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渔歌》
一
阿音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
她只记得，当暮色四合时，她迷失在了浓重的海雾中。雾气缭绕间，忽见一点灯火，若隐若现。她循着那点光亮，穿过迷雾，竟在这悬崖之上，发现了一座古朴的酒肆。
青瓦白墙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晕，门前一盏琉璃灯映照出"忘川驿"三个金字。酒肆三面临海，浪涛拍打着悬崖，发出阵阵回响；一面是青石板路，消失在迷雾深处。
阿音驻足门前，望着那扇雕着海浪纹的红木门，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血珍珠。十年了，她已经习惯了沉默，习惯了逃避，却始终无法习惯胸腔里那道无法愈合的伤。
檐角的风铃突然轻响，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
"欢迎光临忘川驿。"
清亮的少女声传来，阿音微微一怔。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藕荷色对襟短衫、月白色百褶裙的少女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头乌黑的长发上别着一朵娇艳的山茶花。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头顶那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和身后那条蓬松的大尾巴。琥珀色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狡黠。她的动作轻盈，脚步无声，举手投足间透着说不出的灵气。
"我是小漓。"少女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您一定累了，请进来歇歇吧。"
阿音跟着小漓走进酒肆。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温暖的气息，掺杂着淡淡的桂花香。
酒肆内部宽敞，红木桌椅,青花瓷器,书画卷轴,无不彰显主人的雅致品位。朱红色的廊柱上缠绕着藤蔓，古色古香的木质楼梯通向二楼。抬头望去，只见房梁之上悬挂着一幅巨大星图，几乎占据了整个天花板的空间。星图上繁星密布，大部分星辰都暗淡无光，只有零星十数颗闪烁着温润的光芒，在这浩瀚的星空中显得格外醒目，却又如此孤单。
吧台后站着一位年轻的掌柜，吧台后的架子上,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式酒坛和杯盏,犹如一个小型博物馆。掌柜正在擦拭着一只青瓷酒杯。他身着月白色长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单片眼镜，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从容。虽说年纪不过二十七八，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沧桑，仿佛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岁月。
酒肆中三三两两坐着些客人。靠窗的位置，一位身着奇异长袍的客人独自饮酒，他的衣袍上绣着阿音从未见过的纹样，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角落里，一个须发皆白的道士正与一位商贾模样的人低声密语；还有几位文人雅士，或独酌，或吟诗，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阿音选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这里正对着一扇雕花木窗，窗外是一片星光粼粼的海面。海风透过窗棂送来阵阵咸腥，却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在下是这里的掌柜，单名一个泽字,这位客人，要喝点什么？"
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阿音抬头，对上了名换泽的掌柜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透过单片眼镜的反光，她似乎看到了一片浩瀚星空。
阿音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她垂下眼帘，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过，写下两个字：
"清茶。"
泽看着那两个字迹，若有所思："小漓，去取一壶海棠茶来。"
不一会儿，小漓端来一套青瓷茶具，茶壶上绘着精致的海棠花纹。她将茶水倒入杯中，水声清脆，茶香四溢。茶水清澈，隐约可见几片海棠花瓣沉浮其中，宛如游鱼。阿音捧起茶盏，茶香袅袅，竟带着几分海的气息。
"这海棠茶，是用南溟的海棠花瓣特制的。"一个儒雅的声音响起。阿音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衫的文士正执扇而立，眉目间透着几分风霜，"听闻南溟的海棠，生长在珊瑚礁上，每逢涨潮便会散发出奇异的香气。那香气能引来游鱼，也能安抚海上漂泊的游子。"
阿音的手微微一颤，几滴茶水溅在桌面上，在木纹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文渊先生对南溟倒是了解。"泽适时开口，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阿音身上。他注意到她颈间的血珍珠在烛光下泛着异样的光泽，那是一种深藏故事的光芒。珍珠表面似乎有细密的纹路，在灯火摇曳中若隐若现。
"南溟啊......"文渊轻叹，折扇轻摇，"那里可是有个传说，关于鲛人歌姬的传说......"
阿音猛地站起，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语。烛火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泽轻轻抬手："文渊先生，夜深了，故事还是改日再讲吧。"
文渊会意，拱手告退。他的身影消失在酒肆的角落，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墨香。
小漓担忧地看着阿音："姐姐您没事吧？要不要去休息？二楼有空房，我这就去准备......"
阿音摇摇头，重新坐下。她的手指再次抚上血珍珠，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窗外的海风渐起，带来阵阵浪涛声，仿佛在诉说着某个遥远的故事。
泽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酒肆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直抵房梁。抬头望去，只见那偌大的星图上繁星密布，其中十数颗星辰熠熠生辉，在幽暗的星图上如同点点烛火，却又如同沧海一粟。他推了推单片眼镜，镜片反射的光芒中似有星辰流转。他知道，每个来到忘川驿的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而眼前这位来自南溟的女子，她的故事，或许会比海还要深。
夜色渐深，酒肆里的客人渐渐散去。阿音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与周围的世界隔绝。唯有那颗血珍珠，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光，像是大海深处的一声叹息。窗外的海风轻轻吹拂，带来远方若有若无的潮汐声，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又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