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过死神的人.2

可以让你活下去。

老头的话并没能让栓子感到放松,反而使他感到极度不安。眼前这个老头的危险性,此时超过了头顶穿梭的子弹。因为他的话里,透出一个信息。

他并不只是个能够预见生死的人。

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控制生死。

至少,是栓子的生死。

而且老头谈论栓子生死时的语气太过轻松。让栓子不由想起七天前,他为瞎眼老娘做鱼汤时杀的那条鱼。

从没杀过鱼的他,将手指抠着鱼的腮,手掌把大鱼死死按在河边的石头上,用猎刀努力刮着鱼鳞。

鱼在他的手和刀下蠕动,他一边感觉着鱼徒劳的挣扎,一边生疏的在鱼身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父亲死后,家里就再也没吃过鱼了。

那时的栓子这样想着,用尖刀划开了鱼腹。

而鱼那最后一次抽动的尾巴,卑微得就像从草尖摔落的水珠。

在黑暗中徒留一声无人问津的碎响。

2.除非是奸细才能活的任务

这世间,有人为别人而活;而有的,活着只为了别人。

在距离栓子藏身的陷阱,两座山外的河谷里。山民的小村寨,像片早早落在树根旁的黄叶,被满山的苍翠围着,静悄悄地躺在距离河流的分叉处不远的山坡上。

在这里砌着一道道石头垒成的围墙,从山顶望下去,就像锯开的树墩上一道道的年轮。

傍晚的残阳,照在那些年轮上,染出满眼血红。

那只满是伤痕,枯朽的老手,正摸着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慢慢前行,就像在依靠石头干枯发黑的血脉寻找方向。

忽然,那只手停下了。

新鲜的血液,从那只老手上滴落下来。

石头冷硬而锋利的边缘,又为这只手留下了新的伤口。

“同志,看见我儿了吗?”

瞎眼的老妇人,捧着自己受伤的手。双眼空洞的望向脚步传来的方向。

“大妈,栓子去…”

“栓子去山背里几家寨子送信了,估摸着过几天就能回来。”

一个民兵打扮的小伙子,拦住了边上姑娘的话头。

“大娘,我们还有事,您就先回去等吧。”

话落,小伙子就拽着姑娘,往村中央的那圈石墙跑去。

姑娘被小伙拽着往前走,眼神却忍不住向后飘去。

瞎眼的老妇人扶着墙,视线空荡荡的擦过他们的背影,落进红色的天边。

“你怎个不让我把话说完呢?”

姑娘埋怨着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小伙被她带了个趔趄,稳住身形后,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

“你还记得队里的纪律吗?还当自己是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老百姓啊?”

“可是栓子他娘是个瞎子,连路都走不得,再大的秘密,告诉她又能咋滴?”

“张杜鹃同志!纪律就是纪律,不排斥人情,但是纪律上的基本原则…”

“张黑狗,别给我打官腔!”

姑娘瞪着小伙,脸蛋涨得通红。

“咱们张家村出来的娃,都是一起长大的。你也相信栓子是奸细?”

小伙似乎挺怕这姑娘,被她一瞪便缩了缩脖子。

“他是不是奸细,咱俩说的不算。队长把他派去盯梢扫荡的那些小鬼子,就是想试试他。现在我们村四周都是鬼子,老莫叔已经去清老林子的路了。只要今晚栓子撤回来的时候后面没有鬼子,就能证明他不是奸细。明早他就能在老林子的梁上跟我们会合。”

“盯梢,盯梢,栓子他爹就是盯梢的时候被鬼子炸了。栓子从小鱼都不敢抓,他能盯什么?除非他真做了汉奸,不然队里就是送他去死啊。”

“张杜鹃同志!”

小伙子被姑娘的口没遮拦,吓得连忙捂上她的嘴巴。

两人说话的围墙外,瞎眼的栓子娘依旧用他们是伤痕的手,在床上摸索前行。

“同志,你看见我儿了吗?”

她苍老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村路上飘忽着。迷茫中的焦急,变为了颤抖的哀伤。

没人知道,她瞎眼之后,总能听到那些,旁人不愿让她知道的事情。

比如她丈夫,曾经就被怀疑是奸细,现在又轮到她的儿子。

她知道棺材山上的山贼,被游击队称作绺子(土匪),和其他山上的绺子一样,都是群无恶不作,随时可能为各种理由投了鬼子的恶人。

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到底做没做了汉奸。

事实上,她也不在乎。

因为她只有这一个丈夫,这一个儿子。

栓子他娘,原先是镇上某个大户人家的丫头。那户人家本准备了养大她,做自家傻儿子的填房。

可惜那户人家带刚满十五岁的栓子娘进山跪山神那天,在上山的路上遇到了劫道的栓子他爹。

瞎眼的栓子娘,如今已经忘了很多看过的东西。可她至今还记得,山上的山神庙冒着淡淡的青烟,那青烟和林子里的山雾拥抱交融着,仿佛走进淡青色的云里。

那云烟氤氲中,走出个高瘦的汉子。

他看着自己,用枪指着平时不可一世的那群人。

他说:我不要你们的钱。要么留下她,要么留下你们的命。

后来这个汉子就把她带进了山。

她没有问过,这个汉子为什么要她。

她只知道这个汉子,把自己那破屋里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而她想要用家里不多的口粮接济别人时,汉子也只是默默的扛起枪摸黑进山,为她准备明天的吃食。

于是她做了,她觉得自己唯一能为汉子做的事情——为他生了个儿子。

可如今,那个汉子已经没了。

更可怕的是,她很可能很快再失去她的儿子。

在丈夫死后,栓子他娘的命也去了一半,另一半就在栓子身上。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这道理,她从小在大户人家就学过。

所以,她剩下这半辈子,也没准备为除了栓子之外的人多喘半口气,包括她自己。

“栓伢子,栓伢子…”

栓子他娘,沿着村路已经走到了村口。

她像栓子小时候贪玩误了晚饭时那样,在村口呼喊着。

天上血红的落日,跌进了山里。

村口的树林里传出呜呜的风声。

栓子他娘,忽然笑了。

她看见圆墩墩的栓子,在树后偷偷露出半个脑袋,笑呵呵的看着她。

“栓伢子,跟娘回家吃饭呦。”

栓子他娘向前伸着手,追着她的栓子走进了树林的低语中。

半晌,寂静的林子里传出一阵温柔的低唱声。

拜山呦,出山呦。

等阿爹,月儿走。

阿爹呦,没回呦。

要阿姆,陪伢走。

出山呦,做将军。

要阿姆,陪伢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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