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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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喜平五岁那年某天从邻居家回来后发现母亲和她的一切物品不见踪影,他心中顿时有种不祥预感却不敢立即断定下来。五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有些事看见后心里明白,言语上无法将其完整地描述出来,在这之前他时常看见父母打架争吵,多数时候都是母亲扯着父亲的头发、衣服,在这推搡中母亲用尽了全部力气宣泄自己对这个家庭的不满。偶尔打急了父亲终于奉还母亲一个巴掌,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便是全家面对母亲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没人敢说话。母亲躺在床上或坐在凳子上,不停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口中不时骂骂咧咧。梁喜平则时刻紧盯母亲身影害怕她拿着包裹踏出门槛。这段时间八岁的姐姐梁喜乐负责全家伙食,因为在工地上的父亲总是很晚才回来。

因为这样的家庭缘故两姐弟在父母双全的情况下依旧面容枯槁,身材比同龄人矮小很多。即使父母感情如此不和,在梁喜平心里母亲依然是无人替代。在无数次家庭战争爆发后母亲作势要离开时,梁喜平总是不断地哀求母亲留下来,最终母亲也会面无表情地答应,并且将整理好的物品放回原处。

这一次,梁喜平知道母亲是真的走了,他的内心悲痛万分。他看看父亲和姐姐,二人一副解脱了的模样,似乎早已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姐姐心里父母无数次的争吵打闹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羞耻和烦躁,现如今母亲终于走了,她感到终于也是种清静,至于父亲更不消说。最初的感情早已在这么多年的矛盾中消之殆尽。

五岁的梁喜平扯着父亲衣角用稚嫩的声音叫个不停,他要父亲将他母亲还回来,心烦意乱的父亲甩开儿子身体,接着他又跑向姐姐,企图让姐姐和自己一起哀求父亲,从姐姐这里他得到的依旧是拒绝。没有人知道当时在一个五岁孩子内心,母亲是一个多么极其重要的存在,尽管这个母亲曾经带给他的母爱并非很多,可那也是他内心深处的呼唤。纠缠了几个小时后梁喜平意识到事实无法挽回后,他便在破旧的屋子到处寻找,最终他找到了母亲用过的一把红色塑料梳子,那一刻他如获珍宝将其紧紧握住,那把梳子后来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

自母亲离开以后,这个因贫困且不安宁导致性格内向的梁喜平变得更加孤僻,五岁的梁喜平毫无任何野外生存能力,无法独自外出寻找母亲,因此他只能将被母亲抛弃的伤痛深深埋在心里,每当夜深人静时他躺在一张破旧肮脏的床上任泪水默默流下打湿头下的床单。像一只孤独的小野兽独自舔舐伤痕。

渐渐地梁喜平看似接受了现实,他开始跟在姐姐后面学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淘米,煮饭,喂鸡,喂猪,他会在父亲和姐姐晚上回家时能煮出一锅米饭和一碗蔬菜,虽然简单却能饱腹。只是他不再去邻居们家找同龄儿童一起玩耍,内心的自尊和别人漫不经心地提到母亲这个名词都使他感到不能承受。

梁喜平的母亲是春暖花开时节离开,大约过了几个月初夏时期,他父亲也被迫背井离乡外出挣钱,小姐弟俩被送往姑妈家同表弟一起生活。初到表弟家的新鲜感一下子冲散梁喜平对母亲的很多思念,和表弟恰逢适龄,每日的玩耍使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初夏时节要干的农活很多,姑妈每天早上给两个孩子弄好当天食物后便带着姐姐一起出去忙农活。

