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始终没太能喜欢上自己,因为我似乎一直无法按照别人期待的样子生活。
比如说,分手4个月后,当我再一次流着泪,向S诉说那个几乎已经定义了我的故事时,她语气里就流露出明显的惊讶与不解,“你还没走出来?让我说你什么好!”那一刻,我对自己的脆弱深觉羞耻,懊恼无比。又比如,我小心翼翼问过一位长我几岁的姐姐,问她是否失过恋,又是如何走出了阴影,“阴影?!没有的事儿!”。她告诉我,当年,得知男友背叛后,确实大哭过一场,但第二天就痊愈了。那一刻,我对自己的脆弱深感绝望,愤恨不已。
从此,我狠狠掐灭了向他人倾诉的欲望,即使痛苦如鲠在喉,已是不吐不快。因为,人,终其一生,都是在尽力寻找被理解,被认同,而非被责备,被批判。无人能理解后,只好保持缄默不语。但,我却并没有因为冻住了自己的情绪,强颜欢笑,假装坚强,就真正变得好起来,反而,陷入了另一种更深的焦虑与失落里。
昨晚,去了朋友开的一家小酒吧。室内,射灯闪烁,歌舞升平,人声鼎沸。大家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间,说着些不关痛痒的话。几瓶苏格兰威士忌见底后,已接近午夜。突然,音响里传来了Lady Antebellum的Need you now,舞池间主唱的,是位姑娘,她略带沙哑的嗓音,混着淡淡的哀伤与彷徨,终究,还是如一记重锤,撞开了我还不曾愈合的伤口。往昔如洪水决堤,滚滚而来,将我淹没。那首歌,是我最喜欢的歌,
那时,我们分隔两地,他念我时,就会去听,就会去唱。
我像犯了错的孩子,仓皇收拾自己的情绪,找了个借口,和已然喝得微醺的朋友告了别,匆匆出了酒吧,穿过十字路口,一路小跑,进了街心公园。室外,暑气还未全然散去,高高的苍穹里,满月朗照,月光皎洁如洗,洒满人音渐稀的城市。酒精开始在胃里发酵,空前的孤独,如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攫住我的心。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终究化为了汹涌不绝的泪水。他们说的没错,心里有缺失,身处人群,只会更加孤单。
今晨醒来,从书架取下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再次细细读完。读完后,我决定抛开被定义的“成人”思考模式,停止逃避,去接受自己的情绪,拥抱自己的脆弱,安抚自己的焦虑。
请不要告诉我,“不许哭,脆弱给谁看!”
我们身处的,是一个强者为王的世界。这是根深蒂固且有强大科学理论支撑的,早在一百多年前,达尔文先生不就提出了“survival of the fittest”嘛,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然规律而已。要想生存下来,就得努力调整自己,去适应周围的环境。弱者,得不到承认,得不到尊重,是要被淘汰的。
于是,从小,父母就教育我们,不许哭,再哭,人家就要笑话了,一、二、三,住口,擦掉眼泪!为了讨好父母,获得认同与赞许,我们便将委屈、难过、痛苦、害怕等脆弱情绪,一股脑儿活生生冻住了,封存在身体里,我们一边挣扎,一边掩饰,小心翼翼,慢慢长大。
可如今,站在二十几岁的尾巴上,被掩埋在记忆里的脆弱感受将我撕裂得生疼时,我才意识到,那些不曾得到释放与安抚的情绪,破坏性有多大。而实际上,原生家庭,应该是一个人的脆弱得到包容、理解与接纳的最佳场所。可事实是,很多时候,我们所在的家庭,并没能发挥这样的功效,至少,我自己的家庭,不曾给过我这份慰安。
