开蹦蹦的女人信誓旦旦的给我说,她绝对可以带我过去,然后车没行进至塬顶,差点翻了,她说妹子你从找个车吧,不然咱俩连人带车得从这塬上滚下去。

旁边一个开奔奔的女人喊我,30把你拉过去,我告诉她雪还没有化,得走大路,她说她知道一条小路,雪也化的快。

我们顺着小路一路蜿蜒,车在雪中一滑三摆,司机把方向盘扭得垮垮响,我说姐咱慢点,命要紧。

我这技术,你放心!说着车又摆了三摆。

她和我聊天,问我这么冷的天去电厂干啥。

去看我姨夫。

你姨夫咋了?

病了。

啥病?

也没啥,过了这个冬估计就好了!

感染于马家湾人民迷之自信,我也开始自欺欺人。

大学的时候暑假经常去姨家,在临近的电厂带几个学生,赚些生活费,吃住都在姨家。早上去代课,坐在姨夫的80摩托后面,他上班,一块载我过去。

姨夫性格幽默,慢悠悠中透出几分喜感,养一只小黄狗,给狗吃馒头,狗不吃,晚上狗饿的睡不着,乱叫唤,他拿了杯子给狗冲奶粉,狗还不喝,于是蹲下来问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有个晚上下大雨,我给一个小姑娘辅导英语到很晚,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出厂门时看见急的团团转的他和弟弟,俩人冲着我吼,女孩子不知道安全第一吗?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这一幕常常被我忆起,在怒气里感觉温暖。

车到塬顶司机又惊呆了,这场雪下的真大,小路上的雪,也还有一床被子那么厚。

额滴神,妹子,咱还是得绕到国道上去,远就远些,命要紧。

从汉阳陵边上绕了一圈,看着这个巨大的墓冢被厚厚的雪覆盖,让我在摇摇摆摆的车内,感觉离死亡那么近。

我想如果我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告诉我姨夫,他肯定会笑的喘不上气,笑完蹦蹦笑奔奔,笑完奔奔笑我笨,怎么能把五块钱的路跑了五十块钱,怎么能把四十分钟的车程,走了四个小时,笨!

我这一路的槽点,但愿能让他在病痛里,像往常一样,大笑一阵。

人这一生,不就是苦中找乐子。

从一点多开始从西安走,绕到姨家已经下午五点多。姨夫躺在床上,昏睡不醒,拉着姨的手,安慰的话很无力,倒是姨坚强,一句简单的人的命,天注定,似乎便化开一切无奈。

说着话姨夫醒了,赶紧凑过去。

他问,君君你上班呢咋跑来了,天冷的。

出差呢,刚好过来看看你和我姨。我扯了个谎。

表妹在一旁揉眼睛,我的眼泪也差点掉下来。

看他虚弱,不敢让多说。

走的时候和他道别,姨夫你好好休息,把药吃上,身体养养就好了。

我越来越会扯谎,而明白如姨夫,又怎么不知我在扯谎,空留一声叹息。

回去的车上一直恍惚,闭上眼仿佛还是十年前,我住在姨家,早上姨和姨夫五点就起来,坐在院子边干活边拉家常,我姨说,早起一日剩三工,他们勤劳,朴素,喜乐。

那是我关于婚姻,最美好的憧憬。

隔了一周周一,父亲打电话说姨夫去了。

人到中年,伤离别。

妹妹准备去加拿大。雅思准备了几个月,签证又等了一个多月,拖的时间长,我总觉得她不走了。

签证过了她打电话过来,哭的泣不成声,我怕她哭,她一哭,不管什么事,我都觉得对不起她。

她说没事,只是有些激动。

我妈生我妹和我弟时肯定大补过,不然这俩生出来怎么一个比一个生猛,一个比一个能折腾。

我给老公说我家这俩小的怎么总让人不省心呢,一个蛙一样的跳槽,一个龟一样的出国,该结婚不结婚,该生娃不生娃,他回说是因为咱老了,老了还心有不甘,不承认现在已经是90后的时代,不甘心被他们跌宕起伏的思想引领。

我怒视他了半晌,尴尬的认同。

于是妹妹嚷着要出国时,全家都举手赞成(不得不承认我的父母这几年心灵成长了不少)

我们相信,80后,90后,00后,将会拥有一代胜于一代的健全人格,他们的安全感越来越足,他们的脚步亦会越走越远。他们有胆识,有魄力,最主要的,他们越来越清楚,自己要什么。