白天,村里任何地方简直都是两个儿童的天地,他俩一起相约东家窜完去西家。草地,大树,小河是他们的游乐场,小猫,小狗,鸡鸭则是他们的玩伴。

这天梁喜平带着表弟兴致勃勃地往南边一户人家走去,他们在前一天和这家的小宝约好了在他家看动画片,连中饭都兴奋得来不及吃。一来到大门前,小宝正端着饭碗坐在门口啃着鸡大腿,原本因为兴奋来不及吃饭的他们此时被鸡肉的香味所迷惑,望着小宝碗里的饭菜,他俩咽了咽口水。此时小宝妈站在屋里喊了声:“小宝,回家吃饭!待会掉地上浪费了。”随即小宝转身回家,并带着梁喜平兄弟俩。

屋里的饭桌上放着好几盘菜,小宝大方地请两位朋友一起落座就餐,二人毫不客气地坐上去,却发现小宝母亲并未起身为他们添置碗筷。小宝母亲一开始一脸嫌弃,随即似乎想起什么趣事一般,她夹起一块鸡脖子让梁喜平徒手接住,梁喜平赶紧往嘴里送。

小宝母亲一双三角眼含笑并略带期待地问:“喜平呀,你跟阿姨说说你妈妈为什么走的呀?”

听到这话梁喜平瞬间食欲消失,他没吭声,鸡脖子含在嘴里一动不动。对方不死心继续追问“你说说看呀,阿姨想知道,我听说是因为你爸没钱?你爸也真是,没钱还娶什么老婆,这不是害了你妈和你们吗?”

这下彻底地激怒了幼小的梁喜平,他一口吐出那块几乎没有肉的鸡脖子拉走连味道也没有尝到的表弟就跑开了,表弟一边跟在后面,一边回头望着桌上那盘鸡肉。家庭原因造就梁喜平心思早熟且深沉,处于健全家庭生长的小宝和表弟完全不理解梁喜平为什么没来由地生气,大人的话使这两个小伙伴还不理解,看着他们离开,小宝只得丢下碗下来准备追他们。

“追什么追!吃你的饭,你幸亏有妈妈给你撑腰,否则碗里的鸡肉都被人吃完了!少跟野孩子一起玩!”

梁喜平带着满腔愤怒回到了姑妈家,这一天他什么兴致也没有,小宝母亲的话使他又想起了妈妈。姑妈待他再好,他始终感觉还是有些隔阂。表弟一直缠着他玩骑马游戏,也被他不耐烦地推开,此刻他只想一个人静静。过了好久,他还是答应了表弟的要求,俩人在道床上轮流骑马,愉悦地笑声在空中不时回荡。

天空微暗时,姑妈他们背着农具拖着沉重地步伐回家了,这时正轮到梁喜平骑在表弟身上骑马,他口中不停地喊:“驾!驾!驾!”表弟看见父母欲起身开心大喊:“妈妈!妈妈!”仍被梁喜平骑在身下“等一下,我骑马时间还没结束。”于是表弟继续乐呵呵地趴在底下,他俩都没注意到此刻姑父一张阴沉到极致的脸,姑妈不时打探丈夫神情,又看看玩的正开心地孩子。

晚饭依旧是姑妈一家人和梁喜平姐弟俩一起就餐,梁喜乐因白天不在家在外帮大人干活故未留心姑父不悦脸色背后的原因。而梁喜平更因年少贪玩更未注意,饭桌上表兄弟二人打闹得不亦乐乎,完全未观察外界天气变化。

当表兄弟二人沉浸在欢乐世界中时,全家盼了好多日的一盘红烧肉在梁喜平各种花式武功动作中完美坠地,房间顿时安静了。二人仿佛被点穴了一般定住一动不动,只有两双眼珠子不停转动,试图打探周围气氛。这时候梁喜平终于看到了姑父那如同寒冰似的脸,不知为何,他突然害怕了。他原本是个毫无畏惧的孩子。

