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前,耳畔尽是错杂的雨声,玻璃被凌乱的雨点打湿,淌出一条条扭曲的水渍,窗外的景物一片迷濛……
端午假期,一连三天,这雨似乎很少间歇,不知是多少个日子阴云的堆积,竟让它如此地淋漓不尽。那些细雨如丝、润物无声的日子也许是值得怀念的,阳光在那个时候总是温柔地洒在雨里,那些雨丝在阳光的怀抱里如同闪光的银线,偶尔被微风吹斜,羞涩地扭动两下。太阳雨,这是个多么美妙的名称,太阳、雨,它们像极了一对其乐融融的情侣,无比和谐地糅合在一起,为自然洗去尘埃、增添生机,使我们生活的世界变得清新和明媚。可是,这个季节,有太多的燠热无法忍耐,有太多的郁闷需要挥洒,那些温柔的雨丝终于无法自持,它们由无声无息转而切切低语,转而如泣如诉,转而喧嚣急切、无休无止。太阳起初总是在雨势渐小的时候出来探望,可那雨,似乎并没有真正停止过,那雨势一次比一次更加汹涌。太阳终究无法驱散雨的阴霾,便一次次在雨的渲泄中退却。
我听着那雨。我听得出雨脚的声音,它打在窗棂上、拍在树叶上、跌在屋檐上、砸在马路上、跳进池塘里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有闪电在不可知的远处一晃,然后有沉闷的雷声响起。雨继续下。为了防雷,我们拔掉了网线、关闭了电视,更觉百无聊赖。我走进卧室,想躺下看书,窗外,再一次有闪电极速地一亮,不过这次却是如此眩目,因为就在咫尺外的窗边。几乎与此同时,那震天的雷声在窗外炸响,似乎窗棂都被震动得发出了声响。雨声开始变得急促,那原来还可以分辨的雨脚,此时已渐渐连成一片,听起来只有一种声音,哗哗哗哗,没有停顿、没有层次、没有起伏,铺天盖地般地淹没了其它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雨暂时停了下来。儿子让我带他出去。我也着实不想呆在屋里,雨后的空气应该很清新,不妨出去透一口气,否则,连心情都要被潮湿了。
在我住所的周围,环境格外的清幽。巷口是一条不算太宽的村道,两旁的树木似乎都已年深日久,苍翠而蓊郁。树干很多是有点弯曲的,那些庞大的树冠下,一根根枝干上垂下一簇簇直直的茎须,使这些树在沉稳中透着沧桑,在沧桑中又显得多情。现在,那些树木全都湿漉漉的,从它的枝叶间、须发下正淅淅沥沥地慢慢滴着水珠。儿子每次出门时,最喜欢看巷口的那株树,那株树在其它的树木中算是瘦小的,树干大概有碗口粗细,不够挺直,长在路边一个平房的边上,高出房顶,但已形成比较浓密的树阴。儿子看这棵树,不是平视,而是每次仰面朝天,看那树冠里青翠如碧玉般的叶子,因为夏天多雨,枝叶总是洁净如洗,再加上从叶缝间泻下的点点阳光,就更显出透明般的绿意来。用儿子稚嫩的词汇来说,叫“绿晶晶”的。我当然知道他所急于表达的意象。在这个时候,我常常想,人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都有着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我想我有责任保护这双眼睛,引领这双眼睛,也很愿意被这样一双不染尘渍的眼睛引领。记得他两岁多的时候,我带他到动物园,一座壁立的假山映入眼帘,一帘瀑布从山顶垂挂下来,儿子惊喜地叫道:“妈妈妈妈,你看,遥看瀑布挂前川!”我当时惊讶于他引用的恰当。我只是买过一本带有图画的唐诗给他看而已,当然,我教他读过,给他简单指点过诗句与画面对应的地方。而现在,我再问他这首诗,他几乎没有那时的记忆了。想到此,我更为平时对他的忽略而感到愧疚。生活滋生的惰性消磨了太多的东西。就连带他出去玩有时都成了奢侈。