走前问她要了雅思的资料,随着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封信,多少年没有收到信,看着看着,眼泪掉下来。

以为他们是无所谓的一代,以为他们心里装了太大的世界,装不下亲情。

却发现他们,比我们更长情。

1月24号看她的圈,一个人,推着行李过安检,一个背影,举起几根手指。

勇闯天涯。

莲打电话时我在排练跳舞。

和一群姑娘混在一起,学C哩c哩。

扭屁股的时候我还在想,我要是有莲的大长腿就好了,最好再加上她的肤白,貌美。

然后好巧不巧的,她打电话说她六点到高铁站,八点离开,要不要见一面。

赶到高铁站时她已等候在外,领着四岁的小姑娘,跟前跟着她家先生。

晚上留一晚,明早再走,我劝她。

她倒也没争执,拉着箱子和我回家。

上次见她我大肚子,她刚结婚,后来我的孩子出生她又怀孕,一晃五六年。

千禧年的跨年夜我和她在一起,那时候我们16岁,在乐育路口的宵夜摊上吃面,一碗面从二十世纪吃到二十一世纪。

她太美,太有力量,吸引了太多男生的目光和女生的羡慕嫉妒恨,多少有些特立独行。晚上穿一件白色的睡衣出来,走路又有些飘,美得像个女鬼。

我又太阴郁沉默,孤独的穿梭在青春的各种烦恼里,有些不识烟火气。

一碗跨世纪的面,吃成了至交。

后来她去青岛上大学,每年寒假放假时我去火车站接她,她给我带长长的贝壳项链和一些相思豆。她给我写长长的信,告诉我成长的喜悦和苦涩。

晚上一起吃饭,脱了衣服,一句话脱口而出,二胎了?她大笑,只是胖了!胖了的她让人感觉亲切,女人都是这样,太美是同类的威胁。

第二天早上给她做早餐,一个土豆丝,一碗醪糟汤圆,热些馒头。

她说你也变了,怎么变了呢?泼辣了,烟火气了,不藏着掖着了。

我大笑。

你胖了,我泼了,我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和生活和解。

王vv打电话说她带着孩子回来过年,那两天我们年终总结,一个会坐一早上。

先生埋怨我客人来了不好好陪,我倒是坦然,这哪儿是客人,是家人!

烧了一锅花椒水对面坐着泡脚,边泡边聊,我不嫌你臭,你也肯定不在乎我的臭。真朋友就是,我即使知道你臭成牛粪,也愿意和你一起玩儿。

聊家庭聊孩子,曾经的花季少女,已然都带了几分泼辣,成长就像一条河,初时是小溪流,干净,清澈,流着流着,开始夹石带子,有了浑浊,可河面却越走越宽,有了容纳。

有容乃大。

俩孩子差半岁,玩儿的high,多半天的的时间结下深厚友谊,临走依依不舍。

那种感觉让我想起大学毕业走的那天,相送到学校北门的不舍。

她陪了我四年,教给我织围巾,做饭,带给我温和,喜悦,和宽容。

我们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闺蜜们的影子,比如我知道我的内里,隐着莲的力量感,生活里,也更多一些向王vv的贤淑看齐。

她走的那天晚上我做梦,梦见自己又裹着一条毛巾被,在她跟前忽闪,我说你看看我像不像圣斗士,她说你就像长腿蚊子。

我笑醒了。

她一直给我,成长中的包容和安全感。

和马口约了很久,每次都是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国庆节说了带孩子一起出去耍,结果辛巴发烧,烧退了假期也基本结束。

估计马口对我失望至极了,于是索性她过来顺道看看我。

到家已九点多,俩人坐在餐厅喝水,这个曾经睡在我下铺的兄弟,归来仍是少年时的神情和举止,一句话说完加一个爽朗的大笑,让人心情愉悦。

一个恋爱从高中到博士,也就她长情吧。

路太长,走着走着,总会变了初衷和性情。

于是格外珍惜这些归来仍是少年的心性。珍贵的,晶莹剔透。

送走马口已是大年二十九。

年末,酸甜苦辣尝遍。


Ps 一年都在尝试小说,总在想着情节,冲突,人物性格,开始放弃散文的书写形式,因为散文里太多感性和坦诚,这个世界排斥赤裸裸的坦诚。

但是散文,却最有疗愈功能的书写体裁,且不论带给读者什么,于写作者自己,更像是一次自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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