“他妈的!我受够了!你照顾娘家为什么要拉上我一起受罪!这饭老子不吃也罢!”姑父将手中的饭碗狠狠地向地面摔去,随后夺门而出。

虽说年幼贪玩,可原本也就敏感脆弱的梁喜平自尊猛地又被扎了,不等姑妈开口,他倒先说了。

“他和小宝妈妈一样看不起我没妈妈,我知道。我就是因为没有妈妈,所以去哪你们都厌恶我,如果我有妈妈,我的妈妈也会给我收拾干净,不至于让你们这样讨厌!说实话,我在你们家也住够了,梁喜乐,你要是想住,就自己继续住,至于我你以后不要管了。”

梁喜平对姑父的称呼是“他”,年幼的梁喜平早早体会人间冷眼,小小的年纪和经历使他既童稚又成熟。姑妈眼圈红了,她想将侄子揽入怀中安慰一番,被梁喜平一把挣脱。稚嫩的脸庞与仇恨的眼神完全不符,他并非仇恨姑父,而是在仇恨这个世界,仇恨将他生下来的双亲。

与弟弟所不同的是姐姐梁喜乐,她没有逆反心理。在她的人生观中,谁养育她,她就顺从谁,时刻看对方眼色行事。家庭的破碎使她不放弃每个对她好的人,她知道,只有顺从才有好果子。弟弟不顺从,她也无法兼顾,每个人的人生得由自己争取。因此当弟弟扬言要离开姑妈家时,她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她甚至觉得如果这个家真的少了弟弟,那么姑父每天回家的脸色应该会好很多。

一个六岁左右孩子说的话谁也没当回事,夜里当大家都熟睡时,梁喜平真的走了。对此,原本十分生气的姑父也慌了,慌乱中愤怒更多。他没想到因自己情绪失控导致六岁儿童从自家离家出走,在寻找的路上,他恨梁喜平,恨他父母,恨自己父母,如果不是自己父母强迫自己娶梁喜平姑姑,他不会白白多养两个孩子,还摊上恶名声,如果不是自己父母,他或许早就娶上了当初自己心仪的姑娘。

一想到此,姑父的内心愤怒和矛盾交织,他希望这个孩子今生再也找不着了,可又希望能找到,这关系到他是否好人的名声。他甚至想到,如果这个孩子是在其自己家中弄丢该多好,如此一来,他便没有这么多麻烦了。他在寻找的路上想了无数个想法,脑海中又出现自己老婆的脸庞,她长得太普通了,为什么这么普通的人,普通的家庭,她还要这么照顾自己娘家呢?

尽管如此,可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还是继续寻找。

漫无目的地寻找多日后依旧不见梁喜平身影,姑姑一家决定放弃寻找,并告知了梁喜平爸爸。自身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父亲此时哪顾得上这个儿子。“实在找不到我看就别找了吧,说不定过段时间他就回来了。”父亲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就挂断电话,电话那头他还要继续回去弯腰搬运。

他们找了几天仍旧未果,只得真的放弃。令大家没想到的是梁喜平自己回来了,他回了自己的家,那个没有家人的家。爸爸在工地,妈妈离家出走,姐姐投宿姑姑家。

毕竟是娘家侄子,姑姑到底还是于心不忍试图接回去,怎奈遭到拒绝。小小的梁喜平对着这个真的关心自己的姑姑说道:“我可以一个人生活,我一个人在家更自在。你偶尔送点食物给我就可以了。”姑姑只得答应了梁喜平的要求,回去的路上她止不住地流泪,为自己的无能。

自此以后,梁喜平正式开始独居生活。因为缺少管教,梁喜平对读书不感兴趣,小学没有读完他就再也不去学校,等到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厌倦也因为这里给他带来终生无法抹去的阴影,他选择离开这个长大的家乡四处流浪。

于是自十二岁开始梁喜平正式开启流浪生活。

这般大的孩子对于方向一无所知,去往哪里呢?好方法就是沿着轨道前行,一直前行。途中会下去往村庄,乡镇转转,看看是否能捞到些收获。

遇见壮壮是他到达A城后的事,这时的梁喜平已经十六岁了,而壮壮则八岁。某一天,梁喜平背着麻袋到处捡废品,遇见同样捡麻袋的壮壮。

壮壮之所以叫壮壮,名副其实,胖胖的身材,胖乎乎的脸蛋,一身脏破的衣裳,两只鞋子款式不一。看见背着麻袋的壮壮,梁喜平好奇上去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这个时间不上学在这捡垃圾干什么?”