性情刚烈的父亲,教育子女有一套严苛的方法。在家里,孩子的眼泪是绝对不被接受的。犯错了,不要解释,接受惩罚,再痛,忍着。多少年后,我理解了父亲,他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对待儿女的脆弱,其实,是在逃避他自己内心的无助。孩子,只是他自己的投射。他没法接受自己,所以自然也就接受不了那么像他的我们。父亲,一直活在自我的深渊里。
父母耳提面命的“不许哭,脆弱给谁看”,致使我那颗柔弱的少女心从未曾得到温柔对待,那些需要被释放的情绪从没有找到释放的出口。
而没有父母的支持,面临失去时,愈合所需要的时间就会更为漫长。上周,和一位同样失恋的朋友去新天地酒吧街,我们要了两杯“蓝色情迷”鸡尾酒。她告诉我,她的妈妈因为担心,过来陪她住了好一段时间。和满口“有点自尊,删除所有的联系方式,老死不相往来”、“只有放下错的,才能遇到对的”、“不就是失个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给你介绍个好的”之类的屁话的人不同,她的妈妈没有说半句空洞的安慰,有的只是实在的相伴和真实的理解。女儿太疼时,她甚至会鼓励女儿和男孩子联系,努力去争取,不留下遗憾。我想为这位阿姨点赞。
失去,是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词儿了。失去一位亲人,失去一位伴侣,失去一位朋友,只要你是真正爱那个人,只要你是真切地付出过,你就不可能不疼,不脆弱。这些时候,空洞的安慰,毫无用处。
所以,请不要再告诉我,不许哭,我当然会哭,我当然会脆弱。我不要冻住自己的感受,我要接纳我自己,我要拥抱我自己。因为我深知,冻住自己的感受,就像吃饭时,没有吃到那最后让自己饱的一口一样,那一口将始终被惦记,并会影响未来的开始。
你若不理解,总是滔滔不绝地鼓励我,并乐此不疲地传授人生经验,我无法怨怼你,只是此刻,你不是我最适合的倾听对象而已。
我脆弱,是因为,失去真地很疼!
结束了一段持续了近4年的感情后,一天清晨,我拨通了一位远在新疆的好友的电话。我告诉他,世界坍塌了,过去不见了,未来不见了,自己仿佛被隔离了一样,整个心被掏空了。周围的人、事、物再也与我没了关系,我什么也不想要了,什么也给不了了。我站在原地,想大声呼喊,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结束一段关系,就像是经历一场“死亡”,需要花时间去祭奠,去悼念,去悲伤。而这个过程真地太痛苦了。就像梁静茹唱的那样,“想念是会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哼你爱的歌会痛,看你的信会痛,连沉默也会痛。”这种失去的痛苦,刻骨铭心,确实已经渗透进了血液,血液循环,随时都会提醒你,那个人,已经不再了,已经永远失去了。
我们活生生被抽离了出来,失去了与过往的联结。过去,我们的存在与身份,由那那段关系界定,我们是某某的妻子,是某某的女友,是某某的丈夫,是某某的男友。在一段关系里,我们构建着自己的身份,享受着这种关系带来的权利,履行着这种身份带来的义务。我们双脚着地,真真切切地活着。可一旦关系结束,我们就即刻失去了这种身份,那种被撕裂的痛,令我们迷茫、困惑,我们再也找不到了自己,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天,思念无法抑制,我拨通了他的电话,弱弱地告诉他,我想要回他的老家看看。他反问,请问你以什么身份?听到这句话,我的身体僵住了,心再次被抽空。是呵,我又还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呢?
