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下了好久的雨了。
南方的雨总是这么缠绵,细细的雨水连月的笼罩着青螺镇。林月笙戴着斗笠站在客栈门前的树下,一身月牙白的长衫被风细细的吹着,沾惹上了些许雨水。他抬头望着被雨水冲刷得青葱的树叶,有几朵蘑菇在潮湿的梅雨时节从树干上探出头来,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客官。”风姿绰约的客栈老板娘倚在门上,朝着树下十七八岁的少年喊道,“雨下得大了,赶紧进来歇着吧,仔细莫叫这雨淋湿了身子。”
林月笙低头摸了摸腰上的玉佩,回身走进客栈。
“老板娘,来壶热茶。”
抚了抚衣袍上的雨水,林月笙随意捡了张桌子落了座,摘下斗笠放在桌上,露出苍白的面孔。正是客栈生意不景气的时节,木质的桌椅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气息,灰蒙蒙的黏在上面。
“小哥哪里人呀?”年约三十的老板娘笑吟吟的拎过一壶茶来,睇了一眼林月笙稍显青涩的脸,“看你在这青螺镇待了好些时日了,整日里就只望着这树叹气,莫不是在等那有情人呐?”
林月笙没有搭腔,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粗糙的茶香顿时弥漫在口中,他的眉头微皱了一下。
老板娘拿手绢捂着嘴娇笑了一声,“小哥,这茶你慢饮,待奴家去后厨寻些吃的来。”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老板娘从厨房端出了些热菜。“随意做了几个菜,凑合着吃吧。”说着,她又从身后抱出一坛酒来,“这个是我去年酿的杏花酒,恰逢开坛的日子,不如喝几杯助助兴?”
林月笙颔首,俩人便饮起酒来。
天色渐浓,酒性愈酣,老板娘点起了几盏油灯,豆大点的烛火摇曳,老板娘忍不住在沉默中打开了话匣子,她笑道,“小哥,真是在等小情人呐?”
许是喝了些酒,林月笙摇了摇头,说:“我在等一个朋友。”他抬头喝下一杯酒,杏花的香味充盈在口中,“我们曾相约,若哪天有兴致了,就一起闯荡江湖。”
“不过这么久了他还没来,兴许是不想同我去了罢。”
“闯荡江湖又有什么意思,你们呀。”老板娘又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她扭头瞧着林月笙,烛火的光影在她的眼波里慢慢地流转着。从某个角度看去,眉眼处又似乎带着一丝英气。沉默半响,她突的端杯喝了一口酒。
“年轻时我也曾和人仗剑走天涯,回想起来,才发觉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反正你我闲来无事,眼下又这么适合说点什么,你若是不嫌弃,我索性说说我这闯江湖的经历吧。”
谁没有年轻过呢。
她自小在深闺中长大,习的是三从四德,却打小对江湖充满向往,期待着能有一天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与一名侠客执手走天涯。
居然真的有这么一天,一切就如同话本里的故事上演。出门拜佛的富家千金遇上了山贼,惊慌失措之时,被路过的侠客出手相救,从此情根深种。
她倾慕着少年侠客,也向往着江湖情仇,于是她选择抛开羞涩与矜持,跟他一起跋山涉水,去草原,去大漠,去南疆。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江南,去到那些之前只在书里见过的地方。说来也奇怪,我没有丝毫的不适。踏入江湖于我而言就像溺水的鱼儿突然滑进了大河,浑身都舒畅极了。”老板娘噙着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顿片刻后,她睁开眼看着林月笙,“好像现在都能闻到那种自由自在的味道。”
都是初涉江湖的人,没什么名气,当然,年少轻狂也不甚在意。只是怀着一腔豪情在江湖上行走,偶尔行侠,或也仗义,不曾劫富,但也济贫。
“后来呢?”
“后来?”她左手支着下巴,右手轻轻地在桌面画圈,她斜睨着林月笙。“后来呀,我们就分开了。”
“就……分开了?”似是不料故事会如此发展,林月笙抬着眼下意识地重复老板娘的话。
见他难得的诧异,老板娘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对啊,分开了,其实分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是在我们一起闯荡江湖的第五个春天吧,那天我们在一个破庙落脚,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就觉得是时候了,该散了。早上醒来之后,就发现雨停了,他也走了。”
老板娘略微有些怅然地望着客栈门外,“我就是贪睡了一会儿,便让他抢得先机,现在想来,真是有点不甘。”
“不过,为什么呢?”林月笙仍是不解。
“为什么?”老板娘抿了一口酒,笑,“因为这就是江湖啊。”
“哪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这世间所有的分开,不过就是不爱了,或者,不够爱。”
说完,老板娘又一哂,“不过我很感激他那时的出现,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自由的。尝过了那么痛快的滋味,便也无法忍受回到之前的日子。所以我便随意寻了个地方开了这家小店。”
怅然完,老板娘打了个呵欠,“你才将将开始行走江湖,我说这些又是做什么。总之你记得就是了,比相濡以沫更多,也更好的,是相忘于江湖。”
“行了小哥,奴家已经不甚酒力了。”老板娘喝完杯底的最后一口酒,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看着林月笙,“这酒你且喝着吧,不够的话架子后边还有,我先去歇着了。”
林月笙点头,瞧着老板娘走上楼去。又独酌了一小杯酒,便也回房歇着了。嗅着身上的杏花香,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
“就此别过吧。”林月笙收拾好行装,向老板娘道别,“想来我那好友是不想赴我的约了,不过也好,得幸喝了你酿的美酒。”
老板娘闻言笑道,“走吧小哥,江湖不缺有缘人,愿你早日碰到下一个能欣然赴约的人。”
转身往客栈门外走去,路过门前那棵不知名的树时,林月笙回头望了一眼。客栈的老板娘仍像昨日那样倚在门边,含笑的望着他。见他回过头来,挥了挥手中的手帕。林月笙颔首,转身继续走着,抬手间不经意碰着包袱,有什么东西硌了手。他疑惑的往包袱里一掏,一壶小小的杏花酒出现在了手上。他扭头诧异的往回看,老板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客栈门口。
林月笙微微一笑,拔开壶塞喝了一大口酒,杏花的味道流连在唇齿之间。
真是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