儿子拉着我的手,要我跟他去看那只树洞里的青蛙。前天,儿子在我们住所旁边的龙眼园的一个树洞里发现了一只青蛙。那是一个离地大约一米高的一个斜斜的被人工锯断的树杈,树杈只有拳头粗,树杈的中间空了,一只青蛙蜷缩在里面,那天我们走过去看它时,它还睁着眼睛,那双眼睛如绿豆般大小,在暗淡的树洞里闪着亮光。儿子趴近洞口,朝树干上拍了拍,那青蛙似乎受到了无限的惊扰,恐惧地将它的身子在本就局促的树洞里企图侧过身去,但显然无法转身,它害怕地更加向里蜷缩了一下,然后便不再动弹了。现在,我们又循着原来的地方走过去,它居然还在里面,这次它似乎在睡觉,眼睛闭着,我只是看到它满身灰褐色的、粗糙无光的、松弛的表皮。我想,它为什么总是呆在这里面呢?也许它是为了捉虫子吃吧。人说井底之蛙,能看到的世界何其有限。就好像眼前这只青蛙,从它所处的树洞的底部看出去,天空也一定是有限的。但也许,它安于这一方天空吧。如果它试着来到洞口,只须轻轻一跃,便可以投入更广阔的草地,寻到更充足的池塘,找到更快乐的同伴。也许,它本就是一只“树蛙”吧,所以,对于树洞,它安之若素。我不想再次打搅它,带着儿子走开了。龙眼园里,一棵棵龙眼树,虬曲的树干上枝繁叶茂,仰起头,天空已被浓阴遮蔽,真的是“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在枝头,已看得见一天天长大的龙眼,再过不久,便可以采摘了。经过一场风雨,有一些龙眼已被打落在地上,滚在树下的土地上、落叶间。整个龙眼园似乎还笼罩在雨雾里,光线幽暗,听得到雨水落下的嘀嗒声。
走出龙眼园,我们往回走。我们的巷口正对着里水小学,校门两侧是两个大大的荷塘。平日里我常常在荷塘边流连,此时我又忍不住在这里驻足。自从我们搬到这里,我便见证了这一池荷花四季的变迁,不管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还是“接天莲叶无穷碧”,还是“留得残荷听雨声”,都让我感到风情万种。而现在,这些荷花,已是如此茂盛。那些硕大的莲叶,如同一个个玉盘。如果是在有阳光的早晨,可以看到那些在在苍翠的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晶莹得如同一颗颗圆润、饱满、光芒四射的珍珠,它们在叶面上随微风晃动,却总是不会跌破。现在,那些荷叶层层叠叠、高低错落、挤挤挨挨地覆盖了水面。从荷叶间挺起一棵棵如箭的尖荷,红红的,直指着天空,而有很多的荷花,都已绽开了它们娇艳的花瓣,在风中微微摇摆。如果有绚丽的阳光照耀,定能让人想起“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胜景。这些荷花,它们娇而不媚,艳而不俗,此时经过雨水的洗礼,就如同少女的脸颊一样,白净、粉嫩,像要滴出水来,让人心生爱慕而又不忍触摸。它们的纯净明丽,让人心动、令人心疼。我担心它们空空的、太过笔直的枝干被狂风折断,我担心那些花蕾绽放后还能盛开多久,我担心那些花瓣太过单薄而片片凋落……没有人看到它们的根一直植于淤泥深处,它们不知经过了多少努力的奋争和自我的洗涤,才尽却污秽,将纯洁和美丽展现给世人。难怪古人叹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荷花与人所保持的距离确是很少有人将其打破,人们爱花,便将其折来把玩,或移于盆中,置于案上赏玩。可很少见过有人将荷花折下或移去的。所以,它自古便有了遗世独立、清高脱俗的美名。正出神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那雨点渐渐密集起来,拍打在荷叶上,跌落在池塘里,在水面上欢快地跳动,如同从天上洒落的细碎的珍珠,杂乱地抖落在荷叶上、水面上,惊扰了在荷叶间嬉戏的一尾尾金色的鱼儿。风也大起来了,它挟裹着雨,拂过这一池荷花,花枝、花叶顷刻间朝一个方向舞去,忽而又随风一转,弄乱了一池风景。
因了雨的催促,我只得离去。端午的雨,多情的雨,烦恼的雨。不知两千多年前那位才思瑰丽、孤傲不屈的诗人可否真正得到了解脱?他埋葬自己灵魂的汩罗江上,在这样一个日子,是洒满了阳光呢?还是依旧愁云惨淡?还是像现在这样,雨脚如麻,再次勾起他的忧思?一个疲惫的灵魂,愿他得以安歇,永不被打扰。
一个多雨的端午,它将在雨声里走远,迎来下一个平凡的日子,有雨,或者无雨。
此文写于2012年6月23日(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