壮壮停住动作,用一张淳朴的脸面对梁喜平回答他:“我爸爸妈妈离婚都不要我,我也不想读书了,读书没意思,也学不会,还是出来自在。”

梁喜平的心被好像被击中一般,这孩子仿佛就是他的小时候,一切都那么相似。他将自己手中的废品全部赠与壮壮,和他一起去卖掉,并带他去餐馆吃饭。来到餐馆坐定之后,梁喜平告诉壮壮必须要回家读书,唯有读书将来才有出路。

壮壮听着梁喜平的话没有哭,非常乖巧,他家里还有个爷爷,爷爷上了年纪还在为生活奔波自然无暇顾及壮壮,他知道壮壮隔段时间自己就会回家,所以从不担心壮壮。

而壮壮第一次受到被人如此关心的感觉,他对梁喜平从内心产生了一股依赖。就着这份依赖,他让梁喜平将自己送回家。分别之际,梁喜平将身上仅有的钱全部拿给壮壮,让他购买想要的东西。

原本梁喜平打算离开这座城市,可他似乎又期待能再次遇见壮壮。壮壮那张可爱的脸在他心里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而这深刻印象很大原因则是来自相似的经历。正是因为这些,使他不得不对壮壮关注和喜爱。

和壮壮分别一周后的一天,他果然又看见了壮壮。那天梁喜平正在路边搭起临时灶台,用清水煮挂面,猛地听见后面有人在喊哥哥。那个熟悉的声音,他一听就知道是壮壮。

重逢之后的喜悦在两人心中蔓延,梁喜平握住壮壮的手。

”不是让你去读书吗?怎么又出来了?“

”哥哥,我真的读不进去。同学也都看不起我,我待在学校很难受。“

梁喜平望着委屈的壮壮,更加怜惜,不忍心再责怪。他看了眼前方,沉默一会摸了摸壮壮的脑袋:”不愿去就不去吧,今天开始我也不换地方,就在这里陪你。“

从那以后,壮壮正式跟着梁喜平拾荒。

但却比壮壮在家的日子要好很多,梁喜平用卖废品换来的钱隔三差五给壮壮买牛奶,肉食,他不希望壮壮营养不良。而懂事的壮壮也时常不舍独食,他看见梁喜平在一边吃捡到的食物,心里很难受。

梁喜平在他们相遇后的第十个月被抓了,原因是偷盗。

废品越来越少,眼看着逐渐买不起给壮壮的补品,梁喜平终于走向这条道路。在偷盗几次后他终于被人报警,跟随警察走之前,梁喜平提出想再看一眼壮壮。被抓的时候他没有哭,看见壮壮时,他的眼眶红了。他知道,没有他在,壮壮又会变成那个没人疼爱的孩子,就像他自己。

壮壮看着两名警察跟随哥哥一起过来,他也慌神了。他不知道哥哥具体做了什么,但肯定是犯法了。

梁喜平进监狱后,他的父亲和姐姐也有所闻,但没有任何波动,似乎早已没有了关系。

有记者对他进行过采访,问是否有想见的人,沉默良久,他说想见壮壮。最后又说还是算了,让他把自己忘了,不要学习自己,好好做人。他拒绝了壮壮的探监,他说他只是将壮壮当成从前的自己,谈不上高尚。

后来通过媒体的传播,壮壮终于得到关注,他被政府送去重新读书。面对镜头,壮壮说,这辈子最想的人就是喜平哥哥,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也是他一生最幸福难忘的日子。

壮壮最后还是没有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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