失去,之所以痛苦,还因为,对我们而言,那个失去的他,经过了我们驯化,产生了意义,产生了需要和被需要感。在我们的眼里,他是独一无二的,在他的眼里,我们也是独一无二的。在《小王子》里,和玫瑰花发生争吵后,小王子选择浪迹别的星球。途中,他遇到了玫瑰园里的五千朵玫瑰花,他对她们说过一段话,
“没有人驯化你们,你们也没有驯化任何人,你们很美丽,但也很空虚,不会有人为你们而死。当然,寻常人会认为我的玫瑰花和你们差不多。但她比你们全部加起来还重要,因为我给她浇过水。因为我给她盖过玻璃罩。因为我为她挡过风。因为我为她浇灭过毛毛虫。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抱怨和吹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花。”
那个失去的他,我们在他的身上浇筑了心,施用了情,付出了时,耗费了力,我们与他一道,看过云聚云散,观过潮起潮落,因为这些共享的经历,那个他变得独一无二,不可替代。而一旦关系结束,我们就同时失去了那个生命的见证者。那种痛,难以言说。
失恋后,朋友们开始为我张罗,安排各种各样的人与我见面。盛情难却,赴过几次约。但遗憾的是,冻住自己的悲伤,借用新的关系转移注意力,从来都是徒劳无功的。朋友们定义的那些所谓的成功优质男生,在我的眼里,和玫瑰园里那五千朵玫瑰花毫无区别,因为他们不曾驯化我,我也全然无意去驯化他们。在我心里,那个失去的他,还是最好的,依旧是独一无二的。
失去一个恋人,结束一段关系,还意味着失去了一种生命的可能性。我们曾决定,每天存10块钱零花钱,一年后,去敦煌鸣沙山月牙泉;我们曾约定,我负责赚钱买车,他负责挣钱买房;我们曾承诺,永远不离不弃,他是我孩子的丈夫,而我则是他孩子的母亲;我们曾发誓,一起老去,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免得彼此孤独。
而这种生命的可能性,被“完结”的关系粉碎,遗落了一地。在一段甜蜜的关系里,谁也不愿承认,未必明天,就有以后,谁也不会预想,两个的梦想,最终很可能只能由一个人去完成。
在痛苦中疗愈与成长
当我明白了,失去就像经历一场“死亡”,必须用心去祭奠,去哀悼,去悲伤,而不能活生生冻住的时候,我便决定不再选择假装坚强,不再空洞安慰身边正在经历“失去”的朋友。我深知,每一分丧失,对任何人,都是十分艰难的。
抗拒、经历、接纳、和解,是人在面临任何一种失去的时候,都必然得历经的过程。失恋最初,我们不能接受,极力去抗拒“他或她已经不再爱自己”的事实;而后,慢慢地,我们开始试着经历感受那份心被掏空后的痛苦、焦虑与无助,开始练习自己左后攥着自己的右手,心痛难忍时紧紧咬住牙关;之后,我们渐渐接受了已经失去这一现实,眼泪涌上来时,倔强的抬起头,看天空的云,疏放自己的不安;最后,我们选择接纳,选择与自己、与他人和解。
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千万不要冻住自己的痛苦感受,不用刻意难为自己,不需在本来脆弱的时候假装坚强。因为,正如没有吃到那一口能让我们感到饱的饭一样,冻住自己的情绪,只会让我们更加惦念那口饭,并影响到我们未来的生活。
只需要去经历脆弱就好,经历得越深,或许经历的越深、越透彻,越能发现那些岁月长河里被我们一直掩盖的脆弱,而那些脆弱感所带来的羞耻感,如此之深、如此之强,在我们的血液里来回滚动,时刻会让我们感到不舒服。而只有全然接受所有的脆弱,拥抱它们,我们才可能最终与自己和解,与他人和解,并开始新的关系。
这个过程究竟会持续多久,因人而异。能从别处获得越多感情支持的人,需要的时间可能会越短。就像我的那位朋友,她的妈妈所给予的爱与呵护,对于她早点完成疗愈,将会十分有益。也正是在看清了这一点后,我决定放下自己的焦虑,不再责备自己,不再逼迫自己,选择温柔对待自己,再给自己一段时间。
但,这个过程,人人都必须完整地去经历,去感受,不能去逃避。只有等到有一天,我们能够坦然接受这份失去,而且开始认真思考这份失去对于成全我们生命的意义,意识到那个失去的人其实是来帮助我们完成一门人生功课的,并最终真正感激他们的时候,疗愈才算真正结束。我们就能不带怨恨,开始新的生活。从这层意义上说,分手后,能真正放下的人,确实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就像作家秋微,她与每一位前任,最终都成了一辈子的朋友。
张德芬说,“每一个发生我们身上的事件都是一个礼物,只是有的礼物包裹得很难看,让我们心生怨怼或是心存恐惧。所以,它可以是一个灾难,也可以是一个礼物。如果我们能带着信心,给它一点时间与耐心,细心地拆开这个惨不忍睹的包装外壳,就会享受到它内在蕴含着的丰盛与美好。”
而拆开这个礼物,是需要时间的。那么,在接受“失去”的过程中,就让我们不那么坚强,不冻住自己的感受,大胆展示自己的脆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